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19

    日落西山也已经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了。

    现场是乔雅中学对开的乔雅西路,在六点半公布了初步消息之后警察们甚至加大了封锁范围,乔雅西路的西往东方向只剩下一条车道。霍杜站在马路中央,凝神把杂乱无章的思路理清,回想到目前为止的所有情报。

    一共被抢走四千万人民币现金,四个运钞员死了两个,另外两个和司机一样昏迷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在救护车还没离开现场的时候其中一个运钞员和司机都已经醒了,他们向霍杜叙述了大概的过程。

    16:50分的时候运钞车因红灯而停在马路上,犯人驾驶的车停在运钞车前,在运钞车停下的同时下车行劫。犯人团伙一共有六个人,成功劫走保险箱之后利用另一辆同样因为红灯而停下的小型货车把现金运走,动用了两台车。过程很短,犯人手法相当老练。即使他们已经在接到报案的十分钟之内赶到现场,但还是连犯人的影子都找不着。

    再看看现场的证据,运钞车的四个轮胎都被刺破,而每一个被刺破的痕迹都是一样的,都是四个排成一排的孔,每个孔的大小与普通指环相仿。

    炸药从运钞车内引爆,刚才运钞员也说了,犯人从门外通过射击小孔塞进来两个黑色的东西。两个殉职的运钞员充当了另外两个的肉盾,现场没有任何人开过枪。这架运钞车属于“护城河”保安护卫押运有限公司,号称六面防弹且由厚重钢板和防弹玻璃建造成的“移动堡垒”现在就像一块融掉的铁块。

    霍杜打量着车内烧焦的痕迹和形变的程度,如果以t·n·t的威力来计算的话,这仅仅一次的爆炸估计大概有四百克,也就是差不多两颗手榴弹的量。犯人用的炸弹应该是体积小,威力强,但这条线索应该没什么可查。炸弹与枪械不一样,很容易自制,即使能弄清楚对方用的是什么类型的炸药也无迹可寻,这样的歹徒绝不可能愚蠢到用一些特殊的材料。

    但从内引爆可不寻常,犯人绝对知道这趟运钞用的是保险箱而不是普通的铁皮箱,否则现金会一并烧掉。从这点可以得出的结论是“运钞车信息也一定是泄露了出去”,至于是被动还是主动还需要调查,这可能是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霍杜的上司越华区分局副局长周宏君让他一切按部就班,等专案组所有人回局里开完会制定了方针策略才正式开始。但事实上霍杜已经与银行取得了联系,运钞车里装着的四千万人民币现金都是准备给富商马杜恒的,他是恒越集团的主席,他一个星期前就预约了这笔取款。最先报警的就是“护城河”保安护卫押运有限公司,当运钞车被劫的时候,司机按下了车载终端设备配备的紧急报警开关,车载系统与110联网,他们在公司后台监察的工作人员也马上发现了。

    同时也从银行的人口中得知运钞车里的现金用保险柜装载并非正常程序,那是取款客人特殊要求之下才会这样做的,正常程序下护城河公司的运钞车里的钱是会装在最大容量三百万人民币的铁皮箱里,也就是说这确实是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

    正当霍杜准备联系“护城河”公司的时候,有人在身后叫住了他。是从车里探出头来的小康,专案组成员之一。目前搜证和受伤人员的抢救都基本完成了,所有证物的鉴定结果也不是几个小时就能解决的事情,他们在现场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正准备回局里。

    霍杜的上司周宏君便是这起案件的最高负责人,专案组的成员除了从香港前来的四位之外基本上都是由周宏君敲定的。除了组长霍杜之外,还有以前曾跟随霍杜工作的金松江和周成康,这两人和袁斯灵的爸爸袁卓一样,和霍杜都是霍杜大学时期的同学,一个昵称金刚,另一个称小康。还有两个从其他部门抽调过来的优秀警员,分别是高恒和古伟圣。

    其中小康、金刚、高恒和古伟圣在接到命令之后马上赶赴现场,现在都已经钻进车里准备先返回警局。从香港来的四位探员会直接到越华区分局去,之后开作战会议再作部署,显然霍杜是不喜欢这样规章式的办案,时间正在一分一秒被浪费掉。

    驾座里的小康把头探出窗向霍杜招手,但空荡荡的马路上突然有两盏特别闪耀的灯光在马路远处出现,一辆黑色的奥迪竟然行驶在已经被封锁的马路上。黑色奥迪在霍杜面前停了下来,驾座上下来的人是越华区分局的人,霍杜认识他。

    “霍队,周副局让我负责接送香港的探员,但因为顺路,他们要求我先带他们到现场。”

    霍杜看着黑色奥迪车露出了很浅的一丝微笑,原因正是这一份热诚。从奥迪的副驾位置下来一个年约三十浑身上下很整洁的男人,而从后座左们下来的则是一个不修边幅的年轻小伙子。最后从右门下来的两位女性,都是年约三十,两人都扎着几乎一样的马尾、整洁的打扮。

    两位男性大步流星向霍杜走来并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坐在副驾的那个人是香港中区重案组督察庄文希,而年轻小伙子则是同组的警长杨晋,后面的两位女性是同组探员叶薇和马芷欣。他们带来了关于几个月前在香港运钞车被劫案的有关资料,他们在途中初步分析过,手法与这起案件一样,轮胎被刺破、从内引爆、无需开枪,干脆利索,不留痕迹。而且庄文希督察和警长杨晋都曾与歹徒搏击过,他们全部遮头蒙面,身手不凡。庄文希曾根据歹徒的动作给警队里经验更丰富的专家分析过,能肯定他们受过军事训练,很有可能是从战场上的逃兵变成的雇佣兵,绝非一般的罪犯。

    香港来的同胞确实给了不少帮助,他们还带来了不少资料,待一同回到警局再详作分析。就在霍杜准备上车的时候他电话突然响了,本以为是周宏君的催促,但电话里传出霍依韩急促的语气:“爸,家里有外人偷偷进来过,我回家的时候发现了他,和他打了起来,我的右脚膝盖脱了胶,那个人现在逃了。”

    “你回到家大概几点”

    “六点半!”

    “那人小偷吗!?你现在情况怎么样,我教你把脱了的胶接回去,你先……”

    “不,我能忍住,还有一件事情更重要。和我打起来那个人戴着鸭舌帽、口罩和墨镜,把自己的脸完全遮住,我放学的时候在马路边上的人群里也看见过一个打扮得一模一样人,我虽然能肯定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但我觉得……”

    “你觉得他们与我正在办的案子有关系,是不!?你放学之后在什么位置碰见那个人的。”

    “就在封锁线范围正对面的人行道,就在atm机旁边不远,有cctv,应该拍下了。”挂掉电话之后霍杜竟发现自己原来连续忽略了霍依韩的四次来电。

    霍杜没想过第一个重要的消息会以这样的方式,霍依韩带来的可不是一般的坏消息,甚至关于一场信任危机。霍依韩的猜测不无道理,关键是他回家的时间,六点三十左右。假设那袭击霍依韩的人真的是今天的犯人之一,那么最坏的结果就是犯人有渠道获得公安局的内部消息,否则怎么会在专案组消息向媒体公布之前就跑到专案组组长的家里。

    霍杜的每一根神经都突然如梦初醒般活跃起来,使得他瞪大了对惩治罪犯极度**的双眼,他有了一个能摆脱周宏君命令的理由,而且十分有力。那个为了监视atm机的摄像头他们早就注意到,但无奈周宏君的命令,所以向银行索取监控录像这一举动他们暂时还没部署何时去做。

    霍杜等不及什么战略会议,他电话请示周宏君,得到了批准。马上制定了部署,专案组分四路,霍杜、庄文希、杨晋先去找受伤的霍依韩,霍杜固然是担心儿子,而目前只有庄文希和对方交过手,所以也只有他们能从霍依韩的描述中判断出与他交手的人是否就是运钞车的劫犯,这种团伙具有“雇佣兵”性质。

    金刚到银行索取闭路电视的监控录像以及关于这笔取款的所有细节,小康则去“护城河”公司调查关于这一趟运钞车的所有资料,其余的人把证物送到鉴定所,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之后给霍杜打电话听取他的指示。

    分工的执行像时钟走得一样准,霍杜开着庄文希乘坐来的奥迪回到家的时候,看见霍依韩坐在自己床上不敢乱动,疼痛让他的额头满布汗珠,微微卷曲的轮廓活像一个壮志未酬的将士在等待着他的援兵。

    霍杜先帮霍依韩把脱了的胶接上,他一手握着右脚小腿,另一只手握着大腿,两手微微摆动寻找位置,在一瞬间的剧烈疼痛过后,霍依韩就如重获新生一样感到折磨了他的右脚半个小时的痛苦完全褪去,但惟独双手手臂仍有微微的疼痛。

    霍依韩马上检查自己的房间,而霍杜也检查自己的房间还有屋子里其他地方。待他们检查完发现没有任何东西遗失的时候庄文希和杨晋已经在客厅等候一段时间了。霍杜父子出来之后,杨晋激动得站起了身子,把迫不及待化作连珠炮发的问题,他的焦急明显比庄文希多出很多倍。

    霍依韩把自己与蒙面人交手的所有细节描述了一遍,杨晋和庄文希几乎肯定此人就是运钞车劫犯团伙中的一员。对方双手上下夹住对方攻击这一动作是一个铁证,曾与对方交过手的杨晋回忆起这动作使他吃了不少苦头。

    最重要的是,霍依韩记得在案发现场附近见过一个与之打扮一模一样的人,这样不寻常的巧合就在不寻常事件发生的时候出现,那这个就绝对不是巧合了。霍依韩是在一天之内连续碰到两个雇佣兵,他为自己的生还感到侥幸,同时也少不了一抹冷汗。

    霍依韩小小的大脑还在转动着,没有留意到客厅里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霍依韩要说的都说完了,他自然是沉默,但其他三人本还有许多问题要讨论的,却都不约而同地默不作声。两分钟过后,霍杜先开口说:“我看不能拖到明天了,你的手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现在到医院去看看有没有急诊的号吧。”霍依韩重重地咽下了口水,感觉到自己的爸爸好像在不恰当的时候说了些不恰当的话。他不是觉得父亲担心儿子是奇怪,而是这绝对不符合霍杜以工作为先的性格,重重疑问当前,他为何置之不顾?结合两分钟前的沉默,霍依韩觉得他们三人似乎察觉到有一个幽灵在偷听他们说话一样,所以才转移话题。而事实上,他们的对话确实有可能已经传到了别人耳中。

    霍依韩:“那好吧,你开车送我去?”霍杜点点头,然后对庄文希和杨晋说:“我先把他送到医院,然后你们先开车到警局吧,gps会给你们带路的。反正现在我儿子也算是在协助破案了,我也不算假公济私。”

    下楼后四人一起钻进奥迪里,杨晋:“车里应该是安全的。”霍杜点点头:“我们有可能完全被算计。”霍依韩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家里有监听器吗?”霍杜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刚才他们应该是几乎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才会突然沉默下来,只是没想到霍依韩也能跟上这节奏。

    他们确认了闯进霍杜家里的那个人的身份,但不清楚雇佣兵的动机。他没有偷走任何东西,这无疑是一个自打嘴巴的行为,他来装监听器或者监视器的可能性很高,甚至两种都装了。但这个举动的信息量很大,霍杜难以想象如果不是霍依韩撞破了雇佣兵让他们发现这件事的话,他们会被蒙在鼓里到什么程度,或许成功就会被扼杀在摇篮里。

    雇佣兵在霍杜的家里装窃听设备只有一个原因——霍杜是专案组的组长,这毋庸置疑。运钞车大概在16:50被劫,他们17:00到现场,专案小组是在大概18:00由周宏君下达命令成立,在成立的大半个小时后才正式对媒体公布。而霍依韩大概在18:30回到家里,但在这之前雇佣兵已经把握先机了。也印证了霍杜刚刚接到霍依韩电话时的猜想,雇佣兵在专案组正式向媒体公布之前就已经知道霍杜是专案组的组长,可想而知,得到这消息的渠道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再者,这个举动引申了更重要的线索。他们已经得手了,拿到钱为何还不赶紧离开,反而还要冒险闯入一个警察的家中安装窃听装备。这在霍杜眼里只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们还要再干一票,甚至几票,所以他们需要清楚警察的动向;这样的话霍杜觉得现在的警局很有可能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被安装了窃听设备。这个安定繁荣的城市缺乏应对这种老练的犯罪团伙的经验,甚至公安局本身也未必是滴水不漏的地方。

    在金刚和小康拿到资料之前都还不能制定出侦查路线,但雇佣兵得到公安局内部消息的这个渠道甚至比这案件更为重要。在对媒体公布之前,就只有他们五个人和对他们下达命令的周宏君知道,而当时香港的四位同胞还不知道专案组具体的情况。以霍杜的判断,他绝对相信金刚和小康,至于从其他部门调过来的那两位素未谋面的警员有很大的嫌疑,霍杜万不想把手铐锁在同僚手上。

    反窃听检查固然有必要,先在警局,后在霍杜家。但现在在警局的高恒和古伟圣无疑都是隐忧。霍杜向周宏君请示,周宏君会暂时把他们“软禁”,直到反窃听工作做完为止,而一同在警局的叶薇和马芷欣需要作为“烟幕”和他们一起被“软禁”。而且霍杜已让周宏君调查古伟圣和高恒的详细背景资料,除了内部档案文件之外还包括家庭背景、财政收入。

    奥迪向医院的方向行驶,霍依韩感到自己已经意外地卷了进来,他的头依靠在窗上享受着可能是案件侦破之前所剩无几的宁静时刻,圆月在云层中宛如屏风后更衣的女子一般,只给人轮廓和遐想。

    笼罩着这座城市的阴霾就像一片巨大的积雨云,几声惊雷足以让人惶恐,更何况那暴雨倾泻之时的昏暗。现在还不到九点,但霍依韩觉得这个夜晚会很长。20:4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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