十弃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3

    香气飘飘荡荡,在这天地鼎鬲间悠悠然缀合为不可见的长鞭炮,炸开一串串葱姜油盐的鲜与咸,勾起满腹怅恨心事与馋虫。

    聂十七凝神细嗅,估摸依小唐的脾性还要炖上一两个时辰,蔫了吧唧地缩回旮旯:“三儿,做人要有点儿脸儿。你这是拣着小糖糖开火来赶趟儿,存心膈应我,好多抢几块儿鸡是吧?”

    “去你的三儿。”陶三思被他接连几个“儿”绕得晕头转向,连“呸”数声把这调调甩到脑后,“赤练主为这劳什子屠了秦家满门——你家小唐不算。现今它重出江湖了,且不论其真假,这幕后之人十有八九和你的老对头有些瓜葛。”

    聂十七道:“赤练主?不是赤练老魔、赤练魔头?”

    陶三思讷讷道:“赤练主好说也是曾经的邪道魁首,我这无名小卒,一不能笑傲江湖,二不会凌波微步,攒攒口德才好过年嘛。聂放聂大侠聂大善人,赤练主死没死透,你倒给句准话,让我心里有个谱。”

    聂十七举着铜板,透过方孔闲觑天光:“透了,穿心一刀,透心凉的透。可赤练宫就没‘透’了,当时年少气盛,一不小心,放过了两三只阿猫阿狗。”

    陶三思气结:“那要是人家找上门来,叱咤风云的十七刀还打算窝里蹲?”

    聂十七咸鱼似的翻了个身:“窝里蹲不成,窝外蹲不就成了。”他拖着作孽的右腿往里侧挪了半寸,目光悬上房梁,积以为常地放着空,“释之是头犟驴,我拉不牢、不想拉,更不想让他难做。三思,你人没啥本事,也就一手砭石像个样,替我多顾着释之。待这事结了,我俩就散伙,你不用再揪着巴掌大的恩情不放,我也能讨个耳根清净,岂不是两全其美。”

    释之是唐洵章的表字,本该是寓意更佳的“明端”,聂放嫌它酸迂,取“放”字之义瞎改一气。这混球自个家门不幸,一生有名无字,巴不得别人不舒坦。

    “什么没啥本事!三爷我好歹也是在南疆吃过十年毒玩过七年蛊的不世奇才!你少瞧不起我!”陶三思暴跳如雷,劈头盖脸一通臭骂。聂十七老神在在,陶三思骂着骂着火气冷成了丧气,“聂放,我当你是朋友。”

    聂十七拍着膝头朗笑三声,不知是嘲笑未老先衰的两条腿,还是在笑话陶三思的说法。但他切实笑没了他俩的谈兴——唐洵章添好碗筷进门,就瞧见两个面对面装傻充愣的木头人。

    小唐的手艺顶好,最挑剔的老饕都讲不出半分缺陷来。鸡肉炖得酥烂软糯,箸子钳着骨端上提,浸饱汤汁的嫩肉便簌簌脱了骨头;皮肉间的油脂剩得不多不少,不腻口也不干、柴,有些豆腐似的滑润弹牙。

    陶三思尽显饿死鬼的气魄,恶狠狠分食大半只炖鸡,囫囵扫完一碗饭就回去了。

    唐洵章给聂十七夹了几根米苋:“你又气陶叔了。”

    “气气好,通经活络。”聂十七把菜叶撇到碗边上,怨念地撕下仅存的鸡大腿,“不提这土匪,坏胃口。有件事儿,我想先与你说道说道。晓得拿人当枪使了,小糖糖,你长本事了啊。”

    他照旧吊儿郎当,但又像是在羊群里逮住了一匹幼狼,盘算着是该磨平它的利齿还是该拔光换钱。唐洵章被看得胸闷,他借陶三思之口转述这趟差事,确怀藏了几分弯曲心思。陶三思出面陈情后他再详说,或还能添几成说通的把握,不料聂放压根不按常理出牌。

    “我姓秦。只要我还活着,这事就没完。十七,这是我的事。”不想牵累你。

    聂十七:“哦,对,你也不姓聂。尽管报你的仇,走你的路,和老子打什么马虎眼。”

    唐洵章一瞬不瞬地看着十七,活似一条又乖又倔又委屈的小狗。

    聂十七一来心疼他少年老成,二来委实气恼他不和自己推心置腹,怪不是滋味。

    这到底算是个什么事,前半辈子多事救了两条命,一个以坏他静修为己任,一个毛没长齐就敢惹事,全不是省心的料。

    他思来想去心结难消,索性扔出一个含蓄的微笑让唐洵章瞎琢磨去了。

    唐洵章没能睡上安稳觉。他一会儿梦到十二年前意气风发的十七,一会儿梦到被火熏黑的残垣断壁和一张张不长五官的脸孔,鸡没打鸣就醒了。他裹着一身冷汗掀开薄被,一摸胸口空空荡荡,愈发觉得看惯的区处在这夤夜中大得不同寻常。他左右睡不着了,又记挂十七的老毛病,寻思去顾上一眼,孰料这厮半夜犯了歹症候,随手拿被子塑了个人形离家出走了。

    唐洵章拾起床榻上落的纸条,五脏六腑都扭成了麻花。

    纸上狗爬字横行霸道、张牙舞爪,道的是——

    “访友寻仇吃花酒,青蚨不愁,闲事不谋。恩怨常有,好走不留。”

    聂放不差钱,这他门儿清,青蚨那句纯属没话找话;聂放每年有十来天寻不着影踪,这他也门儿清,字条明摆着是不打自招。唐洵章跟十七过日子,满打满算十二年,就这么被十七从他二十年的人生里骗走了。有缘一眼心相知,无份十二年混不到知根知底,聂十七甩开他易如反掌,这念头一扎根就发芽,痒得他抓心挠肝。

    这人他捉不住,他认——但这一刻他却不想认了。

    “吃花酒?”唐洵章对着纸条冷冷道,“没我给你剥花生,吃什么花酒。”

    被人念叨的聂十七打了个喷嚏。

    他对面佝偻着坐了个人,眼袋卧蚕无缝接合,书生气全数喂进钱眼,居然还能撑出个人五人六。

    白老五刚沾枕头就被走窗的聂放捞出被窝,眼皮行将下坠,又被聂放骇得归了位。

    “老大,您不辞辛劳亲趋玉趾,敢问有何吩咐?”

    “收些银子花花,顺带问几句话儿。”聂十七点了点案上摊开的话本,“昆仑双姝、峨眉道姑、魔教圣女……你这故事编得香艳哪。”

    说书人兼代掌柜白老五唯唯:“老大有所不知,当今时兴的都是这个套数。”

    “少跟我耍贫嘴。”真掌柜聂十七翻看他呈上的账簿,“让你打探的事儿有眉目没有?”

    白老五忙道:“有了有了。上月京城里流进三个本子,分别讲了十七刀的早年行迹、栾阳秦氏灭门惨案、灭谛刀谱秘辛,传书者不知几何,听过的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我搞来底本一看,上头说十七刀之所以能削去赤练老魔的项上人头,是因他先一步参悟了秦家从不外传的灭谛刀谱,乖乖,往深里想可不吓煞人啦!”

    聂十七将嘴里的花生米分了尸,拍案叫绝:“好一个明褒实贬居心不良微言精义曲尽其妙千里杀人刀不血刃的春秋笔法!”

    白老五这人精哪里听不出他是说自己办事不力,挠鼻尖赔笑:“始作俑者么,我也尽力去问了,有的说是个八尺虬髯汉,有的说是个玉面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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