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78)
    城外的局势牵扯着城里每个人的心。百姓们关注, 就怕一不小心就乱来。城里的地方毕竟有限,有些儿子多的人家,给儿子们成亲了, 就一个个的分出去。因为现在城外的房子比较便宜, 地段又繁华,做生意不比城里差。因而,好些个人家,为了怕房子涨价,怕买的迟了就买不到好地段的房子, 分儿子的速度真挺快的。还有些儿子们在城外念书的, 给孩子买了个暂时安置的院子。有那做工的,也都安置在了城外。还有些人家,纯粹是买了城外的铺子房子为了赚钱的。但不管是哪种,他们或是亲人或是产业留在城外, 试问,谁不忧心。
    “也不知道我家老三家断顿了没有,外面乱糟糟的也不能出门买, 也没人卖呀。邻里想借借, 可敲门只怕都没人敢开, 这么下去, 那些外地来请愿的饿不死, 咱们本地的得在自家先饿死。”
    “谁说不是呢!别说城外了,我家的粮食扛不过三天了。以后啊,还得是老办法, 家里得存粮。不能因为贪图省事,等着收了纸钱才拿去买点平价的。这次我拿自家的银子去银行换,换了就去买平价的,存在家里我心里安稳。真遇上点事,人家家里放着粮食的就比放着钱的心里安稳的多。”
    这话对头。
    大家聚在一块叽叽喳喳的,边上不知道是谁说,“缺点粮食还好,可家里的老娘每日都得出城去医馆的,最近不能出城,老娘在家疼的饭也吃不下叫觉也睡不着,再这么着就得出人命了。”
    “你这还算好的,疼嘛,不行在城里找药铺,抓些止疼的药或是买些止疼的药丸总能撑下去的……”
    “你当我没去?城里的药铺现在那价钱都上了天了,一瓷瓶的止疼丸药,皇家药堂出的那种,原来也就是十来个铜板,现在?现在得半两银子……”
    “哎哟!这可是杀人的价钱。”
    “谁说不是呢?”
    “这就不错了。好歹是只要花钱好歹有药呀!那巷子口李家的儿媳妇,之前去医馆的时候,人家大夫说是双胎。他们还算着呢,说是到了跟前好过去,反正生孩子在那边不花钱的。谁知道这可好了,现在出不去,今儿晨便发动了,这会子正找稳婆呢。可如今上哪给找稳婆去。稳婆早前都在医馆里跟着学,学的好的都成了官府开的医馆的女大夫了,到了其他州府,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现在可上哪找接生的去。这若是出事了,那可是一尸三命。”
    “那是比老病号来的要命!生孩子不等人呀!”
    正讨论的厉害呢,就听见城里敲锣的声音。
    这是要通知什么呀!
    哦!听清了,皇家药堂和惠民处联合告知:家里有病患的,需要什么药,可以去药堂购买,平价不加价。若是有生产的妇人,赶紧提前去领顺产丸,得带着家里的户籍证明去。另外,每日都有巡查的士兵推着粮食,大家可以平价采购,每家每户拿着自家的户籍凭证购买,每个人每天的量不得多于半斤。
    可饶是这样,各处都是谢恩的声音。
    就有人道,“听说了吗?城外那些人都奔去找老圣人了,叫老圣人管管当今圣上。”
    “那是应该的!”
    “是!谁家儿子犯了事不得找当爹的管呀!”
    “不对不对!我刚才去打听消息,我那侄儿不是就在城门口值岗吗?我侄儿叫我赶紧回家,别掺和,说是宫里下了旨了,叫紧守城门,以前三班倒的,现在必须全员在岗……”
    那这守卫就是平时的三倍。
    “这意思……皇上是连老圣人和老娘娘都不要了吧!”
    这跟明知道外面有强盗,老爹就门外头,当儿子的因为怕强盗打进来,就看着当爹的在外面被强盗杀了有什么不同?
    逆子啊!
    “皇上不是说仁孝吗?连孝都没有,哪里来的仁慈?”
    “就是这个话呀!”
    “这话有些偏颇了,到底咋样咱们也不是真知道,不能瞎猜的。皇上说不定另有打算。”
    “什么打算?要是有打算早偷偷的把老圣人和老娘娘接回来了。之前可没这么紧张的。那个时候咋不想着呢。”
    “不是往书院里调兵了吗?”
    “这话就不像话了!你儿子在城外,你能说多给他两个护院就不管了吗?”
    “那是我亲儿子!你这不是胡说吗?”
    “是啊!那是你亲儿子,难道皇上不是老圣人的亲儿子?”
    “许是老圣人自己不进城呢?药堂和惠民处这不是还都能安排吗?皇上肯定不会不管大家的死活!”
    “你知道什么呀?这两处当时是有规定的,但凡到了什么灾难等级就得启动什么机制,好像是听谁说了一耳朵的……当时是老娘娘坚持要给加进去的。说是这两处每年都会预留出来一部分物资药品储备,以防不时之需。说这个叫什么人亡政不亡,不管是谁将来管事,都得按照制度执行……”
    “老娘娘是好娘娘。”
    “老圣人也是好圣人。”
    边上有那泼辣的女人路过了,顺嘴就说了一句,“老娘娘很多事都对,就唯独一点不对。”
    她家男人脸都吓白了,“胡说什么呢?”
    “怎么胡说了?老娘娘说姑娘也金贵!是!闺女是金贵,但没有儿子是不行呀!您看老娘娘自己,这要是有自己的儿子,何至于此?”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仁慧太子——不是,仁慧皇帝就是去的太早了。”
    “那是!皇上自己都说了,要是仁慧皇帝还活着,皇位也不会传给他的。”
    话题扯远了!
    百姓们想什么说什么,说到哪算哪。
    但是宫里可不一样。
    此刻的宫里,乾隆坐在上面,嘴唇紧抿。下面跪着乌泱泱一片的大臣!
    这些大臣如今没有分什么阵营,也分不了阵营。不管站在哪一方的角度上看,这件事都得解决,且是迫在眉睫。站在公事的角度上是这样的。从私人的角度上难道就不是这样?好些官员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在城外念书,便是旧学一派的,孩子因为当长辈的立场问题没有去书院念书,但是族人呢?立场不同,那是对外的态度。家族内部可不是这么分的!两边立场都有人,家族才能长盛不衰。因此,绝对不能因为立场不同就看着家族里出色的后辈真的折损在外面。这是其一!其二便是现在反对处理此事,这是在其位而不谋其政,也是要跟新学派的官员结仇的。更重要的是,皇上能隐晦的不管老圣人和皇太后,但是这话他们做臣子的谁敢说?这是大逆不道呀!
    所以,态度只能是一个:必须解决此事。
    禁海不禁海,那不是现在要讨论的。现在的重点的是,得把人员疏散了,不能这么对峙下去。
    弘昼站在前面抽抽噎噎的,“皇上,必须接皇阿玛进宫了。这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才好。”
    弘曕站出来,“皇上,臣弟去接。臣弟亲自去。”
    弘历知道,弘曕的着急没有弘昼那么别有用心。弘曕着急,是因为她的亲额娘就在他的庄子上呢。那边庄子上除了一些伺候的,也就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护院。要出事了,他那边的庄子怕是要首当其冲的。他不仅是要接皇阿玛和皇额娘,还有他的额娘。
    弘历皱眉,语气笃定的很,“书院医馆,朕调遣了重兵把守,不会有任何意外。知道你们着急,但那也是朕的阿玛额娘,朕的十二阿哥也还在书院里旁听,难道朕不比你们更担心?”说着,他就看向站在后面的肃英额,“朕想过了,这事是得处理。怎么处理呢?从银行里抽调资金,凡是乐意返乡的,朝廷支付盘缠之外,还另外调用船只,送南来的百姓返乡。”
    下面的大臣你看我我看你的,这法子听来不错,可做来难啊!
    诚然,有利诱在前,有些人一路颠簸,受不了那份辛苦,自然就打了退堂鼓。人心不齐,人心就散了。有的走,有的留,可一旦撕开一条口子,有人拿了银子离开,事情看似就好解决了。
    但是,这个发银子的先例开了,真是好事吗?
    百姓们只怕会觉得,只要这么闹,朝廷就给发银子,那这得有多少人趋之若鹜。所以啊,朝廷的初衷和得来的结果只怕会大相径庭,有可能会把眼前这个局面处理的越来远乱。
    可乾隆难道连这个都不清楚?他有他的想法:“银行不直接发给银子,只发放纸币。每张纸币上都有编号,发放时可登记造册。此人家住哪里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领取了什么号码的纸币……”
    那要冒名顶替呢?
    画像这东西官员有这样的档案,但是百姓迄今为止并没有。
    可就算这东西也能这么完善,但是纸币加大发行量,问题只怕会更大!
    肃英额张嘴就要解释,可这解释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明白的事。他说客观的难度:“纸币,如今也没有那么大的量……”
    “印发!”乾隆给了这两个字,且语气不容置疑。
    印发?
    好些大臣瞬间就抬头来,这玩意是随意能印发的东西吗?
    肃英额直愣愣抬头来,“万岁爷,纸币不能烂发!这东西失控带来的风险巨大!”
    “再大的风险那也是以后了。什么风险能有此刻京城面临的风险大?”乾隆不用质疑,“印发纸币,每人发二两不行,那就发五两。将额度放大!”
    懂一些的朝臣们胆颤心惊,他们有点担心他们放在银行的银子会变的不值钱。
    肃英额摇摇头:“臣不能遵旨。如此做只是从一种风险过度到另一种风险……其实,事情远不到这个程度。惠民处便有相应的机制,臣以为可以借鉴一二。朝廷既然要出船出车,送这些人返乡,那便可沿路请设立在各地的惠民处与以帮忙安置,提供最基本的粮食供应。若是有发放,也应该发放朝廷的救济券或是惠民券,凭此券可在当地的惠民处领取粮食布匹或是药品。每日限量供应,可缓解当地惠民处的压力,留出时间从各地征调物资,补充当地惠民处的缺口。”
    惠民处大家一直都知道,也一直将这些地方当做是育婴堂一类的地方。没怎么在眼里放。从没有人细致的去研究过惠民处的各种规定。包括乾隆也是如此。
    现在肃英额这么娓娓道来,众人才恍然一惊,原来针对各种问题,已经有人想在了前面。
    按说该高兴的,可是乾隆高兴不来。
    他突然发现,好像很多东西是凌驾在皇权之上的。所谓的应急机制,便是可以跳过很多环节直接启用的。
    那——要皇帝做什么?
    惠民处如此,又是为谁邀买的人心?
    主管惠民处的和敬吗?
    不是!是皇太后——是自己那位皇额娘!
    而且,既然有这样的机制,为什么之前没有提出来,也没有人主动去做。非要等事情演变到现在这种程度。
    可他却不知道,到了哪种程度启动哪种机制,这也是有严格的规定的,得按照硬性的指标来。
    再者,朝廷对此事的态度也很重要。在惠民处下决定之前,肯定是认为朝廷对此事是有能力处理的。
    结果朝廷不是不能处理,其实各地的官府抽调米粮沿路保障其最基本的生活就可以。到了地方,可以凭着朝廷的条子免税免徭役等等,这都是可用的。当然了,之前朝廷也试图往这方面引导过,可选的时机不对,对方不到人困马乏精疲力尽的时候,他们不肯妥协。
    本该解决的问题解决不了,皇上出了这么一着——印发纸币!
    到了这个时候了,惠民处不动也不行了。
    乾隆才说要召见和敬公主呢,结果外面禀报了:城外百姓群情沸腾,老娘娘已经打发和敬公主说了惠民处的政策,但是百姓还是不肯离开。只求一件事,见见老圣人,请求老圣人和皇上给百姓针对禁海一事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得寸进尺!有恃无恐!”乾隆皱眉,“这是知道有了保障了,才越发放心的闹了。朝廷越是软弱,他们就越发有恃无恐!”他喊傅恒,“你马上救驾!老圣人在庄子上不安全,你带人去。不管谁挡了路,格杀勿论!”
    这哪里是要去救老圣人回宫,分明是要以救驾为借口,大开杀戒!
    傅恒沉默一瞬,然后沉沉的应了一声是,身抬脚就走。
    看着他出去,朝堂瞬间就乱了。
    刘统勋急的站身来,“万岁爷,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便是来请愿的百姓,那也是手无寸铁。他们不偷不抢没作乱,只是在庄子外面静坐……”
    话还没说完,外面又来报:皇宫外面被围住了。
    “谁开了城门?”乾隆震怒,眼里杀气凛然。
    “回皇上的话,城门没开。围着皇宫静坐的是宗学旗学还有各处义学的学生,大的不过十四五岁。小的才六七岁大小,大的拉着小的,整整齐齐的坐在宫门口……在背诵《孝经》。”
    这话一出,大殿顿时一静!
    若是流民,或可喊打喊杀。若是对成年的书生举人,或可去讲讲利弊。
    可那些都是孩子,这才是真真轻不得重不得。每个孩子身后都牵扯到一个家庭一个家族,身后有父母长辈有兄弟姐妹……敢动一人伤一人试试,京城瞬间可乱。
    刘统勋急忙道:“护住!护住!防着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这些孩子生事。”
    不仅不能打不能骂,还得小心看护。
    来保颤颤巍巍的身,边上的人扶住了,他才没摔倒,“皇上,为今之计,应当从速决断。其一,速请老圣人和太后娘娘回宫。其二,安抚城内外百姓。准其派遣他们有信用有威信之人,一进宫议事。其三,各把守士卒,除了维持秩序之必要,不得动刀动枪。”
    乾隆沉默,久久不语。
    来保心里着急,“请万岁爷尽快定夺。此事不能再拖,拖下去势必为祸!”
    乾隆看向来保,问说:“何为君?”
    这话一出,大殿里的人尽皆俯首。
    乾隆这才道:“君一字,从‘尹’从‘口’,尹为治事,口为发号施令。又言,君王金口玉言。而今,君王之令,尚不能出这大殿。那么朕想问问诸位大臣,朕为君乎?”
    “臣等万死!”
    “孺子与殿外诵读孝经,这很好!”乾隆从台阶上走下去,问说,“朕乃君父,天下皆是朕的子民。孺子当知孝,更当知忠。忤逆君王,是何等罪名?朕从来只听闻子敬父,何曾听过父敬子?子民不忠不孝,违逆君父,诸位大臣却只劝君父……朕想问,朕到底做了何逆天之事,该承受此种不忠?朕更想问问朝诸公,朝堂之无定论之事,是如何传之宫外,迅速蔓延开去。各位大臣不去找出这背后算计君父之人,却处处劝君父退让?君王威严何在?”乾隆走在这大殿上,深深感觉到了新学的弊端,他们漠视君权,动的是对整个天下的根本。若人人视君权无无物,将来他这个帝王会成了什么样?养在宫里的傀儡而已。
    满朝的大臣,各自都有思量。或是想着家里在城外的产业,或是想着在城外还身处险境的儿孙。因此,他们劝他退一步趁早,来缓解这样的矛盾。
    可一次退了,事情解决了。等以后,百姓稍微有些不顺心,便纠结来这里请愿那里请愿。皇宫的大门口,谁想在这里如何就如何……他这个皇帝还怎么做?
    朝臣们怕杀戮叫他们背上骂名,但是朕不怕!也不能怕!
    朕得先是帝王,先得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求存。否则,谁都能活,只他不行。
    君臣所处位置不同,所思所想便不同。
    他们没错,但朕……难道错了?也没错!
    所以,是听你们的还是听这个帝王的?
    朕的圣旨已经传不出大殿了,这难道不是你们这些大臣的过失?
    大殿外大内侍卫虎视眈眈,大有皇上一声令下,便得有人血溅当场的意思。
    自古以来,关于皇权的斗争就没有不流血的。
    乾隆的声音透过大殿,“外面局势混乱,各位大人的府邸,朕早已经派遣侍卫守着了。至于书院,那里住着朕的阿玛,皇阿玛安全,诸位大人的儿孙也当安全。”
    诸人心里震撼,原来家里人早被人给看着了。
    这叫人害怕的同时,也叫人从心底里发寒。别管看上去多仁善宽和,帝王便是帝王。一旦触及了对方的底线,就变的极为危险。
    傅恒站在大殿门口,还没来得及走,此时,他回头看着乾隆。
    乾隆过去拍了拍傅恒的肩膀:“去吧!一切托付给你了。”
    傅恒的视线落在大殿里,大殿里诸位大人看着他,眼神复杂。他扭过头,再不去看,大踏步的离去。
    看着傅恒的背影越来越远,乾隆才转过身来,“诸位大人入宫这半日了,一口水也没喝,朕去后面歇歇,诸位也随意用些。一等宫外的消息吧。”
    他一走,吴书来紧随其后。
    弘昼只犹豫了一瞬,就站来踉踉跄跄的追着去了,“四哥,四哥,你等等我呀!我有话要说!四哥——”
    一直追到后面,乾隆才冷眼看弘昼,“和亲王,有何事启奏?”
    弘昼心里一突,今儿玩笑不得。今儿大家可都触到了龙之逆鳞,一不小心都是要死人的。
    他面色也严肃了下来,“万岁爷,奴才有要紧的事禀报。”
    嗯!
    说吧!
    “之前,您批了一批火铳给在大江上正在操练的水师。本来,今儿该收到回复的,究竟有没有收到,收到的数目可对,这都是要入档的。而这事,除了奴才,不能有别人经手。可奴才进宫这么长时间,现在那边的回复到了没有也不知道。皇阿玛曾经交代过,火铳与□□不同于其他,一点差错都不能有。到了核对的时间奴才不在,心里惶恐的很。若是只是因为奴才在宫里而耽搁了核对的时间,这也还好。可若是出了岔子,奴才却不能及时知道,那怕是要出大事的。因而,奴才特来请旨,看此事该怎么办?”
    乾隆的眼睛一眯,“老五啊,来吧!这是做什么?你说的朕知道了,你是想出宫吧?”
    弘昼心里一突,“不!奴才不想出宫。奴才是想着请您派人去问问,将那回复差事的人带进宫里也行。奴才在宫里核对也是一样的。”
    “这样啊!”乾隆点点头,看吴书来,“去吧!你去安排吧。另外,摆膳吧,留和亲王一道儿用。”
    弘昼规规矩矩的,“奴才领旨谢恩。”
    坐在桌前用饭,弘昼第一次觉得这个宫里冰冷成这般样子。那么长的案几,皇上坐在一端,他坐在另一端。皇上面无表情,眼神冰冷。他呢?坐在这里如坐针毡。
    “老五!”乾隆突然出声。
    “啊?”弘昼愣了一下,差点被一鱼丸噎死。好容易咽下去了,就赶紧请罪,“奴才失仪,请皇上降罪。”
    乾隆没叫,问说:“你是不是想着,傅恒未必肯听令?”
    傅恒又不傻!此刻他大开杀戒了,可回头自家这好四哥就得把擅杀的罪名推到傅恒的头上。用傅恒的脑袋来安抚百姓的情绪。这种转眼就会被卸磨杀驴……以傅恒对皇上的了解,难道猜不到最后的结果?
    弘昼叹了一声,“奴才是觉得,许是找个出身低的去做,会好些。”
    “但……出身低的人,不足以安抚百姓呀!”
    弘昼愣了一下,自家四哥这是承认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卸磨杀驴的吗?
    就听乾隆道,“福康安那孩子朕很喜欢,已经接到宫里了。回头朕册封他为郡王,跟朕的皇阿哥一个待遇。”
    弘昼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皇上,傅恒对您忠心耿耿……”
    “若是忠心耿耿,自有他的好处!”
    这话何意?
    弘昼不哭了,愣愣的看着乾隆。
    乾隆笑了笑,点了点那盘炸鹌鹑,吩咐吴书来,“你们五爷爱吃那个,都给你们五爷端过去。”说着就叫弘昼身,“赶紧吃饭,一会子凉了。”
    弘昼抓着筷子手有些发抖,他真有点担心,眼前这盘子炸鹌鹑会不会有DU。自家这四哥讽刺的对,他就是鹌鹑,就是胆子小。
    而傅恒看着自己的副将,笑了一下,“你是个胆大的。”
    这副将垂头,“将军,小的胆小。正因为胆小,才知道圣意不可为的意思。”
    傅恒叹了一口气,“你自小便跟着我。我放了你的奴籍,打点好一切送你入军营。后来更是调你到我身边,信任有加。却怎么也没想到,你不是我的人。”
    这副将的头垂的更低了,“将军,小的有小的的使命。这些事想来将军也不是现在才知道的。您早知道,为何不曾点破小的。您现在点破了小的一切,这是不是说将军您已经想好了,打算违逆圣上的意思?”
    傅恒苦笑,在今儿进宫之前,他是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副将,其实是皇上的人的。当真一点也不知道!是今儿出门前,有人将一封信放在自己的马车里,自己才知道的。当时不知道这是何意,现在懂了。人家早不告知晚不告知,这个时候告知,那便是自己身边这位副将怕是要被大用了。
    怎么用呢?
    出宫的时候,他就想明白了。自己要是不听万岁爷的话,此人就能马上挟持了自己,发号施令。因为自己从不曾对此人设防。若不是有人提醒,此人要对自己动手,自己还真就毫无招架之力。
    一个不听话的人,将来万岁爷推出去,怕是连心疼都不会吧。
    当然了,便是听话了,将来推出去之后,皇上大概会顾念情分,照顾自己留下的老小的。
    傅恒摸着藏在腰间的信,他只能选择背叛皇上。这背后算计的人,连自己身边藏着谁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还在恰当的时间给自己通风报信,这样的人要是不赢,那也没有道理了。
    所以,皇上将他推出来,他顺势选择背叛,君臣二人,谁也不欠谁的吧。
    他一摆手,副将就被拿下了。他大喊着说,“将军,您不顾念自己,难道也不顾着宫里的小爷,还有富察家一家老小?”
    宫里的孩子,应该会有人护着的。
    至于富察家,此刻应该被围的水泄不通。
    是的!富察家被围的水泄不通。傅恒不是没想着回去,但几次犹豫到底是没有折返,他倒是要看看,背后这人对下臣真的有那般体贴,真的有那般算无遗策吗?
    眼看开了城门要出城了,和敬公主府的人来了,低声禀报,“公主和额驸带着孩子在富察家,公主坐在富察家的大门口,您放心去吧。”
    傅恒眼里的讶异一闪而过,“公主?”
    这人点头,“是!是公主!”
    和敬背叛了她的皇阿玛!此刻护住了富察家?
    这人又点头,“将军去吧。府里必然会安然无恙的。”
    傅恒这才毫不犹豫,打马前行,“奉皇上旨意,护卫老圣人。开城门——”
    老圣人需要护卫吗?
    不需要!
    傅恒永远也忘不了他带人赶到时候看到的场景。皇太后带着书院的女学生在熬粥,三五一个摊位,各自忙碌着。间或有些男学生在帮忙。
    而老圣人带着书院里重新给选拔到经院的几个学生,手里端着粗瓷碗,坐在地上跟好些请愿的百姓一吃饭。老圣人周围的人瞧着该是被推举出来的,许是老圣人太和蔼了,这些人说话也不拘束。
    他带了兵来,骚乱只一瞬间。
    老圣人身朝傅恒招招手,然后跟那一圈的人说,“不用怕!朝廷又不是土匪窝,哪里能不叫百姓说话呢?你们只管坐着。”
    傅恒来的时候还听见老圣人跟这些人说话,“大清地域广,坐在京城,地方的上的事朝很难第一时间就知道。这需要朝廷广开言路,当然了,也需要咱们从别的地方补上这个短板。现在书院的工院的学生,在做一个东西,这个东西能千里传送消息……”四爷就讲这个电报,“等将来做成了,在大清的每个角落,前一刻发生的事,后一刻皇宫就能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做才对,这朝和地方,一来一去的,有商有量的,就把事情给办了。如今就是朝不知道地方的具体情况,不知道大家心的所思所想,也没有给大家一个反馈的渠道。害的大家抛家舍业一路劳顿的跑到京城,风餐露宿的……人一多,就容易引发恐慌。本来芝麻大小的事,就成了大事,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可不是!咱们每个人是一粒芝麻,这芝麻堆一,瞧着也怪吓人的。”
    四爷就笑,“大家可不是芝麻!要比那也得是西瓜。咱们这里有能制作修理织机的大师,有行船看水的行家里手。就是那个高壮的小哥,也很了不!靠力气吃饭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各人都有各自的本事,凭着本事吃饭,有什么可丢人的?而且,你刚才的话说的很好,问我那黑色的橡胶轮子能不能给你们用!当然!以后一定将橡胶轮子先用在运输上,减轻大家的劳作负担。”
    “我们现在就是怕禁海嘛。禁海了,咱们就没有营生了!”
    四爷就摆手,“禁海跟对外商贸,这是两码事。禁海的意思是,在咱们大清的海域,没有经过大清朝廷允许的外来船只,不能随便的进出,更不能随便进出内河。大家想,这要是自家的田地里,有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这个行吗?”
    “那当然不行了!遇到心思不坏的,就是过路走走。遇上心思不好的人了,把庄稼祸害了,这找谁去?”
    “是这个道理呀!咱们的古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规矩先定在那里,省的出事了拉扯不清楚。我觉得在这事上,朝廷这个‘禁’跟大家想的那个‘禁’还是有差别的。朝廷的‘禁’,是说禁外国船的,不叫他们瞎跑,以免影响了咱们大清自己的子民。”
    这个好!这个可以理解。要知道是这样,那还闹啥吗?
    是那些洋人不好,他们怕朝廷限制他们,这才故意不跟咱们做生意,害的大家跟着哄瞎闹呢。
    四爷就又道,“但是只要洋人想赚钱,就还得按照咱们的规矩办。这个洋人不合作,那愿意合作的洋人多的是。现在遇到的困难都是暂时的,咱们之前派出去的大清外交使团,最近也该回来了。他们带回来的可不仅仅是商人,还有对方国家的使臣。我们不仅要跟商人做生意,还有跟其他的国家做生意……所以,大家不用担心以后没活干……”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叫好之声。声音从这里传出去,不知道的人朝这边打听,然后这声音如浪潮一般,朝四周扩散出去。
    傅恒怎么会想到,看到的场景是这样的。老圣人维护了朝廷和皇上的颜面,将‘禁海’一说,巧妙的避了过去。朝廷的面子有了,百姓也以为以为是错怪了朝廷了。
    于是,皆大欢喜!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老圣人面对这些请愿的人,立场一退再退,对方想要什么,就满足对方什么。这在万岁爷看来,大概就是最没有君权君威的表现吧。他是不会容忍挑衅君权的人存在的。
    面对汹涌的民潮,老圣人如鱼得水,而皇上却如面对洪水猛兽!
    民如水,水能载舟啊!而这次的涨来的潮水托的君只有一个,那便是——老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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