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德的课程在周三下午,好不容易等到课程结束,天色已然暗淡下来,白石垒就的竞技场中,马卡斯低着头跟在人群中急匆匆地走向爬满青藤的柱门。

    “马卡斯!”莫林在后面挤开人群叫嚷着:“你等等我们!”

    少年看到对方也不回头,不由脚步更急了些,只是竞技场里不乏高年级的学长也同时下课,无论是力量还是块头都大过他不少,他也没办法一下子挤到前面来。

    直到走过了窄窄的柱门石阶,密集的人群四散了开,莫林才终于在通往森林的岔路口追上了马卡斯的脚步。

    “你这是要去哪啊?”莫林一手拉住马卡斯一手揉着刚刚在人群中被不知谁的臂肘狠狠顶了一下的胸肋,很是担心地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刚刚在对练的时候克里奥说你被枫叶家族除名了?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艾玟诺和蒂尔娜也终于赶了上来,维斯魔灵闪烁着银辉的脸颊罕见地露出了担忧的表情,深邃的宝石眼眸也凝望着低落的马卡斯,小吸血鬼则在一旁低着头沉默不语。

    马卡斯脸色有些苍白,看了看蒂尔娜又看了看莫林,支吾地说道:“咱们……能不说这个么……”

    “不行!”莫林斩钉截铁地说:“你要是觉得这里不方便我们就去人少的地方。”

    马卡斯踌躇了一会儿,终于缓缓摇了摇头:“暑假去维克多学院前我确实被父亲从枫叶领的派系继承人中划去了名字。”

    “啊……”一旁的蒂尔娜发出了一声轻呼。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你不早跟我们说啊?”莫林瞪大了眼睛问。

    怪不得这段时间来总感觉马卡斯的行为有点怪怪的,不光花销上变得节省起来连最喜爱的机械手套也只买了中等级的,言语间的“真正的贵族”之类的口头语也少了很多。

    “我们又不会因为这个看低你,难道你没当我们是朋友吗?”莫林问。

    马卡斯用力摇了摇头,苦笑着说:“哪里能算是什么大事,只是从继承人中除名了而已,本来我也继承不了枫叶公爵的爵位,有两个那么优秀的兄长和一个姐姐在我承不承米普欧之姓也没什么区别。”

    ”我也不想你们因为这事而担心……“

    “这哪里还不算大事?!”莫林忍不住叫道。

    洛萨可是从格索克帝国分离出的王国,贵族礼法一脉相承,这些东西虽然少年小时候没参与过但看的书很多对那些传统还是非常了解的:在贵族家系的律法规则里,从继承者中除名可是极其极其严厉的惩罚了,往往只有犯下了滔天大错危及了整个族系的存亡的人才会被家族除名。

    “为什么枫叶大公要这样惩罚你?”莫林很是不解:“难道就因为你一直想要学习魔法机械吗?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可克里奥又说格索克的学生会排斥我什么的又是为什么?”

    马卡斯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莫林,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能发出声音。

    夕阳的光芒穿过森林边缘的枝桠,在几个少年身边照射出千百种深深浅浅混杂融合的橘黄颜色,再加上随风摇曳的斑驳树影,一时间几人的脸颊都有些看不太真切。

    “不是的。”艾玟诺低低的声音响起。

    莫林一愣:“怎么……?”

    “枫叶公爵不是因为马卡斯要选机械与制造派系才将他除名的,是因为莫林你……”小吸血鬼轻弱的声音在树叶的簌簌声中显得很是模糊。

    但是莫林听清楚了。

    “……因为……我?”

    “可……可为什么会因为我而被除名?到底是怎么回事马卡斯?”莫林有些糊涂了,急急地去问马卡斯。

    格索克少年侧了侧身,轻吁了口气说:“确切的说是因为你父亲。”

    因为派克老爹……?莫林脑海轰鸣了一声,又是派克老爹,克里奥刚刚也提到了派克老爹,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和老爹有关?

    马卡斯继续道:“你还记得在维克多学院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们在海滩上,我问你令尊是不是以前做过什么不得了的事,然后你说你老爹以前在血月之战中得罪了不少人的事吧?”

    “你是说……?”

    “我那时候说我有一个长辈说他和令尊有些仇怨,但那时我没说完全……”

    “你的一个长辈?难道我老爹和你父亲有仇?!”莫林惊呼。

    按照老爹的说法他在血月之战后就被卸职监视,如果要惹到枫叶大公的话肯定是在血月之战里,可自己看到的那些影像中老爹分明说是要率军去支援冰霜要塞的,难不成老爹带着部队去攻打枫叶领了?

    “难道我爹率南境第七军团去攻打枫叶领了?!”少年忍不住说。

    “啊?!”马卡斯被莫林的回路绕得愣了一下。

    “不不不,我那时候没说全不是指那个长辈是我父亲,真实情况是我父亲当时没对我说得太清楚,但他说你令尊当时得罪了【众多】的格索克贵族,包括许多与我父亲交好的贵族派系,还有一些甚至就是枫叶领的下属,所以他就……”

    马卡斯没说下去。

    “所以他就怎么?”莫林追问。

    “所以他爹就不让他和我们来往了,”一旁的艾文诺干脆地说:“马卡斯他不同意,他爹就把他从继承者名单上划掉了。”

    居然是这样?!莫林惊讶地看着马卡斯。

    “没,没什么大不了的,对我来说最大的影响也只是切断了我的资金供应而已,反正我现在已经是职业者了怎么都能自力更生。”格索克少年的声音有点僵硬,暗红的斜阳将他苍白的脸颊染得像湖滩上紫红色的卵石一般。

    “血月之战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伊露维塔现在的学生最大的也没到这个年岁吧?不管怎么说,哪怕你父亲真地做错了什么事与我们帝国的贵族们结了仇,那也是他们上一代的事情,职业者什么时候会把仇恨延续到下一代的?”马卡斯磕磕绊绊地说着:

    “既然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已经不再提了,那凭什么还要禁止我和你们来往,真正的贵族才不会因为过去的事情而针对一个学生,我父亲把我从继承者中划去也只是为了给枫叶领的贵族们看而已,反正对我也没啥影响。”

    看到莫林喉咙动了动像是要说话的样子,马卡斯连忙又说道:”咳,你还是讲讲你那老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我暑假的时候可翻了不知多少记录都没找到你老爹到底犯了啥错。“

    “是啊莫林,”一旁的蒂尔娜说:“暑假在维克多学院的时候,你不是说查到了当初血月之战的记录嘛,到现在都两个多月了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那时候都已经和你们说了,我老爹他觉得冰霜要塞有危险就违背了战争议会的要求带领着部队准备前去支援,行军线路可能从亡者负责的荆棘岭穿过可能会发生冲突但接下去发生了什么我还不知道。”

    说来也是有点惭愧,从维克多学院的塔莉莎那儿借来的训练徽章到现在都还没用过,试炼阶梯的等级自然也是毫无寸进,这也要怪魔力小水坑,要不是不可思议的三千税金少年哪里用得着没日没夜地练习制卡。

    “不过,”莫林踮起脚重重地拍了马卡斯的肩膀一巴掌。

    “放心吧马卡斯,等我把要交的税金攒够之后立刻开始挑战试炼,肯定会把血月之战的来龙去脉都弄的明明白白的给你个交待的!”

    ……

    十月的夜晚,鹰神古希尔笔直的金色尾羽在夜空高悬。

    传说中巨鹰是与巨龙一般强大的种族,他们扇动起庞大的翅膀甚至要比巨龙更接近天空,他们和岁月一样古老,从亘古秩序之火燃起之刻就在天空守望巡视着大地。

    而鹰神古希尔的意志就如他利剑般的金色尾羽不可阻挡无可动摇,他的星座也是漫天繁星中唯一可以用来在黑森林中辨认方向的星座:每到十月,那片升到天穹正中的金色的尾羽永远自南指北丝毫不差,连混乱都不能扭曲遮蔽它的光芒。

    夜已深,金色的尾羽之下,伊露维塔学院宿舍古堡只亮着不多的光亮,但此时如果沿着山谷小河向上游一直走到贝拉米小镇,便会发现整座小镇此时还灯火喧嚣出奇得热闹。

    一般来说贝拉米小镇的午夜可没有这般热闹。

    似乎最近突然涌来了一大批形形色色的冒险者,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从他们身上携带的精致的装备与齐全的工具来看,他们并不是准备进入伊露维塔的游客。

    没有游客会携带那些高级的炼金网与补给箱,那是组团深入森林才用得到的。

    而镇上的冒险者多了,老帕特的树屋酒馆自然更是热闹非凡。

    光线不太明亮的酒馆中,喧嚣的歌声琴声骂声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如果不用魔法或干脆口耳相对根本难以听清楚任何内容,各色职业的冒险者与不同衣着打扮的游艺人是如此之多,以至于一双冷漠无情的血眸在这里都显得如此平凡。

    布兰德身前摆放着一杯滚烫的黄油啤酒。

    黄油啤酒正在咕嘟咕嘟冒着气泡,但他却一口都没喝,只在酒快凉了的时候才用手碰碰杯子再次让玻璃杯中的啤酒沸腾起来。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对面包着软皮的藤木座椅是空的,在这样一个人满为患的酒馆中,一个空荡荡的宽敞的位置显得格外诱人,没过多么一会儿就先后来了数人想坐在对面,尽管那位置上已经摆了一杯琥珀色的松子酒,但仍不乏端着两大杯满满的啤酒试图贿赂布兰德以坐在对面。

    但是布兰德拒绝了所有人的请求。

    “这位朋友,”一个彪悍的壮汉将手臂搭在了布兰德的软皮座椅上:

    “我看你已经在这坐了好半天,我想你对面的这位朋友应该是不会出现了,不如早点回去休息把座位让给我和我兄弟。”

    这壮汉手臂上肌肉虬结,背着一柄硕大的铁锤,颇有种卡迪尔冰原战士的感觉,他兄弟则是一个瘦削的男子,也不知俩人是怎么凑到的一块儿。

    “你有金币吗?”布兰德皱了皱眉头。

    壮汉愣了一下。

    “给我枚金币。”布兰德不耐烦地说。

    旁边的瘦削男子抛出了一枚金币,是一枚拉尔克帝国的金币:“多谢阁下让座。”

    但布兰德却没有起身。

    他接过那枚金币,随手向上抛出,金币旋转着向上飞起在树屋挂顶上轻触了一下,随即垂直地落在了他身前的矮桌上——从高处落下的金币竖直着立在桌面纹丝不动就如同时间突然静止了一般。

    “推倒这枚金币这两个座位就是你的。”布兰德看都没看那壮汉一眼。

    “哈哈哈哈,”壮汉大笑,一手仍环搭着布兰德的软皮椅一手向矮桌上的金币按去。

    就算用了什么不起眼的魔法又能怎样,不管什么魔法都有一定力量限度,刚刚这个血眸法师连魔力都没怎么动用,而这间酒馆里没有比他力气更大的人。

    只是这一摁之下壮汉却变了脸色。

    这一下就好像摁在了钢铁,不,钢铁都没这么坚硬,就好像摁在了附过魔的合金机械台上一般,无论是金币还是矮桌都一动不动。

    “呵……”壮汉加大了力气,腰腿都紧绷了起来,还调用了魔力刺激肌肉的力量。

    但是没用,任凭他用尽所有的发力技巧,那仅仅只有一点与矮桌相接好像一口气就能吹到的竖立金币就是一动不动。

    壮汉瞪大了眼睛看着拉尔克金币上的鹿角徽,似乎无法相信这是刚刚他兄弟抛出的那枚金币,片刻之后,他突然大吼一声,抓来背上的钢铁大锤就要往那金币上锤去。

    “看在你还算礼貌的份上,给你一句忠告,”布兰德淡淡地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想在自己心爱的武器上留下疤痕。“

    大汉脸色一变再变,看了看桌上竖立的金币又看了看布兰德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钢铁大锤表面闪烁的锻痕纹饰,终于缓缓收起了自己的锤头。

    “打扰了。”他与一旁的瘦削男子转头离开。

    注意到这一幕的冒险者眼里都流露着奇异的目光,纷纷猜测议论那个有一双血色眼眸的法师到底达到了什么阶等,这里聚集的冒险者虽多但却少有尘世之线上的存在。

    一时间也不再有人打那把空椅子的主意。

    时间慢慢流逝,酒馆中的人仿佛永远不会疲倦一般追逐着酒精的刺激,刚刚短暂的一幕很快被人们抛之脑后。只有布兰德身前的黄油啤酒一次次变冷又一次次沸腾。

    直到布兰德第十七次用手触碰身前的酒杯时,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老人来到了桌边,他低下头冲着矮桌上竖立的拉尔克金币轻轻一吹,金币摇晃了一下,咔嗒翻倒在了桌面上。

    接着身披黑色斗篷的老人便坐在了他的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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