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喜欢自己拿。”

    一只手轻巧地伸入他的怀中,摘走了他的钱袋,“可惜,这点钱不大够,你还要再付一点利息。”

    说着,维托蹲下身来。

    他看着马丁恐惧的表情,就忍不住微笑起来,伸手抓起马丁的手腕,打量他的手掌。

    “你的手真好啊,修长又灵活,还这么白。听说你的父亲为了让你成为乐师。从小的时候就请了琴师教你训练,每天还涂各种油保养……这么好的手,一定很宝贵吧?”

    马丁愣住了,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他终于明白了维托想要做什么。

    “你这个疯子!你要敢那么做的话,我爸爸不会放过你的!”他尖叫着,奋力挣扎:“我发誓,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维托叹息:“其实,半个小时之前,我就开始后悔了。”

    卡啪!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音响起,马丁的尖叫声划破了寂静。在维托的手中,他的尾指不正常的翻起,翘到了手背上,断了。

    “上一次决定放过你,是我的错。”

    卡啪!卡啪!

    “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卡啪!卡啪!卡啪!卡啪!

    在接连不断的清脆声音中,马丁惨叫声高亢,几乎惊醒了远处的灯光。

    维托轻轻地松开了手,从地上起身。

    “半个小时,你的手就算接回去也达不到原来的程度了。”

    他怜悯地俯瞰着马丁,轻声叹息:“真可惜啊,这样的话,就算去了圣城,成为乐师的希望也不大了吧?”

    就在马丁的哭叫声中,他拍了拍手掌,转身离开。

    -

    在黑暗中,他回头看着远处满地打滚地马丁,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

    “哎呀,一冲动就忘记这个死胖子的爸爸还是书记官呢。看来以后在鲁特镇混不下去啦。”

    他轻声感叹:“现在跑路的话,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呢……”

    在寂静里,他回过头,看到远处的金毛大狗,微笑着挥了挥手:

    “老费!你也睡不着么?”

    老费蹲在地上,沉默地看着他,然后歪头舔了舔自己脏兮兮的毛发。看起来就像是偶尔睡不着,出来散散步一样。

    只是尖锐的牙齿无声地收起来了,不再去寻找风中那些飘散的气味。

    就连暴戾的眼神也温和了起来。

    “抱歉,我要跑路啦。”

    维托蹲下身看着这条老狗,有些无奈的挠挠头:“以后那个家伙的朋友恐怕就只剩下你一个了,这可怎么办啊。你连话都不会讲,他岂不是要闷出毛病来?”

    老费像是听懂了,翻了个白眼,尾巴抽了一下他的脸。

    “啊哈哈,不好意思,忘记你能听懂我说话了。

    你比叶子那个只会装作‘听不懂’的家伙强多了!”

    维托摸了摸老费的背,语气却柔和起来:“不过,那个家伙一直是这样吧?有什么话都不对别人讲,被人欺负了,也只会一个人去和别人打架。有时候表情凶恶的让人看不出自己在害怕……

    明明任何天赋都没有,可还是想要做乐师,想到说梦话。就好像做不成乐师他就会死掉一样。

    连我都看出来他没什么指望了啊。

    你说他脑子里究竟怎么想……”

    他碎碎地念,老费安静地听。

    直到许久之后,他苦笑起来,拍了拍手起身,转身离开。

    走了很多步之后,他回头,看到老费还在原地看着自己,他就笑起来了,挥手道别:“回去吧,老费,我要走啦。”

    他停顿了一下,走进黑暗里:

    “不过,有你陪着他的话,至少他不会那么孤独啦。

    -

    -

    不知为何,叶清玄梦到了过去的事情。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那些他曾经以为会被自己忘记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孤独的走在黑暗里。

    可在黑暗里,有谁呼唤着他的名字。

    还有嘈杂声,撞门声,脚步声,尖叫声,和瓷器破碎声。

    “小叶子,小叶子……别害怕。”

    有一个女人用力地抱着他,温暖又熟悉,像是阳光。她将叶清玄塞进柜橱里,托着他的脸颊,看着他。她的眼瞳像是翡翠一样,可是又带着眼泪的光。

    “呆在这里,别发出声音,不要害怕。”

    柜橱的门关闭了,叶清玄茫然地站在黑暗里,彷徨四顾,他又听见嘈杂声、撞门声和脚步声了,母亲在尖叫,愤怒地质问着什么。有人冲进在大厅里,撞碎了东方的瓷器,纯白的胎质落进了淤泥里。

    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喊:

    “乐师叶兰舟,于昨日触犯禁令,犯下重罪之后逃走,杀害六名皇家乐师。经上议院判决,叶兰舟列入通缉名单。所有家产清理充公,补偿国家损失……”

    他蜷缩在柜橱里,害怕地闭上眼睛。

    黑暗再次袭来。

    天旋地转里,他听见母亲地哭泣声,泪水落在他的脸上。当他艰难睁开眼睛时,却只能看到一片昏暗,还有宛如跌入冰窖地寒冷。

    “先生,请救救他,这个孩子发了高烧……他快死了。”

    母亲拥抱着他,那么温暖,可还是忍不住发冷。她不再雍容华贵,也不再像是个贵妇了,反而像是一个疯掉的女人,跪在广场上,用力地拉扯着每一个人的裤脚,然后被人踢开。

    “滚开,死乞丐。”

    天那么冷,下着雪,很冷,很冷……

    叶清玄闭上眼睛,听见母亲地哭声。

    在黑暗里,他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还是钻进他的脑子里来了。

    “小叶子,快跑!”

    “小叶子,别害怕。”

    ……

    “小叶子,从今以后,你就是一个人啦。”

    他感觉到母亲抚摸着他的脸颊,最后一次地抚摸他,微笑着,流着眼泪:“我已经,已经没有办法再撑下去啦。”

    叶清玄呆滞地看着她:她那么美,哪怕是像个乞丐一样,可眼眉之间总是带着温柔和善意,微笑地承受着这个世界的折磨。现在,这个世界对她的折磨终于要结束了,可为何自己却感觉到这么难过?

    她用尽最后的力量,将一根细长的琴弦缠绕在孩子的手指上,一圈又一圈,如同戒指一般绕成了环。“这是你父亲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带着它,你就不会害怕啦。”

    她艰难拥抱着自己的孩子,一遍遍的重复:“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直到叶清玄不再害怕,直到她失去呼吸。

    她死了。

    -

    叶清玄睁开眼睛,他还躺在房间里。

    现在正是清晨时分,天还没有亮。

    窗户开着,夜色和雨水的声音从窗外流进来,天上下着雨。透过窗户,隐约能够看到一辆黑色的马车从街道上穿过。

    雨水从窗户的边缘落下来,在地上碎裂。是迸射的水滴将他惊醒了,所以眼角还残留着水迹。

    他从床上爬起来,凝视着窗外的雨水,拇指婆娑着食指上的戒指,沉默无语。

    “叶青玄,你已经在这里五年啦。”

    他心里有个声音低声问:

    “你还在害怕吗?”

    ---

    -

    在这突如其来的暴雨之夜里,万物静寂。

    黑色马车自远方而来,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教堂前方。车夫在敲门,一遍又一遍。直到许久之后,大门终于开启。

    一宿没睡的班恩神父撑着烛台走出来,冷淡地看着车夫:

    “你们来晚了。”

    在班恩的俯瞰之下,车夫愣了一下,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

    “班恩先生,请不要跟他计较,他只是一个普通车夫而已。”

    马车中响起一个疲惫的声音:“倒不如说,您关心一下我如何……我觉得我有**烦了。”

    班恩皱了皱眉,隐约嗅到了甜猩地味道,当他拉开车门时,飘出来的是浓厚百倍的血之气息。烛火的灯光照亮了黑暗的马车,还有年轻男人的面孔。

    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男人跌坐马车里,他穿着黑色的立领风衣,半身靠着车厢,被灯光照亮时,脸色苍白。现在他艰难地呼吸着,每一次吐气都像是没有力气在呼吸。

    在班恩神父的审视中,他挤出一丝笑容,像是逞强:“不好意思,来晚了,路上出了点问题。”

    说着,他松开按住腰间的手,满手的血腥。

    鲜血从他的腰间渗透出来,染湿了黑色的风衣。血沿着裤管落在地上,形成一片血泊。而血泊在扩散,最后顺着车门的缝隙流进雨中,在雨水中留下了一路渐渐消散的红色轨迹。

    “大半夜的抢到一辆马车也挺不容易的,您能帮我付钱给那位可怜人么?”

    年轻人痛地脸上抽搐着,强行嬉笑:“你看,我现在掏钱也不是很方便。”

    “你就是信上所说的‘狼笛’?”班恩神父面色依旧冷漠,此刻他擎着烛台,刻板发问,不见到信物决不罢休。

    狼笛低头,无奈叹息:“您跟传闻中一样不近人情。”

    说着,他抽搐着抬起手臂,伤口被肌肉牵动又带来一阵剧烈的苦楚。项链被拉出了领口了,露出了末端的装饰。

    一个生铁铸就的狼首,上面写着他的编号。

    班恩神父凝视着它,一直到狼笛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才淡淡地点头,将一个东西丢给了马夫。

    “跟我来。”

    车夫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愣住了。

    那只是一枚金币,可材质是只有在教团银行中作为‘贵金属储备’和信用保证而存在的足色青金,比列国所发行的货币要更加的罕见,绝少在市面上流通。这么小小地一枚,已经足够他重新买一辆马车!

    “谢、谢谢先生的赏赐!谢谢先生!”

    他惊喜莫名地向着神父鞠躬,语无伦次。

    “干,你能快点么?”

    背后,狼笛**:“我真的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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