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七月,陕西大部又是蝗旱灾年,不过今时不比往日,因为朔方商会自去年开始就在收购蝗虫,于是但凡有朔方商会货栈的县城,自四月份开始便有络绎不绝抓了蝗虫来卖的,这里面有农人,有地痞流氓,也有豪强大户组织的捕蝗队。
    于是陕西仍有不少地方遭了蝗灾,但比起往年来情况已好了大半,神木府谷两县的神鸭军也是吃得肥呱呱的,叫不少去年尝过烤鸭滋味的食客们望眼欲穿,只等着朔方商会开卖这能壮阳滋阴的神鸭。
    这兜兜转转,朔方商会花了不少钱收购蝗虫,到最后只是靠着卖食蝗鸭就回了本不说,而且还大有盈余。
    神木县朔方商会总号里,李老根拨打着算盘,到如今朔方商会已是个庞然巨物,尤其是范秀安带着绥德商号并入之后,那便赫然是陕西地面上最大的商会。
    过去这一年里,朔方商会又跟着朔方军后面接收了不少豪强大户的财货资产,产业几乎遍及陕西各地,这暗中觊觎嫉恨的不在少数。
    夏粮将收,朔方商会的几大掌柜也是齐聚,最后将各自所负责的账本合计后交给了范秀安,范秀安在李老根他们面前并没有摆什么谱,大家都是最早跟随大都护的老人,大都护麾下各派系势力里,他们这些商贾货郎出身的就该齐心合力,免得到时候为人所轻。
    看过账本后,范秀安放入盒中,接着朝李老根他们道,“如今延绥镇治下三十五营堡都已经补足千户兵员并马匹,我前几日见过大都护,大都护说了,今年账面上有多少余钱,全都拿来收购粮食,我派人往湖广江浙打听过,今年他们那边还算风调雨顺,粮价不会很高。”
    “这购粮的事情不能拖着,你们各家货栈都要抽调些精干的伙计准备南下购粮,到时候和镖局的人一块去。”
    这年头本没有镖局这个行当,能够穿州撞府做生意的大商贾都有私军护卫,都说关外的口外商凶险,其实大明内地的商贾若是穿省过府的,这路上的风险也不比关外差多少。
    高进扶持朔方商会,一来是商会经营生意,是他的钱袋子,二来商会扩张,便等于将他的势力拓展到各地,各地朔方商会的货栈里,都有沈炼旗下的锦衣卫在当地发展探子网。
    如今朔方商会在陕西大势已成,高进自然不会让朔方商会拥有单独的武力,至于朔方军也不能在明面上给朔方商会保驾护道,于是高进便另外开了顺风镖局,专门负责帮朔方商会押运货物行护卫之事。
    这次范秀安口中收购夏粮之所以是大事,便是他得了高进授意,要去湖广浙江等地大肆收购粮食,然后让延绥镇治下三十五营堡的新军以镖局的名义护送购粮的商队,沿途剿灭山贼水匪以做练兵。
    “范长史,这咱们的人和镖局的人一块,这路上以谁为主。”
    眼下能在这屋里的,都是朔方商会的核心人物,谁都清楚大都护志在天下,也晓得那顺风镖局就是给朔方军披张这乃是民间行当的皮来掩饰罢了。
    “咱们的人只管收购粮食,其余的事不必多管。”
    范秀安晓得大家虽然都是手上沾血的口外商和行商,可他们并不喜欢使用武力,毕竟商人讲究个和气生财,大明朝内地山贼水匪多如牛毛,尤其是湖广一带,就算今年把那些贼人给杀光了,等下趟再走,又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来的蟊贼盘踞。
    李老根他们都没有做声,现在他们明白大都护的意思了,这购粮不是幌子,但练兵也同样重要,毕竟草原上蒙古诸部臣服,便是有不恭顺的,都轮不到朔方军出动,那几个亲近大都护的大部便争先处置邀功了。
    “到时候记得告诉那些伙计们,这趟干好了,以后便有机会外放做个掌柜。”
    范秀安撂下这句话后,便拿着那叠账本离开了,虽说大都护对朔方商会放权,任由他们施为,可这不代表他们就能肆意妄为,范秀安心中清楚,沈炼在商会各大货栈安排的那些锦衣卫可未必只是对外,更何况谁知道沈炼还有没有安排暗线。
    没过多久,范秀安便到了高府,这几日高进都在神木县里,等到夏粮收缴过后,他便会提兵去草原上巡视诸部,同时会猎演武,另外安排麾下的大将们换防。
    书房里,高进花了些时间,仔细看过账本后,朝范秀安道,“这两年辛苦你了,范兄。”
    朔方商会的壮大,范秀安无疑耗费了极大的心血,甚至于他将整个范家产业都扑了进去,单纯从商人获利的角度看,范秀安是做了亏本买卖。
    “大都护言重了,这都是下官该做的,谈不上辛苦。”
    范秀安笑着说道,大都护麾下没什么儒臣,朔方都护府那些原秦王府的属官文吏也就是干些刀笔吏的活,并不得大都护信重,他日后还是有机会在新朝文臣里博个前五之位的。
    “收购夏粮,今后年年都要做,前两年以镖局练兵为主,等商路稳定下来,便以商会为主,到时候你要多花些心思,从商会里甄选人才,记得宁缺毋滥,商会和镖局向外扩张时,重心由近及远,以山西为重,其次甘肃宁夏。”
    高进放下手中账本,军队是最烧钱的,他眼下能养将近六万多兵马,也是他接收了杜家和骆驼城的将门势力,才能压得整个陕西的地方豪强尽数低头,而且京师又有魏忠贤和太子为奥援,就连陕西的镇守太监都不敢和他争夺那垄断煤炭经营的利益。
    可是这样的大肆扩充实力也到了瓶颈,光是这六万战兵,每年吞噬的饷银就高达百万两,这还没算军械甲胄以及马匹牲口的粮草损耗,也亏得朔方商会的势力随之膨胀,再加上他垄断了对蒙古诸部的贸易和陕西的煤炭经营,才能支撑这等军费消耗,同时账面上还能有盈余。
    如今大明朝在辽东还在不断流血,高进不知道自己身上披的那层兔子皮还能盖多久,但是最多十年,他必定是要挥军伐明的,因为到时候他麾下已经成型的名为朔方的势力集团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取代大明朝,将他推上那至尊之位。
    “是,大都护。”
    范秀安听罢大喜,眼里流露出野心来,他去过南方,那里虽然是整个大明朝最富庶的地方,可同样也是武备废弛,士民柔弱的地方,至于山东河北等中原腹心之地,早就被藩王们糟蹋得不成样子,大都护只要掌控了山陕甘宁,手上有精兵十万就足以横扫天下了。
    “这本账册,你也拿去看看,记得不要外传。”
    高进看着范秀安,自书桌里又翻出本账本来,丢给范秀安,朔方商会里他最放心的就是范秀安和李老根二人,不过李老根受限于眼光格局,如今的地位已是极限,倒是范秀安始终都被他委以重任,寄予厚望的。
    只不过范秀安终究精力有限,很多事情做不到面面俱到,就比如朔方商会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硕鼠,他就没有及时察觉。
    翻看着账本,范秀安很快便脸色沉重,随后额头冒汗,接着便要向高进请罪,“大都护,我……”
    “范兄,我让你看这账本,是要你知道,我对范兄你的信重始终如一。”
    高进托着范秀安,没让他跪下,而是示意他继续坐着后道,“朔方商会如今事务繁杂,你自不能面面俱到,商会里出些胆大包天之徒也是正常。”
    看着高进脸上神情不似作伪,范秀安才放下心来,实在是照那账本上所核实的朔方商会真实收支,里面可是有着将近八万两的差额。
    “范兄,我决定单设审计司,负责暗中勘察核算朔方商会的所有账本和往来生意,不过这审计司只向你我二人负责。”
    “多谢大都护。”
    范秀安沉声谢道,这审计司大都护完全可以捏在手里,不必知会自己,面对这样的信任,范秀安自然生出感激之情,当他从账本最后面拿到那张名单时,脸上已全是狠辣之色。
    “这些人你看着办,但是要叫他们知道,我朔方的钱没那么好拿!”
    高进看向范秀安,朔方商会这两年里势力发展得太快,难免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也正好借着这机会好好整顿番,他交给范秀安处置,便是不想让商会上下人人自危,范秀安出手怎么都属于商会内部自查,和他让沈炼拿人是两回事。
    范秀安拿着账本和名单,杀气腾腾地走了,他从来都是心狠手辣之辈,名单上那些人都得死,他绝不允许朔方商会里出了岔子,拖累大都护的大业。
    “大都护,这审计司就这般告之范长史,是否不妥?”
    范秀安走后,高进书房的屏风后面,沈炼走出来后迟疑道,这审计司虽不是他所建立,但是审计司查账时,他麾下锦衣卫出力甚多。
    “范长史和我相识多年,我信得过他。”
    高进拍了拍沈炼肩膀,然后道,“京师那边可有消息?”
    “京师那里,最近太子监国,宫中似有异动。”
    “什么异动?”
    “暂时不清楚,王公公已经近半月未得皇爷召见。”
    沈炼说着单英从京师那边传递回来的消息,面色有些凝重,谁都知道当今万历皇爷不喜大都护,甚至有些忌惮,如今宫中有异动,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情。
    “立马派人去京师,告诉单英,让他想法说动太子以辽东事急为由,调我率军前往京师。”
    高进不打算把命运交给老天,万历皇帝任性了一辈子,谁知道他将死前万一做出些什么疯狂事情来,他身上的兔子皮还打算再修修补补披上几年,怎么也得等魏忠贤上位,帮他将陕西拿下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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