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阳光照进二楼的窗户,撒在夏宁的脸上。他看着远处那朱墙旁的一群人,还有那个被一众官兵运走的什么东西,沉默不语。

    “我还是不同意,至少,缓一缓。”

    是叶绪的声音,他们似乎已经经过了争吵,采儿站在夏宁身边,扯着他的袖子,仿佛在哀求什么。

    “这次是你运气好,下一次呢?如果你真的……死了,这一切岂不是白费?”

    窗外的一众人群已经散开,那些官兵运着什么东西,也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夏宁沉默,便是坚持。

    叶绪颓然地坐在一旁的地上,端起茶几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窗外的阳光照亮了房屋的一角,屋内却仍然显得阴沉,地板上还残留着些许水渍,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采儿站在一旁,看了看叶绪,又看了看夏宁憔悴的侧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而后她松开扯着夏宁袖子的手,揉了揉眼睛,似乎再也忍不住伤心,便嘤嘤地啜泣起来。

    是了,她才是最为伤心的那个人。短短数日,她便失去了所有,失去了爹爹,娘亲,失去了家园。如今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也差点死了,这几日她一直忍着伤心,忍着痛苦,忍着不安,便是不想让二人担心。但终究只是七八岁的孩子,一旦想起伤心事来,又如何止得住。

    一时无言,屋内只有采儿轻轻抽泣的声音。

    夏宁转身,看着采儿梨花带雨的脸,如何能不心软。他蹲下身体,将采儿揽进怀里,轻轻说道:“采儿乖,采儿不哭。”

    蓝采儿两只小手紧紧抱着夏宁,生怕一不留神他就会跑掉一般,一边哭着哀求道:“夏哥哥,你别死……别死……”

    一旁的叶绪也是别过头去,微微仰着头。

    三人无言,唯有垂泪。

    ……

    入夜。

    夏宁与叶绪相对而坐,采儿睡在一旁的床上,眼角还挂着泪珠。

    叶绪右手二指并作剑诀,看着手指上吞吐的真气,说道:“你还有时间。”

    你还有时间,可以缓一缓。

    夏宁摇摇头,说道:“我想快一些。”

    说完他愣了一愣,看了一眼一旁熟睡的采儿,又说道:“如果我不慎死了,照顾好她。”

    叶绪不语,却也不再犹豫,将二指抵在对面这个少年的步廊穴上,缓缓输入了一丝真气。

    嘶嘶的声音在夏宁体内响起,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昨夜他开辟的那条经脉内本已有真气流动,奈何那条经脉只有从上到下半条,未成周天,那真气自然是消散了。

    “这次不知道又能坚持多久。”

    似乎是熟悉了这种痛苦,夏宁已经能够开口说话。不过此时他满头大汗,脸上更是浮现这不健康的潮红,任谁也无法安心。

    当然,能坚持多久,自然不是指那丝真气能坚持多久,而是指自己的身体能坚持多久不晕到。

    他手上的月蟾珠映着窗外的星光,散发出淡淡的光泽。渐渐的,那光泽越来越明亮,他的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身体也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而后,他便再次晕了过去,嘴角有道血线溢出,看来是伤了内脏。

    叶绪静静的看着他,叹了口气,沉默地将夏宁抱到床上。

    而后他便发呆。

    他看着夏宁紧蹙的眉头,心想你既然活得如此痛苦,还不如死了算了。

    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发呆。

    第二天,第三天,后来的每一天,夏宁都是伴随着痛苦晕倒。但是叶绪发现,他每次坚持的时间,似乎越来越长了,似第一夜那等危险的情况也没在出现过,他虽然担心,但是也渐渐开始相信他。

    既然你要坚持,且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吧,叶绪这样想着。

    又是和以往一样的夜色,星光高挂,照耀着人世。虽已入冬,但穹桑城却是更为热闹了,因为百鸟朝圣就在冬天。路上的行人更多了,大多是些面带稚意的少男少女。

    经过十数日的强行通脉,夏宁终于习惯了这种痛苦。如今他已不需要使用叶绪的真气,虽然偶尔还是会晕倒,但大多数时候他已经能自己停下来,然后睡个好觉。

    但代价就是,他的身体便得更瘦弱了,脸色也变得苍白,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甚至比小时候还弱。

    叶绪和采儿也不再阻止他,反倒是希望他能快一点,快一点结束这种痛苦。

    这一夜,夏宁又坐在了木窗之下,叶绪站在在一旁,眼里满是担忧。

    “你别这样,我又不是必死,而且,这是最后一个穴位了。”夏宁笑着安慰他,只是他此时面如土色,瘦骨如柴,笑得自然不好看。

    这十数夜,他已经打通了大部分经脉,如今便只剩下最后一个,百会穴。

    最后一个,自然是最重要的,也是最危险的。

    百会穴位于后发际正中上七寸,当两耳尖直上,头顶正中。乃人体重穴,是人体十二主脉与七百二十穴位汇聚之处,百脉之会,贯达全身,可观其重。夏宁虽无经脉,却有穴位,这百会穴若是稍有不当,轻则重伤,重则致命,危险至极。

    “夏哥哥,我刚刚叫小二熬了骨头汤,你快些,不然就冷了。”蓝采儿一蹦一跳地从门外跑进来,笑吟吟地对夏宁说道,就仿佛完全不担心一般。

    “谢谢采儿。”夏宁笑了笑,又扭头对一旁苦着脸的叶绪说道:“你看看采儿多相信我,哪像你,一脸我就快死了的样子。”

    叶绪撇了撇嘴,不再多言。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一出口,恐怕又是劝阻的言语,然而似夏宁这种冥顽不灵的人,劝阻什么的最是无用。

    窗边的少年挪了挪位置,闭上眼睛,开始通脉。而此时,采儿脸上的担忧才显露了出来。

    如何能不担忧。

    “叶哥哥……”采儿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眼里哪还有半分自信。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叶绪看着夏宁,重重地说道。

    只是这话不知道是自欺,还是欺人。

    再观夏宁,此时已经进入了内视状态,对外面世界再没有半分反应。说来奇怪,在他还没有通窍的时候,便已经借助叶绪的真气成功内视,境界上便已算作观微境,也是一奇事。

    人体十二主脉,夏宁已经全数打通,真气循环,便是周天,他终于算是踏入了修行界。

    感受这真气在体内流淌的感觉,夏宁微微有些感慨。不过他不再多作留恋,意念一动,真气便逆冲而上,经灵台神道直向头顶而去,前方便是百会。

    夏宁稍一犹豫,而后携着这几日来积累的真气,全力向百会袭去。

    “嗡!”

    只听得一声巨响,那百会穴却并没有如其他穴位一般如愿打通。他以为这百会穴固然重要,大不了就是疼一些罢了。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痛晕过去的准备,所以这一击便是携着全部的真气全力一击,可谁知那百会穴纹丝不动,更是传出一阵巨大的嗡鸣,直震得他脑袋头痛欲裂,几乎昏厥。不过这十数日的苦修,早让他熟悉了这种痛楚,这才堪堪支撑了下来,不至晕倒,但脑中一股一股的震荡却是免不了的。

    夏宁定了定心神,看着纹丝不动的百会穴,心有不甘,自然不能停下。于是他意念一动,剩下的真气轰然加速,又袭向百会。

    “嗡……”

    又是一阵轰鸣,那百会穴依旧纹丝不动。夏宁咬了咬牙,狠下心来,便携着真气不断撞击。

    “嗡嗡嗡……”

    无数猛烈的震荡在他的脑海中炸开,直搅得他天昏地暗,脑袋仿佛要被炸裂。不过饶是如此,那百会穴却依旧纹丝不动。夏宁现在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心想我一下撞不开你,我不停地撞,总能有一天能撞开你。

    “嗡嗡嗡……”

    又是一阵长久的嗡鸣,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撞了多少下,夏宁的神志早已模糊,只剩下一种本能,不断的撞击着百会穴。他以为持之以恒,总能有所收获,却不知急功近利正是修道大忌。

    他此时已毫无理智可言,再加上脑中不停的震荡,如果停不下来,固然是破开了百会穴,也会变成一个疯子。

    一个观微境的疯子。

    但此时他正在内视,外力皆不可饶,就算是灵寂境强者也回天乏术,谁又能帮他?

    难道经历了这么多,最终只能是一场空吗?

    夏宁的身体不住得颤抖,额头上汗如雨地。更恐怖的是他的眼睛,不,不只是眼睛,他的眼鼻耳口,都渗出了血来,竟是七窍流血,这正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采儿在一旁默默垂泪,只希望夏宁能醒过来。叶绪大惊,想要做什么,却无能为力,他背着双手,心里却早已急如火焚,心想自己早该阻止他的,自己为什么没有阻止他!

    而就在这时,夏宁手中的月蟾珠,在星光的照耀下,徒然绽发出耀眼光芒。那光芒比以前任何一次通脉都要明亮,照得整个屋子都亮若白昼。两人不知这是何,但料想便是转机,于是又生出了些许希望。

    这几日通脉,虽然依旧凶险,但夏宁早已驾轻就熟,月蟾珠的作用便小了许多,但令无数修行者趋之若鹜的月蟾珠,作用又怎么会只限于这些?

    果然,就在夏宁即将失去所有理智的时候,一股清凉之意在他脑中生起。那清凉之意并不如何霸道,却很快就让他平静了下来。

    夏宁回过神来,心里一惊,心想好险,若不是这月蟾珠在手,自己莫不是真的要走火入魔。

    他停了下来,又调息了一番,看着那依旧固若金汤的百会穴,暗自叹息一声,心想罢了,日在再来理会与你。

    然后他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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