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洋感到口渴得厉害,他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他身上伤口太多,有些伤口已经止了血,有些还在继续淌血。他每走一步,都要牵动大大小小的伤口,浑身上下是钻心的疼,疼得他想晕过去。但是他不能晕,他感觉野狼还在附近窥视着他,一旦他倒下,它们一定会蜂拥而上,咬断他的脖子,所以他必须强撑着往前走,直到三叠天台的最上面一层。

    。

    芯莲在三叠天台的路口烧火。

    天台是个突出的高地,只有一条通往下面的小路。象这样的天台一共有三个,一层高过一层,称为“天台三叠”。

    天台上风大,烧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火把烧得透,芯莲差点把这唯一的火源都弄熄了。

    她焦急地眺望路口,没见到雷洋的影子,心说他大概还在碎石谷和狼群搏斗吧,心里立时担忧起来。但是烧火责任何其重大,她把火把放在一个避风的地方用石头夹好,火烧火燎地钻树林,掰枯枝,捡树叶。她把这些救命的东西一股脑搂在怀里,浑不顾千斤小姐该有的仪态,弄得身上灰蒙蒙,脸上赃兮兮。

    天台上树木并不多,枯枝落叶少得可怜,她半天才找到一小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又哪里够烧火之用?

    碎石谷里的狼嚎隐约传来。她想雷洋正处在生死边缘吧,心里急得冒火,放眼望去,目光扫过天台上的树林和土堆。

    真是天从人愿!她看到不远处的荒地里似乎斜斜露出半截木头。是的,没错,虽然黑乎乎的,但确实是可以用来烧火救急的木头。

    她高兴极了,一路小跑过去,蹲下身子,咬紧牙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拖拽。谁知木头早已朽掉,陡然断作两截。累得她摔倒在地上,狼狈不堪。手指还被木屑刺破,流血不止。

    十指连心,芯莲疼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但是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长嘘短叹,她趴在地上,一双素手扒开木头周围的浮土,十个指头一起使劲,掘起土块,再抱着木头左右摇拽,松动了根基,木头终于应声而出。

    芯莲喜极而泣,原来那木头底下还凌乱地散落着好些长长短短的薄板,她赶紧把它们往外抱,兴奋得就像挖到一个的宝藏。

    这些木头都是极干燥松软的朽木,用来发火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芯莲一时大受鼓舞,双手掘得沙石四起,蓬了一身一脸的灰,如今这番模样,早失了女儿家的体统,活脱脱一个小叫化子。

    她随手从土坑里刨出一个圆鼓鼓的物事,看也不看扔到一边。那物事咕噜噜滚到一旁,朝天张着三两个大“嘴巴”,倒似个摔破的葫芦。

    芯莲心中迷惑,迟疑地回头观望,这一看不要紧,却见那葫芦原来是个残缺不全的头骨!一时间吓得魂飞魄散,捂着眼睛不停尖叫。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刨出来的木材也未必是什么干净东西,定是朽掉的棺木,一时间从头顶到脚跟全身发麻,慌张张连滚带爬躲地远远的。

    她要离开这恐怖的所在,要赶紧回到雷洋身边。

    芯莲举着火把来到路口,举目远眺。

    不知什么时候,山野里已起了浓雾,月华益发显得晦暗无神,碎石谷一带益发显得诡异难测。芯莲看不见雷洋的影子,但是山野里清楚地传来铁器撞击山石的声音,一声紧似一声,却极有节奏。她心下梢安,知道雷洋尚在,在等着她的接应。

    这声音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她终于壮着胆子回到土坑旁,闭着眼睛,战战兢兢地抱起那些朽木,来到路口生火。这一回却出奇的顺利,火点着了,越烧越旺。

    。

    雷洋终于撑到了三天台。他看见路口烈烈的火焰,感到非常欣慰,没想到这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倒能干的很!这个时候,他已经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如果没有这堆救命的篝火,倒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芯莲早抢上前来,扶着雷洋摇摇欲坠的身体,安排他躺下休息,又赶紧添加柴火,不一会就把火烧得益发的旺,死死堵住路口。两个人这才解脱高悬的心,安稳地坐在一起烤火取暖,他们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两两相望,脸上绽开会心的笑容,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是多余。

    群狼并未立即散去,远远吊在第一个天台下,这时眼见全无机会,才无奈而去。只到此时,两个人才算是真真正正安全了。

    他们歇了一晌,恢复了些气力。其时长夜未央,夜凉如水,四野里寂然无声。两个人静静地坐在火堆旁取暖,听着火焰跳动的微声,偶尔添加些柴草,烧得烈焰蒸腾,把两张面庞映照得面若桃花。他们是既劳累又兴奋,一边体味重生般的喜悦,一边回想狼吻下逃脱的惊险。两个人并肩喋血,互为依靠,经过了一整夜舍生忘死地打拼,两颗心靠得更近,早没了拘束,又变得跟那次在池塘边一样,无话不谈。

    。

    芯莲红着一双眼看着雷洋,心有余悸地说:“刚才可吓死我了,如果你再不来,我可……”

    雷洋笑道:“如果我再不来,你可要怎样?”

    “我可要下去找你……”芯莲的声音低如蚊蚋。

    雷洋心中暖暖的:“下面有好多野狼啊,我一个男人都差点命丧狼吻,你不怕吗?”

    芯莲却道:“有你在,就不怕。”

    她又联想到了别的事情,幽幽叹息道:“其实被狼咬死,也没什么……总好过嫁给那个不学无术的赵世勋啊……”

    雷洋终见不得她的无助,忍不住告诉她:“你不用担心,赵家自己的事情都整不停当,哪有闲心来管你。”

    芯莲奇道:“为什么?以他们赵家在太原的威势,又有什么事情摆不平?”

    “为什么……”雷洋沉吟起来。

    他今天经历了这番生死考验,心中早已旷达开朗。放眼了望太行山浓雾涌动的夜色、连绵起伏的群山,仿似乘舟纵海一般,迎面扑来黑色的怒涛。他的心里渐渐有了些变化,不似前些日子般消沉被动。他想,既然老天爷如此眷顾于我,让我连番地死里逃生,那我岂可辜负这美好的生命,不去作出一番好男儿应有的事业来?

    他回头定定地看着芯莲,淡淡道:“因为在一个礼拜以前,阎西山已经反蒋失败,宣布下野了,赵戴汶必然要忙着替他筹谋复起之道,又哪里有闲心来管儿子的婚事。所以在大帅复起之前,你是不用太过操心的。”

    芯莲惊得目瞪口呆,这时的雷洋,还有他说出的话语,无一不叫他惊诧万分。“他怎么知道阎督反蒋?他怎么知道赵戴汶?他怎么知道大帅下野了?他只是一个猪倌啊!他怎么能够知道这些事情?”太多的疑问冲击着她,她平生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芯莲闷闷地想。

    这个时候,晨辉正在东天的迷雾中酝酿,即将穿透暗夜的羁绊,放出桔红色的霞光。大风时起,山呼林啸,黑夜正在缓缓退去,太阳就要在太行山麓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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