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科举对于天下学子而言,都是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
    不仅仅因为这是史上第一次科举,也因为所有人都对考试内容不熟悉,因此相对而言,凡是入场之人起点都接近。
    不少人便是怀着侥幸的心理来参与考试的,他们很清楚,只要这一科成功,那么按照赵和的安排,来年还会有一科,那一科中参加考试的人就不再是现在的一千五百余人。那数字少说也要翻上一番,甚至更多。人越多就意味着竞争越激烈,竞争激烈也就意味着上傍的可能性减小。故此,对他们中的一些人来说,今年可能是希望最大的一次,待来年和以后,可能就只是“谢谢参与”了。
    所以这些人在咸阳城中四处钻营,想要尽可能提升自己登科的希望,而李岫,身为前太尉和今科主考的儿子,自然就成了他们巴结的对象。
    李岫也有意结交,双方一拍即合,故此如今李岫身边参与科考的人数足足有二十五位。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此次科举为第一次,无论是赵和还是李非或者是朝堂上别的人,对此都没有经验。他们想过可能出现舞弊的事情,因此才会将李非等出题人和主考官关在国子监中长达一个多月,以防止可能出现的泄题、舞弊,但他们却不曾想到,有人会把主意打到他们的家人身上。
    若李非还在外边,以他多年的经验倒是会想到这一点,可他不是被“关”在国子监中一个多月么,这一个多月他不得与外界通消息,自然也就没有办法交待自己的儿子。
    其实李岫已经相当低调了,他结交的都是那些既有名气又颇有才学的人,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登上他的门。同时他在与这些人结交之时,也非常注意分寸,丝毫没有僭越之举。但是,一方有意结交,另一方曲意奉承,如此情形之下,双方往来频繁,也是在所难免。
    甚至频繁到在这等发榜的时候,这些人也聚拢于一处,由李岫作东,请他们登楼饮茶。
    “诸位请饮茶,这茶乃是上好蜀茶,如今蜀道断绝,想要买到此茶还不容易。”李岫见众人仍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笑着说道。
    在他提醒之下,众人才纷纷开始品起茶来。
    “说起茶来……原本茶只限于蜀地,蜀人好茶,传入咸阳还不足百年,但如今咸阳城中茶肆之数,已与酒楼相当。茶初入咸阳之际,时人多不知其为何物,以之为菜,以佐饭食……”一杯茶入口之后,李岫又徐徐说道。
    他乃是权贵之子,精擅吃喝玩乐和诸多风雅之事,因为有个好父亲,故此也算见闻广博。此时他说起饮茶的典故,倒是从容不迫、娓娓道来。但是才开得一个头,茶楼之下突然传来嘈杂之声,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李岫脸色顿时一变,他被上回刺杀之事弄得怕了,听到点声响便担心是旧事重演,因此回头望了望身后的护卫。
    此前保护他的剑客早就换了,数量也从两个变成了四个。他们手握剑柄,对着外边虎视眈眈,这让李岫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何人喧哗,难道是等不急发榜了吗?”旁边一人凑趣地说道。
    但话声尚未落,就听到砰的一声响,一个铁槌飞掷而来,砸在李岫面前的茶盏之上。
    铁槌之后还有长长的锁链相连。
    李岫只觉得眼睛直跳,茶壶与茶盏中的茶水飞溅到他面上,他都没有知觉。
    他自然认得这铁槌,毕竟几个月前,正是这铁槌救了他一条性命。
    他甚至知道得更多——在被贾畅救过之后,他觉得此人勇武非凡,便想将其招揽过来给自己充当保镖与打手。在被拒绝之后,他便试图打探贾畅的身份。以李非的人脉关系,知道赵和准备将中枢改为六部制度并不难,而对兵部中职方司这一特殊机构也很快就有所耳闻。在那之后,李非便要李岫对贾畅敬而远之。
    让其父李非都忌惮之人,护国公的耳目亲信!
    他身边的保镖却不知道,此时一个个都拔出刀剑,怒喝叫骂,便欲向贾畅冲来。
    “住……住手!”李岫终于回过魂来,忙叫住了这四名保镖。
    他的脸色变得更白了,甚至有明显的惧意。
    “贾……贾……”
    “少啰嗦,前几月救了你这厮一条性命,竟然没有任何回报!”贾畅厉声喝道。
    李岫愣住了。
    他终究是李非之子,旋即明白过来,怯怯地道:“是岫失礼……”
    “跟我走一趟,先还了我的人情再说!”贾畅已经走到他面前,将他一把拽住,拖着就走。
    李岫没有挣扎,也不敢挣扎。倒是随他来的那些文士当中,顿时便有两个跳将出来,伸手拦住:“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何方狂徒,放肆如此!”
    其余文士这段时间被李岫曲意结交,又有人带头,因此也纷纷出声。
    “与你们无干!”将这两个带头的暗暗记在心上,贾畅一声怒喝,让所有人安静下来,“私人恩怨!”
    “是私人恩怨,私人恩怨……诸位莫管。”李岫苍白着脸连声道。
    这反应总算让贾畅有几分满意,在李岫出声之后,那两个带头的还要阻拦,可是贾畅挥动铁槌左右一拨,便将他们二人驱到一旁,然后带着李岫下了茶楼。
    茶楼之上,众人面面相觑。
    那两名带头的文士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有些惊慌。他们与钱益一般进入咸阳,只不过钱益目标更大,他们名声较小,因此便被派来与李岫结交。此时眼见就要发动,李岫却被人带走,这让他们有些迟疑。
    虽然说到目前为止,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完成,李岫在不在现场,关系并没有那么大,但在总比不在要好。
    两人愣了好一会儿,这才道:“我们追去看看,莫让歹人害了李兄!”
    这些文士纷纷跟下楼,那四个保镖则早已追了上去,他们到了茶楼门口再寻找李岫时,却发现李岫的身影早就被街头那涌动的人潮吞没了。
    二人挤入人群中又追了几步,但不知为何,他们身边的人特别多,挤着挤着,连李岫最后的背影都看不到。
    “怎么办?”其中一人低声问道。
    “不要慌,反正……”另一人开口。
    他还没有说完,身旁看似热闹闲汉的人群之中,突然有四人挤了过来,将这二人夹住。二人心中一凛,正待大叫,就听到有人在耳畔低声道:“封嘴!”
    几只手伸了过来,将他们嘴死死摁住。
    此时他们周围之人全是兵部职方司的密谍,这二人就在不惊动闲人的情形下,被捂住口鼻带走。密谍们下手自然不会客气,因此两人几乎昏厥过去。当他们好不容易终于可以喘气之时,发现自己二人已经被带到一处院子之中。
    在他们面前,方才带走李岫的贾畅阴沉着脸盯着他们。
    “你……你是何人,竟然如此……”
    “将二人分开,用上手段。”贾畅道。
    二人惊慌欲逃,却被密谍一把摁住,摔在地上。他们此时才惊觉,李岫竟然已经倒在了地上,浑身是血,看上去奄奄一息。
    从李岫被擒到现在,过去才不足一刻的时间,竟然被打成这模样!
    不仅如此,这人连李非之子都敢当众掳走,其胆量之大和底气之强,可见一斑。
    这两个文士瞬间想到了一个人。
    “赵……赵和……”一人颤声说道。
    “敢直呼护国公的名字,是逆贼跑不了啦。”贾畅狞笑着挥了挥手,“反正擒了两个,有一个活口就行,你们尽管施为,先开口的那个活,后开口的那个弄死……”
    “我什么都不会说!”其中一人道。
    “正是,人固有一死!”另一人也叫道。
    贾畅却轻蔑的一笑:“你们以为你们当真很重要么,想想看,你们为何会被捉来?实话告诉你们吧,钱益那厮此前便在此,我还没怎么用刑,只是指着那口井……”
    他指向院中的一口井,那两文士齐齐望过去,心中顿觉不妙。
    “我让他跳井自尽,他在井前徘徊许久,最后说了一句什么,你们可知道?”贾畅道。
    “什、什么?”
    “水太凉。”贾畅哈哈大笑起来。
    此话听得甚是荒唐,那两文士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但旋即又觉得,贾畅可能并没有唬他们,否则为何他们二人会被捉来?
    “所以,我只要你们一人的口供,好与钱益对照罢了,无非就是想要以科举弊案来坏护国公的大事,你们还以为自己的手段有多高明?”贾畅一边说,一边挥手示意。
    密谍将二人带走,果然一个带往东院一个带往西院,两人此前还在相互鼓励,要什么都别说,但当真正分开之后,他们的心又忍不住狐疑地来。
    贾畅连科举弊案都知道了,似乎他们的计划真的全部曝露了,这等情形之下,他们还继续坚持,有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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