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西郊一处偏僻的民宅內。
    “如何?”
    卢国云一脸凝重地问道。
    他此前已经见过皇帝了,皇帝陛下虽然不能说危在旦夕,但情况也的确不是很好,不但不能下床,甚至就连神智都时而清醒时而昏聩,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倒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尤其是浑身浮肿。
    这些天医学院,太医院,甚至从外地搜罗的名医,不断地一批批为陛下诊治,最终都没有任何效果。
    甚至都有人提议服仙丹了。
    这情况几乎和他爹最后那段日子没什么两样。
    民间传言的确是被下毒。
    而且当初那个太医院的小吏的确死的有些不正常,所以卢国云在觐见完皇帝,并且离开京城南下后,紧接着化装返回,然后偷偷做了一件很聪明的事情……
    “不是溺水!”
    他面前的人说道。
    这是吴有性,他和卢国云一个吴县太湖洞庭东山一个宜兴茗岭,隔着一片湖水而已,本来就早就认识,吴有性就在医学院,而此时他们身后一张特制的桌子上,正摆着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死尸,而且已经被解剖。这是卢国云亲自带着人偷偷挖出的,这时候京城早已经是寒冬,这个小吏死的时候算初冬,之后这段时间气温一直不停下降,现在最低都已经零下十几度了,虽然有些腐烂,但还没到完全没有价值的地步。
    “他是死在路边水沟,哪怕就是酒醉意识不清,被淹死前的挣扎还是肯定有的,那水沟底下都是淤泥,而且也不是很深,淤泥被搅起的浑水进入肺里,肺里不可能没有泥。
    这个肺里干干净净,这绝对不是淹死的。”
    吴有性说道。
    “那为何当初锦衣卫没查出?”
    卢国云说道。
    “一则家属阻拦解剖,而且此人本地宗族庞大,还有御史帮着说话,主持此案的是田尔耕,他也没有强行解剖,只是由仵作以常规手段,而以常规手段查验,只要口鼻深处有泥就可以草草结案了,当初查验的确口鼻深处都有泥。
    二则锦衣卫也可以收买。
    只要有银子,这京城里面就没有不可以收买的,锦衣卫也一样,自从镇南王和朝廷翻脸后,陛下对许显纯也不太信任,后者虽然依旧掌管南衙,但自己也开始谨小慎微起来。而且陛下也在锦衣卫内部撤换了一些过去与镇南王走的最近的人,换了一批靠拍马屁上来的,可以说锦衣卫内部早就不是过去镇南王在的时候了。
    三则九千岁也害怕。
    医学院不少人推断是中毒,九千岁不可能不明白,但他只是在防范上下工夫,但却不敢真得查。
    他也怕。
    既害怕自己成为目标,也害怕这些人继续对陛下下手,说到底他自己心中也能猜出是哪些人,但这些人恐怕多数都是阉党,一旦真正开始大规模追查,整个阉党内部恐怕就有分崩离析的危险。”
    吴有性说道。
    “你倒是对他俩很客气。”
    卢国云颇有些意外地说道。
    的确,以两人的交情,在这种场合吴有性还称呼九千岁,镇南王,那这完全不符合江南士绅的人设,话说吴有性家的地这时候估计也已经被杨信给分了。
    他可是里长。
    原本历史上对这个名医的寥寥几个记录,其中就包括他是里长,而且还组织士绅搞些慈善。
    他可不是什么出身贫寒的。
    “首先,九千岁的确对陛下忠心耿耿。
    我在医学院看得很清楚。
    这大明恐怕没有比他对皇帝陛下更忠心的了,他就是个忠心耿耿的老奴而已,替陛下捞钱,替陛下处理陛下没兴趣处理的政务,顺便也替陛下顶着骂名,这样的人在民间也是一个忠仆义奴,为何不值得客气?
    至于镇南王。
    我是行医的,济世救人为职责。
    我不过是救一两个人而已,镇南王却让江南再无冻饿而死者。
    我觉得在这济世救人上和他差的太多了,对于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同样尊敬一些?至于我家那点地,分了就分了吧,又不是说没给我家人留下够丰衣足食的。”
    吴有性说道。
    他就是个小地主而已,大地主不会做里长。
    卢国云一阵沉默。
    “那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随即说道。
    他看着吴有性身后是一具很有恐怖片风格的死尸。
    这时候解剖学虽然在民间进步不大,但在医学院已经不值一提,完全不用再靠宋朝的解剖成果,后者的存真图此前一直是医生们的主要理论依据,但现在终于可以扔开了。战争带来源源不绝的材料,让科学院可以尽情进行科学研究,之前为了尽可能多赚些,毛文龙干脆都把俘虏带到城外再报自尽,然后转手再卖给王化贞牟利,医学院已经建立起完整的结构模型和各种标本。
    吴有性虽然主要方向是研究细菌之类,但这也是基本功之一。
    “不好说,但绝对不是溺水。
    不过从内脏的情况看也不是中毒,最大可能是被人灌醉,然后用些手段闷死,再往口鼻里灌些泥水,扔到水沟伪造成溺水。
    这在当时并不难查。
    最初接到报案的是派出所,之后是东城分局,第一批查验的仵作也是东城分局,若真心查验不会查不出真相的,最大可能是已经被收买。包括后来查验的锦衣卫仵作,这些人都是熟知这些路数,若非被人收买,像这种案子真心查总会查出。被闷死的人和淹死的人有不少差别,有经验的仵作都很清楚,最后仍旧上下一同咬定是酒醉淹死,那就只能是被收买,也就是说陛下被人下毒几乎是确定无疑的。
    若你还想查得更清楚,那就去把那几个仵作绑了带回徐州审问。”
    吴有性说道。
    卢国云深深地叹息一声。
    “不用了!”
    他颓然说道。
    “其实你来时候,宜兴伯就已经猜到很可能是被下毒,那么我倒是很好奇,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做?
    你们站在哪一边?
    北方官绅?
    他们与咱们有何关系?咱们南方人犯得着为了保他们,跟镇南王拼命吗?话说咱们的家族可都在镇南王的地盘上,你们卢家的产业依旧在镇南王地盘,要说为了对陛下的忠心,可这毒指定是他们下的,他们因为陛下新政想毒死陛下,镇南王无论如何都是打着来救陛下旗号的。
    至于他是不是做曹操……”
    吴有性顿了一下。
    卢国云看着他。
    “我觉得应该不会。
    咱们这位陛下并不喜欢政务,他倒是更喜欢待在科学院,你是无法理解一个喜欢科学的人,一旦陷入其中后的痴迷,那些国家大事对他来说真没法与科学相比,而镇南王恰恰能够不断给陛下献上他想要的。
    镇南王想控制陛下很容易。
    他想做什么,几乎都能哄着皇帝然后做到,他又何必非得要冒险篡夺皇位?
    至少短期内他根本不需要做这种事情。
    至于以后的确很难说。
    或许他会这样,或许他不会,但无论会还是不会,这对于咱们,对于天下百姓来说,都没什么关系,镇南王做皇帝,说不定老百姓的日子会更好过,镇南王继续做忠臣,也会想办法推行新政,让老百姓的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那么这种事情咱们还费心做甚?先让皇帝逃过这一劫,就算咱们尽到臣子之责了,以后怎样就听天由命吧!
    咱们又没有未卜先知之能,咱们如今能够知道的,就是陛下肯定遭人毒害。
    咱们得救陛下。
    而如今要说能救陛下的,镇南王肯定是不二之选,既然镇南王同样也已经北上救驾,那我们不但不能阻拦反而还得帮他。”
    吴有性说道。
    “我还是得先把那几个仵作带上。”
    卢国云想了想说道。
    毕竟卢象升那里也不只是原本的江浙团练,江浙团练的确没法再和杨信血战了,如果他们在江浙的亲人遭到杨信荼毒,那他们为了仇恨可以血战到底,可现在的情况是他们的亲人虽然不说都日子过的更好,至少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而一旦真的和杨信开战,那他们在江浙的亲人是肯定要倒霉的。
    实际上就像吴有性说的,他之所以北上,其实就是卢象升猜到真的是被下毒,让他来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证实这个结果的。
    卢象升也不想打。
    他如果证实了的确是被下毒,那肯定不能阻挡杨信。
    相反如果证实不是下毒,那卢象升,孙元化,茅元仪这些前线的忠臣们才真的尴尬,不打对不起皇上,打又会让自己的家族倒霉,而且还不一定能打赢。说白了他们其实就是为了给自己寻找一个不打的理由,一个能过哄着自己,让自己那颗忠心能过得去的理由而已。这样证据越充足自然越对得起良心,而且他们那里也不只有他们自己一伙的,还有辽东各军的将领,部分官员,这些人的嘴也一样得堵住。
    这样这几个仵作,如果能够承认被收买,那么就真得证据确凿了。
    然而……
    他下手晚了。
    (终于出院了,女儿四天,儿子五天,其中有一天是同时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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