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退却,阳光透窗洒在大理石地板上,折射着冷冷的光泽。夏宁站在阴影之中,平视着眼前的老妇。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偌大的空间无一丝声音,便觉有些恐怖。夏宁屏着呼吸,终归是有些紧张。殿外是叶绪和采儿的嬉笑声,还有那公公有些急切的轻声招呼的声音。

    “两位祖宗,诶,小点声儿,小点声儿……”

    可是叶绪和采儿却是毫不理睬,依然笑得放肆。倒苦了一旁的公公,心想要是打搅到太后,咱家就算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殿内,端坐着的太后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声音,笑了笑说道:“这宫里就是这样,奴才们拼命得揣测主子的心意,主子们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要是奴才们猜得不对,就会被砍脑袋;主子们要是没个像样的架子,就会被说闲话。这闲话当面止得住,背地里谁又管得了呢?”

    这话里似乎有话,又似乎没有。那太后端起身边的那枚黑色茶杯,小啜了一口,继续说道:“所以这人啊,是在互相难为。”

    夏宁站在远处,若有所思,而后说道:“主子们犯了错,不过是被说说闲话;而奴才们做错了事,却是要掉脑袋的。”

    太后看着夏宁,浅浅笑了笑,又听了听外面某个人的声音,说道:“蓝晋博一家的惨案,也就是因为一句闲话而已。”

    夏宁沉默,他并不知道太后在这件事里扮演着什么角色。但她的确帮助过自己,那便是自己得到朋友?只是,当今圣上,也就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可是她的儿子。难道她会站在自己儿子的对立面?

    少年听着窗外隐隐传来的笑声,心想采儿还小,并不知道那晚的具体情况,但她终究会长大的。叶绪或者不知道,但是他明白,因为在这些天里,夜深人静的时候,采儿总是会叫着爹爹、娘亲。

    况且还有钟离。夏宁想到那个雾林外的红衣少女,想着她的剑,她的愤怒,她的恐惧,她睡梦中的楚楚可怜的神情。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和大夏朝廷结下了不少的梁子,而且这些仇恨,似乎终究会用血来偿还。

    太后看着夏宁脸上不断闪过或愤怒,或不解,或惘然的情绪,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朝廷的事,终究是比想象的要复杂。”

    夏宁微微抬头,可是对面的老妇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于是偌大的空间便再一次安静下来。就连窗外的声音也渐行渐远,看来那两人是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撒野去了。

    少年沉默不语,那老妇静静坐着,似乎决定了什么事情,于是她站起身来。

    老妇站了起来,头上的头饰便在阳光中颤颤反射着白光。然而那摇动的珠光宝气却并没有停下来,太后站起身后,便向夏宁越走越近。

    少年的一颗心立马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心想难道是我说错了什么,惹得太后不满了?可是从进门到现在,自己就说了一句话啊。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夏宁怎么也想不到的。

    太后身着华服,右手两指拎着一面白手绢,走到夏宁身前。然后她双手相叠,放至腰侧,微微身曲,竟是在向夏宁行礼。

    夏宁想象过无数次面见太后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当今太后,就是圣上见了都要请安的人,站在世界权利巅峰的人,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竟然在向自己行礼!

    少年在想这是不是自己在做梦,右手悄悄掐了一下大腿才发现并不是如此。他顿时便有些不知所错了,似乎被太后的行为惊呆了一般。

    夏宁不知所措,太后也便也无其他动作,仍然是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她已经很久没有行过礼了,自从先帝病逝,她便没有向任何人行过礼,所以她的动作有些生涩。但是她的礼数十分标准,下身微曲,这个动作乍看非常简单,实际上却是非常难受。但是她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

    是的,这个姿势,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几乎每天都要做无数遍。宫里众多嫔妃,她并不是最为美貌的,却是礼数最为标准的。就因为这标准的礼数,她的主子看得舒心,才将她送到了皇帝身边,她才有机会被皇帝临幸。从普通宫女升至更衣,又升为淑妃,最后才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夏宁回过神来,总不能让太后就这么站着。于是他双手扶着太后两臂,说到:“娘娘折煞草民了。”

    太后被夏宁扶着却是不为所动,说道:“哀家还请夏魁首答应哀家一件事。”

    夏宁如何能知堂堂太后竟然也有求于自己?连连说道:“太后尽管吩咐,还请起身说话。”

    太后稍稍一顿,这才站直身体,指了指窗边的卧榻,说道:“夏魁首坐下说话吧。”

    夏宁心知拒绝不得,也只得在那卧榻一边坐下。太后则坐在了另一边,中间便是那个名贵的茶几,还有茶几上的乾坤杯。

    太后看着夏宁,沉默了片刻,说道:“哀家请你答应的事情,便与我那不肖的皇儿有关。”

    夏宁听着太后对当今圣上的称呼,心想他们之间真有的所分歧。

    “十年前,我那皇儿做了那等有违天理之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他本是一个好孩子,只是因为那个女子,哎……不提也罢。自那之后,他悉心理国,顺应天命,做足了一个好皇帝的模样。我本事情会就此平息,可是他却一直未纳妃,也从未临幸过一个宫女。夜夜都宿在那九龙塔内,我便知道,他心里还是存着那个女子的。”

    “所以我暗中掌握了中秋灯会,把每一届的舞魁首都纳进宫来,可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这一次灯会有兮儿捣乱,才没遇着个合适的人选,但我心知就是遇见了,他也不会瞧上一眼的。”

    太后叹了口气,只是此时,她才像一个普通的母亲。

    “变故,就在一年前发生了。一年前,他在宛林狩猎时遇见了个老道,说是有起死回生之大能。我那皇儿听了,高兴不及,立马就把这老道请进了宫来。”

    “唉,孽债,孽债啊。自那之后,我那皇儿的脾气便愈发古怪,性子也越来越暴戾,半年前竟是下令诛了那钟离一族。这半年来,更是做了不少惨绝人寰之事。就是我这宁寿宫,也已有数月未至了。”

    夏宁依然是沉默,但心里却满是震撼。他没想到,叶绪说的,竟然是真的。当今圣上的皇位,真的是抢来的。只是太后言之不详,他也不知道细节。

    “万一……”太后的话里满是担忧。“如果今后某日,我那皇儿被天下人所诛,还请你救他,或者饶他一命。”

    夏宁再次震撼无语。

    夏国皇室,难道真要走入末路了吗?就连太后,都在为圣上的未来担忧……

    “只是……晚生恐难以担此重托。”

    这句话说得很谦虚,但却不是谦词,他的确很难担当此重托。如今夏国风起云涌,边境又暗流涌动,他只是一个连修行都不会的乡野少年,能栖身与此已是不易,又如何能左右别人的命运呢?

    “不,你将要做的事情,恐怕连你自己都想象不到有多伟大。你和他人并不相同,你难道没有发现,不觉奇怪吗?”太后的神情颇有些激动。“你注定不凡,这是你的命!”

    “我的命?”

    命运这个词,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但是他还记得第一次听人提起时,是白发老师说的话。

    “修道,便是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

    夏宁忽然明白了这句话。于是他站起身,对着太后认真一礼,说道:“晚生明白了。”

    不说答应,也不言拒绝,只是说明白,但胜似承诺。

    太后似舒了一口气,也站起身,拿起身边茶几上的那个小盒子塞到夏宁手里。说道:“你你修行之途似乎颇有不顺,但愿这东西能祝你一臂之力。”

    夏宁心中一阵狂喜,修行,是他最拼命想做的事情,也是他最大的难处。如今有太后的秘宝相助,自然欢喜。

    “只是,你最应该用的,却是你自己的力量才是。”

    我自己的力量?夏宁想要询问一番,却听太后说道。

    “时辰不早了,你那两位小朋友恐怕是等得不耐烦了,便早些回去吧。”

    夏宁有心询问,却知这是对方刻意回避,也只得作罢。他对对方再行一礼,转身走出了这偌大的,却空虚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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