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悻悻的退出了垂拱殿寝宫,他在寝宫门外徘徊了许久,也想了许多。他想,难道父皇真的一点道理也不讲,这样处理一位战功显赫的将领,难道父皇就不知道这不能服众吗?

    这样以莫须有的罪名处置下臣,这是父皇从来没有过的,难道父皇从此便变的残暴无道了?李世民真不敢相信父皇会不顾一切的要杀掉尉迟敬德,但今天看父皇的态度,似乎是铁了心眼要杀尉迟敬德的了!

    李世民此时真有点摸不准父皇了,以往父皇处事,尽管有时脾气粗躁,显的刚愎自用,但仍能依理而行,今天看他那神色,不象是性急气躁的样子,倒象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了。难道真的无法让父皇回心转意的了?李世民在寝宫门外久久的徘徊。

    “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父皇枉杀了尉迟敬德。”李世民暗暗的自言自语道。

    李世民这么想着,便想在门外大理石甬道上跪求,但他却忽然感到他不该下跪,他应据理力争而不是跪求,父皇不让他说话,他就在门外站着,直站到父皇让他说话为止。

    这时候,李世民脑际闪现出这些年来一棕棕往事。他虽是那种无所畏惧的人,但他却自小便畏惧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的父皇。他深知父皇性情暴躁,动不动就发火,他从来不敢违扭他的父皇。但是,今天他打算豁出去了,他必须据理力争,他万不能连话都没说完便让父皇回绝了,他打算就着么站着,那怕站一天、两天,不吃不喝,他就不相信父皇就真的不让他说话。

    那时候,夏日早以烘热垂拱殿外的玉阶和花岗石地面,他站在寝宫门外玉阶下的花岗石地板上,不到一刻钟,他便感到周身燥热,渐渐的仿佛无数只蚂蚁在啃着他的背脊,啃他的手背,他的脸,汗水从他的额头,他的耳根,他的脸颊往下流,流到他的背脊,浸湿他的衣服。

    他起初感到周身的毛孔又痒又热,那种如千万条蚂蚁在啃他周身肌肤的感觉十分的难受,但是,他的心智却十分的清醒。他咬着牙忍受着,回忆着他上百次出生入死的战场撕杀,回味那些比目前情形更为困难的经历,他想着这些,便以为即使站上一两天也算不了什么。

    午后时分,阳光似乎更猛烈,他看见垂拱殿内荫郁的地方,真想往前走几步,遮遮这午后的毒阳,但是,他忍受着,咬着牙不让脚往前迈。

    他心里明白,只要他往前迈一步,去贪图那遮荫的享受,他今天就算彻底失败了,父皇会把他看作是个脓胞,把他看作是意志薄弱的人而鄙视他。于是,他彻底的咬着牙,决意站着不往前迈出一步。

    李渊在看着李世民悻悻的走出寝宫的那一刻,他以为世民这就回承乾殿去了,可是,过了一会儿,那朝甫报说世民并没有离开,他在门外徘徊了一回,便在太阳底下站着不走了。

    李渊听着那朝甫的回报,脸上出现一种尴尬的不知是恼还是怒的神色。他脸上的肌肉轻微的抖动了一下,也没说啥话,坐到案前来,也没有丝毫心思去批阅奏章了。

    他坐在龙椅上一两个时辰不说一句话,那朝甫焦急的站在一旁,不时走到门外看看李世民。张婕妤也从后院走进寝宫来,看见那朝甫和李渊的古怪神情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惊讶的目光在李渊和那朝甫脸上梭巡,那朝甫不敢说话,只朝殿外使了个眼色,张婕妤超殿门外看去,发现在殿门外站着的李世民,她一下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她心里想,李世民一定是因为尉迟敬德的事情来找他的父皇说情的,看他那铁青着脸站在殿门外的摸样,一定是遭到李渊的训斥了,遂心里暗暗高兴着。

    她向来和李世民不和,平常李世民除了在李渊面前以娘娘的名义给她请安外,远远的打照面彼此都装着看不见,她心里明白她们之间怨结的根由,她站在太子立场上很希望李世民失宠,更希望他遭殃,她希望李世民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

    但她想到他们几兄弟之间终有一天免不了杀戮,也非常的害怕,尽管她以为太子和齐王得到他父皇的庇护,这种灾难降临到她们头上的可能性不大,但想到如果是李世民和他的党羽惨遭杀戮,那也是十分可怕的事情。

    她从小在宫里长大,当年她和尹德妃在隋宫就亲眼看见李渊的部下惨绝人寰的滥杀宫人,她和尹德妃因刘文静促成李渊造反有过隐情而保存了性命,但那时的可怕记忆留下来,每想起来,都惊心动魄。

    由于这些,她真不敢再看见杀戮的事情了,也因为这些,她更害怕杀戮会降临她们头上,因此她心里矛盾着,她既害怕李世民将来会杀了他们,也害怕看见太子、元吉把李世民全家和他的部属杀掉。

    张婕妤看见李世民在殿外那可怜的摸样,心里虽然暗暗高兴,但转想起来,却又有些害怕了,她看见李渊那张铁板一样冷峻的脸,真担心李渊一时火气上来便把他亲生儿子也给杀了,但细想起来似乎又不应该,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李渊怎么会杀他的儿子呢?

    况且她也没见过李渊滥杀人的。对于尉迟敬德,她揣摩李渊是要杀鸡敬猴的,这条鸡还没杀,自然不会先杀猴了。张婕妤心里想着,觉得自己还是眼不见为好,至于李渊如何处置他的儿子和尉迟敬德,自己最好什么都不知,心里才清净,想着便悄悄退出后院,也不和李渊辞别,出后门回上台宫去。

    到了下午的时候,李世民在毒日下已经站了大半天了,他开始有些支持不住了,他的眼前一阵阵的昏黑。有几次他眼前一黑,趑趄一下,差点昏倒在地上。

    那朝甫看到那样的情形,他赶快让殿外的太监扶住李世民,自己跑到李渊跟前哀求道:“皇上,秦王殿下在毒阳下晒了一整天了,几次便要昏死过去,这么站着的晒下去,人这血肉之驱怎经受得住,我等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渊板着脸骂道:“他这样是与朕撑着勃子的,朕倒要看看他如何地撑着。”

    李渊骂着,气呼呼的不理会那朝甫的请求,可是这个时候他心里倒暗暗在想:“看来世民这孩子不象是有反骨的人,裁他府上护军,他不作任何推托,这硬着脖子在那儿晒太阳,不过是想为尉迟敬德讨公道。他这样为下属敢于犯颜力谏,无丝毫奸诈用心,说明他内心忠直,真看不出他有何反迹,看来是朕多疑了。”

    李渊这么想着,便忽然来了怜悯之意,他也真的担心晒坏了世民,看着仍跪在地上的那朝甫道:“你就传朕的口谕,就说尉迟敬德案由刑部依律审理,任何人不得迁情代法。”

    李渊说着,又摆了摆手朝那朝甫道,“去吧,去吧。”那朝甫慌忙起身笑道:“谢皇上,臣替秦王殿下也谢过皇上。”说着,退出了门去。

    那时候,李世民站在毒阳下几乎是支持不住了,他多么希望他的父皇生起怜悯心来,他咬着牙齿忍着,胡乱的想着:“难道父亲对他真的就没有一丝感情了,难道父亲真的让他晒死在这里也不生点怜悯心,难道父亲真的彻底的抛弃了他?”

    “父亲不看他曾经有功于国,也应该看着亲生骨肉之情啊!假如换着晒在这里的是建成或元吉,父亲也会这样吗!父亲为什么这样偏心呢?即使偏心也不至于看着儿子晒死站死呀!”

    李世民想到这些,泪水差点溢出来,但是他今天是打定主意了,要是父亲不给他一个说法,即使真的在这儿晒死站死也决不服软。

    正当李世民打算以晒死站死也不服软的态度来回敬他的父亲的时候,那朝甫从殿内狗颠脚的跑了出来。“秦王殿下呀,你莫再站了,莫再晒了,这么站着晒着伤了身子可吓杀俺们的了,皇上下了口谕了,尉迟敬德案由刑部据律审理,任何人不得迁情代法。”

    李世民听见那朝甫说话,“蹭”的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瞬息间那毒阳的热,那站麻的脚,周身的难受的感觉全释解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跪下朝殿内叩了头,接着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趑趄的走了几步,站到了殿外廊檐下,一群太监慌忙走过来扶持,李世民推开了那些扶持他的太监,笑着说道:“请那公公禀告俺父皇,皇儿俺一贯相信父皇会主持公道,俺在这儿帮尉迟敬德谢过父皇了。”

    说着又一跪叩头,站起来,一口饮了太监送来的一大碗凉水,觉得浑身也有了力量,摸摸周身湿透的衣服又说道:“俺这就回去告诉咱嫂子,尉迟兄有救了。”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李世民离去后,那朝甫转入内殿告知李渊,说:“秦王听了皇上口谕,便双膝跪叩,代尉迟敬德谢了恩,看秦王是个有孝心之人,在毒阳下晒了一整天,臣等真担心晒坏了秦王呢。臣知道皇上慈心爱子,看着秦王站在门外晒着毒日,心里早焦急着。”

    李渊听着,摆摆手道:“去,去。”那朝甫遂退身出去。

    李渊心想,这世民硬着站了一整天,就不服软跪下,可见其性格刚烈据理不让,得了朕的口谕便双膝跪叩,可见其欣存礼孝,为结拜兄弟讨公道便冒颜力谏,义举可嘉,况其功高不傲,智识超人,若将来大宝交其手中必成明君,可惜其和兄弟怨深难解,又与朕之嫔妃不和,这可叫朕如何是好?

    李渊想着,心里骤感百般无耐,感概无限,遂提笔写了一首悯子诗,诗曰:

    子是身上肉,

    摘子如摘心。

    岂知儿女辈,

    不解父母情。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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