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66)
    对于这样的弘晓, 大事没法交给他办的。
    但人嘛,总有可用的地方。比如,在路政署开设的同时, 我们是不是得有个专门的化审批衙门, 比如自从每日一刊之后,好些人从嗅到了机会,也想弄个不那么严肃的。咱不谈政事,只谈风月的那种刊物行不行?
    还真行!有人自己找人写,然后自己刊印, 有诙谐的, 有尺度比较大的,反正就是有兴趣看的,就来买。意外的还都卖的不错。
    这么栋喜混乱来,那肯定不行, 没有监管哪里行呢?
    乾隆对别的方面不是太在意,别人提点啥想法他八成得不乐意。但若是能更好的把控人的动向,那他是十分乐意的。这事只要提一句就能过, 像是哪个人想出书了, 那就先找相关的衙门那边审批去。给你登记造册, 之后你的书才能刊印。完了之后卖出去才不是非法的。
    如今不是修书吗?把能找到的书都给排号, 将来查来也好查一些。
    四爷管这个叫管署。
    他这么一说, 十四就闭嘴了,觉得他四哥果然还是比较心疼十三家的孩子。瞧瞧,管署一听就跟路政署事同级别的衙门。路政署那真是劳心劳力累的吼吼的, 找银子找人死盯着就怕出岔子。可管署呢?坐在那里,等着下面的衙门把需要审批的东西送上来,然后坐在那里看看,行就行,不行就说哪里不行。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就是审的严格一些,这也是为大清好。便是出了事了,一两本书,能是什么大事?难道弘晓傻到会放一些对大清不利的书出去。所以啊,只要不跳出这个框子,就不会有大祸。
    这个差事级别高,差事轻松,但说来未必不看。毕竟这种言论的管控,非信臣不可托付。
    他顿时就有点酸溜溜的,“四哥就是偏老十三。”
    四爷能气死,就你家那儿子孙子,叫干这个活,他们坐的住不?一天天的,跟撤了嚼头的马驹子似得,就没有他们祸祸不到的地方。他抬眼了十四,“那把弘晓换下来叫弘暟去?”
    弘暟去不了!
    十四的头摇晃的跟拨浪鼓似得,这小子性子有点大而化之,压根就不是干那个的料。
    看吧!四爷白了他一眼,这才道:“明年开春,叫弘暟去南边,橡胶园得建来,这事非常要紧。叫弘暟跟弘晗一道儿去,这事要是办的好了,给一个铁帽子爵位都当得。”
    铁帽子吗?
    十四心里一喜,嘿嘿知笑。这差事要紧,但也很辛苦。得沿着南边一条线横跨几个省,自家四哥的意思,那橡胶只有在这些地方才能活。不过要是给了铁帽子,辛苦些就辛苦些吧。到底是亲哥呀。
    十四心里满意了,又欠欠的瞟向十六。
    十六心说,看我干嘛!你家铁帽子我还未必真在乎,我的宝也不是押在四哥身上的,这个你这不懂。你就是同胞亲弟弟,你也未必有我知道的东西多,所以嘚瑟个啥嘛!再者说了,他的儿子其实不多,大的弘明今年也就三十五六的样儿,倒是正在壮年。剩下的都还小,暂时能当大用的也就弘明。不过自家知道自家事,弘明能干啥?这几个活儿着小子干不了,他这个阿玛都瞧不过眼的。
    四爷却道,“弘明要去盛京,田亩、土地,移民,都需要有人盯着。尤其是那里是关外,更是要慎之又慎。”
    把龙兴之地托付给十六家的,这个信重不小了吧。
    得!剩下的不用问了,四哥面上说不知道这些孩子怎么安置,征求他们的意见,但其实每个人在他心里都有安排的。百废待兴的意思就是,无论做什么都容易干出模样来。
    因着因材而用,几个人都没有意见,说皇家银行和商行的事了。
    十六愿意挑头,就在上面看着,但具体的事情得有人跑。四爷问说:“永璧和肃英额如何?”
    永璧是四爷的亲孙子,弘昼的嫡长子,这属于嫡系的嫡系,谁能说不好?
    至于肃英额,这小子谨慎少言,讷言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老八。但要是做严谨的活儿,倒是把好手。地位不高不低,但却有恩宠。都知道他在老圣人身边有脸面,其实就把身份上的短板给补齐了。
    因此,这个人选是可以的。
    十四就插话说:“如果肃英额在银行,弘旺就不能去商行。”
    这真是好心,别人不好说的好他直接就往出端。这不是对老八心存芥蒂,而是有些东西就得回避。
    “弘旺去商行?”四爷其实之前压根就没这么想。弘旺要去商行,乾隆首先信不过,他跟肃英额这种晚一辈的还不一样。弘旺是知道当年老八的显赫的。再则,弘旺这些年经历的多,这小子脑子里弯弯绕也多,顾忌也少。派他一个人吧,不合适。再多派几个人吧,说实话,几个人加来动脑子也未必赢的过他。所以,这小子最好用又最不好用。
    其实四爷心里有个人选,“你们觉得栋喜如何?”
    栋喜?
    老十四脑子转的慢,一时之间竟然没想事谁。
    十六才道:“九哥家的老六。”这小子二十四岁,平时低调的很。加上名字没排字儿,在书院很多人都不知道这小子是宗室出身。
    老十四不是很明白:“做生意可是跟人打交道的差事……”言下之意,老九家的后辈,被关在府里十好几年,都关傻了,这么大的事叫那么一个人管着,这不是开玩笑吗?
    四爷之前也以为是那样,“我之前想着叫人看顾着点点老九家,要是日子难过,背后关照一些。谁知道这哥几个悄悄的分了家。分家不分府,还在一住着。只这个栋喜,是带着他额娘从府里搬出来了,很快,城里买了三进的院子……知道城外现在新盖的那些往出卖的小院子吗?”
    知道!那都俨然成了一片新城区了。
    “那地方有一小半是栋喜的。零零散散的买些零碎的地,然后盖来,不显山不漏水的。宗室里现在比他富的少!”
    不是!啥不得要本钱呀?他的本钱呢?九福晋只生养了一个格格,也没儿子。老九家的小子,生母出身都不高。还基本都是汉女。就是有亲外祖家照看,能给的也不多呀。生母也没嫁妆。他的本钱从哪里来?
    四爷也是发现栋喜在外城的猫腻之后才查这小子的,一查不得了。这小子被关在里面的时候就不老实,才十几岁大的时候,就从狗洞里往出钻,带着他阿玛年轻时候的衣裳从宅子里钻出来,跟个小乞丐似得。然后从京城出去,到通州那地方。这才换上衣裳,人模狗样的,真就跟皇家的二祖一样。这小子带着家里为数不多的带着标记的属于皇家的东西,然后去赌场。专找那些商户人家的子弟玩骰子。商户人家里除了大商户,其他人想巴结权贵子弟难啊!便是想找人家的管事巴结,都不是容易的事。结果就遇上这么一个瞧着年纪不大,但不谙事的阿哥爷,小孩子偷跑出来的,说是荷包丢了,拿着身上挂着的那些明显属于皇家的东西就要抵押。这不是现成的机会吗?这样的人最好巴结了。小孩子不顶事,但能引荐一下大管事,那也行啊。都带着这样的心思陪着这小子玩,然后一场下来输上二三百两银子,也不算是多心疼的事。
    栋喜用这法子坑了第一桶金,然后他就消失了很长时间不见踪影。再之后,出现的时候就不是宗室子弟了,而是做小买卖的人。混迹人海之,谁也不认识谁。这小子拿这坑来的钱买了两艘船,就做来往运输的营生。船把式帮着经营,来往南北之间,一是挣点运费,二是捎带点货物,挣点差价。小本生意不显山不漏水的,一做就是成十年。后来干脆连运费也不赚了,只做南北货物。手里积攒了钱也不动声色,府里除了他额娘没人知道这小子还藏着这一手了。他跟他额娘一个院子,进出他额娘给他打掩护,只说身体不好不见人,谁能知道。再者,都是囚徒,天天见年年见,早烦了。不乐意见人很正常。于是,就让他这么着晃悠了这么长时间。别人不知道外面的消息,老九府里没解禁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因此,四爷和桐桐才在庄子上住的时候,这小子就已经三分两分的在外城买人家的菜地了。那时候别人并知道这种地方巴掌大的小菜园子改成院子得百八十两银子。
    如今外城最大的酒楼是他的,外城最大的客栈是他的,外城最大的戏园子和书馆,也是他的。
    一分家就搬出去然后娶亲,这要是没有人脉,他能处理的这么利索吗?
    所以这小子就是一扮猪吃老虎的。在书院成绩平平,没有丝毫亮眼的地方。谁能想到这背后藏的这么深。
    四爷把事情一说,哥几个面面相觑。十四砸吧嘴,“老九怎么弄出这么个玩意来!”
    是啊!这些熊孩子到底背后长了一副什么面孔,你不细看是真不能知道。
    十四尤自气道:“肯定是老九常抱怨挣的银子都补贴兄弟了,要不然这小子怎么那么贼。”隔着生死阴阳,十四好像都能感觉到老九的怨念,临死大概都在交代:你们挣的银子偷偷藏着,谁都别给露,要不然八成得被兄弟坑的。
    十六:“……”能见老九银子的都跟老九是一党的。十四哥你可以了啊,现在什么都不避讳,啥话都敢往外说了。
    栋喜并不知道他的底子露了,一到休沐他就准备回家,家里还有额娘和新娶的媳妇。
    只是今儿有点特别,才从寝舍里出来,准备走呀,就被钱盛给拦着了,“栋六爷,老圣人有请。”
    栋喜:“……”他并没有单独见过这位四伯。现在新买的宅子那边,其实也没人知道他家是宗室。只道他是个买卖人,如今在书院念书而已。他也从不觉得宗室这个身份有多了不。虽说听别人说,当年九爷也是很风光了一些年,但那最风光的年月他也没赶上呀!他有记忆以来的阿玛,就是个糟老头子。整日里七不服八不忿的,很是叫人瞧不上。
    他当年就那么看他老子来着,当是那糟老头子喝醉了,抬手就给了自己后脑勺一巴掌,骂说:“连你这小崽子如今也看不爷了!你来说说,你来说说,你看不老子什么?”
    他当时哪里敢说,兜里正揣着一兜子从阿玛书房偷出来的玉石棋子呢。于是憨憨的笑笑,可也没能过关,老头子一把拎住他的后衣领,“你小子这点心眼,还在你老子跟前玩?就你老子这种货色,耍你都跟玩似得。”
    当时他舍不得一兜子的棋子,想摆脱老头子的纠缠,就急道:“就瞧不上您咋咋呼呼的。好的时候咋呼,不好的时候还咋呼。咋呼啥呀?不咋呼的都好好的,咋呼的都关着呢。您就没我十叔明白……”
    然后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糟老头子哇哇哇的就哭,抱着他死不撒手:“你老子一辈子就这德行,我老子都没把我掰过来,你小子瞧着不顺眼也给老子憋着。”
    那可不憋着还能如何?有啥法子呢?
    糟老头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倒是难得的说了几句姑且算是好话的好,他说,“你这兔崽子得记着你自己个的话,啥事搁在心里头,别嘴上咋呼。你老子真就吃了一张嘴的亏了。还有啊,对哪个兄弟都不能太实诚,实诚了吃亏!外面的人不可怕,家里的才可怕。坑你的都是兄弟,得记住啊!”
    他真给记住了。他觉得这话他老子不仅跟他说过,还跟他其他的兄弟说过。所以,兄弟们之间,谁对谁都别太实诚了。
    再后来,他还问过他阿玛,问他他的那些兄弟,谁的心最不实诚,谁的心最实诚。
    自糟老头子那会子都病了,平时沉默寡言不言语的,一说他的兄弟们,那就精神了,脸上那表情吧,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最不实诚的是你八伯……”
    这个答案很叫人意外。
    更意外的是,这老头子又道:“要论实诚,最实诚的其实是你四伯……前提是你得先对他好,对他特别实诚,他才会对你更实诚……别在他手里玩心眼,一旦动了心眼,他的实诚大概不会给你……”
    那这算什么实诚人?哪里有满肚子心眼的实诚人算实诚人吗?果然糟老头子还是老糊涂了的。
    但这些年,他多少还是受了这话的影响了。出门在外,别管跟谁相交,第一,得有点心眼,要不然得吃亏。第二,得实诚。因为你不实诚人家不跟你交心的打交道。
    慢慢的,他发现其实糟老头子到了那个时候人家也是没老糊涂的,话都是好话,他有现在,也是因为受了这两句话的益了。
    可要他去亲近这位四伯,还是免了。这位四伯从不掩饰对自家阿玛的讨厌,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自己上赶着,样子就有点难看。自家兄弟几个跟其他宗室还不一样,弘旺那边好歹还自由了那么些年,所以吧,过去那点事时间长了积怨是能消除的。毕竟,那是四伯和八伯之间的事,如今那位皇上对弘旺还算是宽容。可自家不一样呀,自家是被如今的万岁爷所忌讳的,鸟悄的就最好。就是凑上去,人家也信不过,不会用的,那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他都想好了,钱不用多赚,够用就行。越是不打眼的越好。将来若是非叫自己当差,那就去当差,混个不上不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后啊,这就是自家的行事准则。
    心里计划的挺好的,可今儿却被召见了。心里不忐忑是假的,他不是想去了会被问什么,而是一个劲儿的想,是不是这段时间做错了什么,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而且,这一路走来被盯着的时候多了,就有点叫人如芒在背的感觉。平日子不打眼惯了,推倒人群里谁也不会注意到的人跟在钱盛的身后,那关注度能低的了吗?一直是偷偷摸摸的,这猛然间被关注,他是一百个不自在。
    好容易从前面到后面了,终于踏进了很多人都想踏进的小门,浑身的感觉更不自在了。
    想跟钱盛打听点什么吧,张开嘴还是算了,自己应该没有做错什么……吧?
    后面就是一个个小院,目之所及都是药草。往前再走,就是一处小门脸的院子,说实话,还没有自己新买的宅子气派。
    在门口了他就站住脚,等着钱盛去禀报。
    钱盛见对方不跟来,忙道:“您请吧,不用通报的,老圣人正等着您呢。”
    好吧!其实能叫钱盛亲自去叫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态度。他心里微微叹气,多少有点数了,这必是自己暗地里做的那些生意被知道了。
    因此进去之后头都不抬,进去就请罪。
    四爷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看这栋喜一眼,“来吧。来说话,这书院里早没有下跪这一套了。”
    栋喜磕头:“在书院里,您是先生,不磕头。今儿侄儿来,是看四伯的,给长辈请安,是小辈的孝道。”
    林雨桐都想笑,这小子生的普普通通,五官只能算是端正。个子不高不矮,皮肤不黑不白,说话不紧不慢。有个不高不低的出身,住着不大不小的宅子,娶了不美不丑的媳妇,做着不大不小的营生,过着不富不贫的日子。真就是混在人群里,绝对挑不出来的一个普通人。
    在书院这么长时间,四爷都没注意过他。也就是因着桐桐上次叫查J院的事,外城那个大门脸太扎眼了。然后德海查地皮,才发现这一两年的时间里,栋喜零散的买了不少地。这边三分,那边五分,那边一亩二,没超过两亩的大地皮。还有什么臭水沟子,杂树林,没人瞧得上的,他都要。他能一眼看破这种地方要发来,但是却忍着,不叫银子迷了眼。商机摆在眼前也不为所动,只顺着东风赚点是点。要不是阴差阳错,这叫这小子浑水摸鱼给摸过去了。
    栋喜的身份也不是什么秘密,可府衙的立契书这种事谁都没听过,这衙门里的人都跟着小子关系应该不错,要不然不能这么一点风声都没有。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小子跟人交往,识人看人上,很有几分独到的地方。
    看来这么一人,一张嘴说话就透着骨子灵性劲儿,这个反差还挺大的。
    四爷的眼神落在这小子身上的时间就有点长,等他磕完头了才道:“行,这礼虽说迟了点,但收到了就行吧。”
    栋喜:“……”这可不是实诚人该说的话。当然了,他面对眼前这位四伯……之前好像确实也没那么实诚就是了。
    可实诚这东西吧,得分着看。实诚跟老实是不一样的,言语的实诚与否并不能决定内心的实诚,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因此,这尴尬也就一瞬,就赶紧低头,“侄儿知错了。早该过来请安的,千错万错都是侄儿的错。”
    反正认错了,您要打要罚随意。
    绝口不提什么先生学生,口口声声都自称侄儿。
    栋喜也没办法呀,这是能被人知道的和不能被人知道的都被人知道了。圈着的时候偷溜出去本就大罪,若是真被人说是图谋不轨,跟自家阿妈的旧部偷偷联络,自己就是八张嘴也说不清呀。站在这里了就有点后悔了,这要是当初没跑就好了。可要是没跑,没再市面上混着,也成不了今日的他呀。
    这会子他特别认怂,身后看见林雨桐又赶紧给四伯娘请安。他出生的晚,对这位伯娘早年压根就没有印象。这是在书院之后才远远的见过那么几面。
    “来吧!”林雨桐就笑,“坐下说话。”她把话从四爷那边接过来,这小子看这云淡风轻,其实脊背都是挺直的。
    栋喜顺从的坐了,林雨桐这才问说:“听六格格说,你娶媳妇了?”
    六格格是九爷家的,跟栋喜是同父不同母的姐弟。
    栋喜有些放松了,原来是听六格格说的呀。他应了一声,“是!有几个月了。”
    “成亲这么大的事,跟谁都不提?”言语里带着几分嗔怪:“也得亏新媳妇娘家愿意把闺女嫁你。可咱们家总也不能失了礼数。”
    这话叫人怎么说?说我不想叫人知道我其实是九爷的后人?他面无异色,只道:“原是婚事有些仓促,彭佳氏的祖母眼看是不用了。她也是连着守孝守了几年,今年也都双十了。怕错过了年纪,催着把婚事给办了。原本想着,她一个新媳妇,总该见见长辈,只是家嫂那边身子一直也没好,倒是不好教嫂子带着她出门。”
    新媳妇总得有长辈领着,可惜他的生母是侍妾,肯定不行。他的嫂子是说弘政的媳妇,说是身子不好。
    “身子不好就该叫过来瞧瞧。”林雨桐就道,“回头你给你打个捎个话。”
    是!
    林雨桐又问一些家常的话,比如你媳妇是哪家的,当初是谁给做媒的,如今可有喜信儿的话。
    他也一一作答,就是普通的旗人家里。不过这家兄弟多,是疼姑娘的人家。之前他搬过去,听过这一家的名声。说那姑娘是极泼辣的,料理家事是一把好手。后来跟她哥哥认得了,来来往往的算是有些交情,也知根知底,这便找了媒人上门,定下了亲事,“至于喜信儿,还不曾有……”
    “这个不能急,孩子得看缘分。”林雨桐就道,“要是你额娘着急,改天领了你媳妇来我瞧瞧……”
    栋喜应着,家长里短的,一会子工夫人就放松下来。
    林雨桐这才身,“今儿留下吃饭吧,你跟四伯说话,我做饭去。”
    栋喜赶紧身,“有劳伯娘了。”传说老娘娘的手艺特别好,但是吧,他是一点也不想来吃。哪怕吃过的人吹的神乎其神,他也敬谢不敏。这里的饭好吃不好消化呀。
    院子里就剩两人了,栋喜不得不面对四爷。
    然后,糟老头子的话又在耳边响:别耍心眼,你得先对他实诚,他才会对你实诚。
    罢了!姑且信这老头子一回。
    然后栋喜身,垂手低头,一五一十的把这些年干过的事都跟他四伯交代了。四爷原本以为要费点唇舌的,结果这小子知趣的很。
    “虽不知四伯相召所为何事,但是侄儿早些年荒唐,也干过不少不能叫人知道的事。今儿四伯当面,侄儿不敢推堂,更不敢欺瞒。说出来侄儿心里也踏实了,否则,总也担心说不准哪天就被人知道了……”
    四爷扫了他一眼,“你在书院不敢冒头的原因是怕人知道?”
    栋喜心里懊恼,其实他已经算是冒头了。真正的不冒头就是当时根本就不该就家里搬出去单住。肯定是那时候惹人眼了。他现在有点怀疑是他家的哪个哥哥在外面没说他的好话。因为糟老头子叫自己防备兄弟,也叫其他兄弟们都防备兄弟,所以,坑他的应该就是兄弟。
    四爷不知道这些,要是知道,非得踹老九不可。一天天的,也不知道都给孩子灌输的是啥东西。
    过去的都说明白了,跟四爷叫德海查来的没有多少出入,证明这小子在愿意老实的时候挺老实的。当然了,别指望一个做生意的人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做不了生意。
    没藏心眼,四爷表示满意,就道:“过去的事,既往不咎。知道我这次叫你过来为什么吗?”
    当真不知。如果不是算旧账,他实在不知道有什么事需要自己。
    最近吵的最凶的是路政署,可这事怎么轮也轮不到自己身上呀。除此之外,他还当真想不到其他。
    四爷指了指石墩子,“坐下,坐下说话。”等人坐下了,他才问:“路政署的事,你怎么看?”
    栋喜袖子里的手一紧,不会真因为这个事找的自己吧。可这方面自己是真不懂。旦单轮这个衙门,“开了个好头。”
    只这一句就没了,像是说书院从路政署这里开了个口子,是开了个好头。又像在说,这种新的从民间集资的方式,是开了个好头。
    说话好像句句实在,可也句句都是玄机。
    这小子许是没有老九聪明,但沉稳内敛却能补足短板。有些时候,人不用太聪明。有些事上爱抖激灵的人,都是讨厌鬼。比如老九!
    四爷直说了一句:“路政署没银子。”
    栋喜瞬间坐直了,心都跳开了。不会是想叫捐银子的吧,这个好像不行嗳!自己真没那么大公无私呀。他脑子转的飞快,想着该怎么应答。再说了,自己那点银子杯水车薪的不顶用呀。叫自己带头吗?这种事自己更不能干了。
    四爷见他不言语,就道:“皇上的意思,打算筹备皇家商行。”
    一颗心噗通一下落下了,这是商行啊。他有点找到节奏了:“侄儿确实做了一些南北贸易的事……”
    四爷摆手:“这回不是南北,而是跟洋人做生意。这事你负责,能不能干?”
    栋喜愣了一下:“您放心我干?”
    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自己怎么傻不愣登的问了这么一句呢。
    当然了,主要还是太惊讶了。那个洋人在书院的时候他也见过,自然知道这里面的事又多大,尤其是对老毛子那边的贸易基本赚回了兵械厂的开支之后,要自己负责的商行将要肩负什么样的责任就已经摆在面前了。
    一方面,他是惊讶。这样的信重怎么就给了自己?另一方面,又有些兴奋,赚钱这种事,那有时候真是爱好。钱可以不全部拥有,但得叫人知道,自己能赚钱。说实话,想小时候到年底总账的时候,家里的账房院子里噼里啪啦的算盘声,还是会叫人觉得亢奋。
    可紧跟着,惊讶和兴奋都已经远去了。肩膀像是被什么压着一样,沉甸甸的。
    路政啊——书院里有这样的课程。哪怕没专门去学也知道,规划图里,那路纵横交错,南北西东,天堑变通途,这得多少年,得需要多少银子。
    还有……好似工院正在造一种小火车,连轨道都在院子里铺好了。据说其速度快的多。而这样的路也归路政官的吧。这玩意可都是铁家伙垫底,需要的银子那简直是成山成海的。
    他苦笑:“四伯,您真看得侄儿。侄儿的肩膀有点嫩,怕担不呀。”
    “不干?”四爷好整以暇的打量他。
    栋喜抿了抿嘴唇,声音好似都变得干涩来了。不干吗?怎么甘心?那么多银钱在手里倒腾,想想都觉得兴奋。‘不干’这两个字,一下子变得艰涩来,怎么也吐不出口。
    正不知道怎么答呢,那边喊吃饭了。
    焦脆的手撕饼,连同一样样精致的小菜,再配上一碗杂粮粥,从嘴里一下子舒服到胃里。
    林雨桐见这孩子神游天外,不知道想什么呢,就道:“你大哥现在还喜欢调弄香粉?”
    是的!弘政自从进了书院,就解锁了新技能,闲暇了研究各种脂粉。估计是那么多年被关着无所事事,各种的花啊朵的,别管是名贵的还是野生的,没事就捣鼓。当发现书院里种着药材的时候,他开始用这些东西调,主要是得闲了打发时间的。弘旺这几个没事了还从弘政那里摸两盒回去哄小妾去,他们相互打趣传到四爷的耳朵里了,然后四爷气的肝疼,可看着战战兢兢的弘政还是啥也没说。
    这个问题比较尴尬了。
    栋喜想替自家大哥说一句吧,但这事辩无可辩呀。现在大哥都破罐子破摔,在书院内部,半两银子一盒往出卖了。生意据说还挺好的。当然了,这个就不用说了,要不然四伯的脸都没法看了。
    他含混的应了一声。
    林雨桐觉得这其实没啥的,就道:“法兰西有一种香水,这个你该也见过。他们是因为早些年的黑死病,后来全民不沐浴。身上的味儿不能闻,便有了这种香水。粉这种东西咱们用着行,但要是水儿,估计会更好卖。回头叫和敬来问问,宗室里的女眷可以投钱弄个香水坊,叫你大哥无管着……”
    栋喜更不自在了。他利索的吃完,跟四爷道:“四伯,这个事儿太大,侄儿得回去好好想想。得想出眉目了,再回来回您的话,您看成吗?”
    四爷比较满意,这样的人做事一般很少踩在空里。
    这边栋喜才走,弘旺就求见。四爷哼笑:“这小子鼻子灵,估计是闻着味儿了,找来的。”
    商行不让弘旺去,那叫弘旺做什么?只这二小子大胆,自己找来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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