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中山国使者跑到魏侯面前哭泣的第三天,虽然魏宫门前的来来往往闲人们根本不知道宫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当魏宫大门轰然洞开,其中数架马车在上百武士的护卫下整齐的开出时,仍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其中便有些闲汉无事,跟在后面看着热闹,直到将车队送出了城门或者有士兵来驱赶。这也是在安邑常有的事,所以也并没有人在意。

    然而现在却有有心人在背地里收集这些看似平常的消息了,中午时分,消息在城中央区域的一座小院子里汇总,下午被送到了约定地点,然后被看似闲逛的王室小护卫悄悄带入了宫中,呈到周扁面前时便已经是下午申时了。

    “自东门而出,路口向北,看依仗是出使大国,那么不是燕国就是赵国,这肯定就是魏国派往赵国的使者了,魏侯并不想在会盟之前用兵。”宁越分析道。

    “若真的派出了使者,那肯定便是魏侯不想马上用兵了,看来是我们多虑了。”周扁抹抹头上的汗说道,天气已经热了起来。

    “这样吧,为了确认消息,晚上还是提两壶美酒去拜访一下公子昂吧。”宁越拱手道。

    “好吧,拜托了。”周扁微微一笑。

    打探消息基本都是宁越和王孙满的事,主要对象就是公子昂等交好王室甚至同情王室的公子贵族们,而在安邑王室最拿的出手的就是烧酒了,所以这边备了不少,当然也让公子昂等喝了不少。

    晚上并没有让周扁等太久,天还没有完全黑的时候,宁越便迈着酒步踱了回来。

    虽然满身酒气,但宁越其实并没有喝醉,反而一见到周扁就精神抖擞了起来。

    “大王,臣下幸不辱命,已经确认魏侯不会在会盟之前出兵了。”宁越的脸由于喝了酒还泛着红光。

    “如何确认?”周扁问道。

    “酒过三巡,臣下故作无意中说起听说过中山国使者的事时,公子昂就直接笑道,今日君侯已经安排了一位将军前往赵国做说,你猜是哪位将军?”说到此,宁越顿了顿,却又好似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似的忙摆摆手。

    “这都是公子昂说的,不是臣下想要叫大王猜,而是那公子昂要叫臣下猜。不过臣下自然是猜不到的,所以笑了笑后公子昂就说了,是罗阳老将军。”

    “罗阳?本王还真没听说过。”周扁摇摇头。

    “回大王,这罗家乃是魏国老牌贵族,罗阳那是曾追随魏武侯征战的人,功高劳苦,罗家子弟也多从兵,第三代人罗文罗武大王都是见过的。”

    听到宁越这话,周扁一回忆,那个叫做罗文的,原来是魏侯最先安排护卫自己的那个千夫长,不过后来换成巴宁了,倒还是有点印象,是个严苛的军人,那个罗武,好像也听说过,作战挺勇猛的,在对齐一战中由于送战书而立了功。

    于是周扁点了点头表示还记得。

    “大王,再说那酒宴上说到这,公子昂就笑了,口中说道,这罗阳是能充当使者的人吗。然后就有公子昂身边几个门人凑趣道,那为何君上还派他?公子昂却是笑而不语,再问时,他便说道,这正是君上的高明之处啊!然后这件事就说到这儿了,不过魏侯的意思,臣下却是明白了。”

    “怎讲?”周扁问道。

    “前面说过,这罗阳乃是个将军,年纪也挺大的了,不过这并不是重点,关键的地方在于,这个罗**本就不懂出使之事,也从未当过使者,然后据说此人脾气暴躁,不擅言辞,只是作战勇猛,是个十足的粗人。”宁越笑着解释道。

    “这样的人也能出使?”周扁奇道。

    “是啊,这罗阳人虽粗,但爵位却高,乃是魏国上卿,武侯亲封的,所以一个上卿出使,倒也是极为看重赵国了。不过魏侯也就高在这里,因为罗阳虽然高贵,但脾气暴躁,所以让他出使,极有可能当场与赵侯吵起来,别说劝退赵军,激得赵军直接来打魏国都有可能,所以魏侯这是明面上去劝退赵军,但实际上魏侯根本就不想赵军撤退。”

    听到此,周扁也忍不住的点了点头,看来日后选使者也很重要,为了达成目的,选对人真的很重要,从魏侯这里,也能学到东西。

    “那好吧,既然确定了魏侯不准备现在出兵,那就要好好防备几个月之后魏侯来个大的,我们还是按原计划执行。”周扁点头道。

    这次的担忧和求证只是个小插曲,很快周扁就将之抛在了脑后,继续研究如何延缓魏国称霸,或者说帮助赵国的方案。

    可就在两天后,魏侯又给周扁开了个小玩笑,没想这一天,魏国驻扎安邑城外大营的军队,居然开发了一个万人队向东而去,周扁慌忙令宁越去打听,这次是直接去打听了,不过魏人并未在意,而是告诉了王室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这一万人竟然是去为周扁服务的。

    原来是去逢泽之地,为会盟之地搭建宫殿之类的建筑了,听到这个结果,周扁笑了,原来自己又想多了,往东还以为是去中山国的呢,却没想逢泽也在东边。周扁相信,虽然魏人是打着为天子搭建行宫的大旗,但其实就是为魏侯自己搭建的,魏侯的性子,绝不希望自己主持的朝见天子和会盟天下的大殿现场有一丝寒碜,国人爱面子那是自古已然。

    时间过得飞快,几天之后,周扁收到了洛阳来信,太师和白圭等人在信中对周扁的担忧深以为然,也表示了坚决执行大王的计策,同时白圭还提到了可以暗地里联系韩国的公孙颀,此人深恨魏国,可以与之联系,让其出面沟通楚国共同对付魏国。周扁仔细一想,认为的确可行,可以作为在商业通道沟通楚国贵族的其他途径补充,于是便回信批复了,同样是要求不能让王室的人陷入其中,毕竟王室现在同魏侯角力,是如履薄冰,不可错走一步。

    转眼间离苏锐接受一千齐兵已有二十多天了,终于得到了苏锐的正式报告,苏锐自称经过这二十五天的全心全意费尽心思甚至与这一千人同吃同住的训练,终于练出来了,可以带回洛阳了。

    比周扁给的时间提前了五天,周扁相信苏锐在其中必然付出了不少的心血,既然已经决定了融入王室,周扁相信苏锐一定会做好自己正式交给他的第一件事。

    思想来思想去,周扁决定当下还是给苏锐一个表现机会,阅兵定在了第三天。

    虽然周扁已经很低调了,但只要周扁一出门,就有一大堆魏国大夫啊将军啊还有武士们跟着,又是浩浩荡荡一群开往城外。

    阅兵很简单,不过小半个时辰,由于没有给这些齐人发兵器,所以并没有武技的任何相关内容,有的只是队列操练,一千人分成十个小队,一起跑步,一起前进,一起停下,等等,主要表现的就是个令行禁止。

    虽然远远比不上后世的阅兵,也比不上王室刚还都洛阳时练出的精兵,但这一千士兵的整齐程度,对命令的响应速度,还是令周扁满意的点了点头,毕竟才练了二十多天啊,看来苏锐果不负期望,能基本做到令行禁止,就说明苏锐对这一千人的掌控程度已经很高了,足以带队回洛阳了。

    阅兵后,还是宁越代表王室致辞,表示了赞扬,以及更高的要求,然后就是打道回城。

    整个过程中,周扁一直在观察,不光观察苏锐的兵,还观察跟随而来的那些魏人的态度。周扁注意到,其中大部分魏人,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就是公子哥的以及一些武士,来的时候怀着轻蔑的态度,走的时候仍旧是嬉笑,看来这些年轻人依旧没有把齐人或者说王室的人当做一回事,倒是那位年长的魏国大夫,以及几位将军,包括公孙或在内,在跟随观看的过程中,脸色从漫不经心而渐渐变成了肃然重视起来了。

    周扁知道,公孙或是上过战场见过血,也带过兵的,肯定能感受到这一千齐人的变化,肯定也知道令行禁止对一支军队的重要,另几位脸色有变的将军同样也应该如此,至于那魏国大夫想必是见多识广,所以也会有所重视,倒是其他那些年轻人,依旧嘻哈,不以为意,显然还是自大的心理多一些。

    于是,在回城的马车上,周扁就向宁越说出了自己的发现和担忧,“我们这次阅兵是不是表现的太高调了一点?会不会已经引起了魏人的重视?魏侯会不会像对待卫国的公子东强一样,将之强行留下借用?”

    “这个关头,魏国应该不会留下苏锐的。”宁越沉吟道。

    “如果他们真要强留下苏锐,大王你就去魏侯面前哭,其他的事交给臣下就好。”宁越又补充道。

    “那还有本王更担心的是,如果苏锐的领兵能力让魏人重视,那魏人会不会想既然周室能俘虏苏锐,那岂不是有比苏锐更厉害的将军?从而引起魏人对我王室的警惕,这与我们在去年刚跟随魏军离开洛阳时,所定下的低调策略不符。”周扁显然已经开始在自省,或者说有一点后悔了。

    却见宁越摇摇头,“大王,不会的,我王室有再强的将军,也只不过河洛之地,又如何比得上赵魏等大国对魏国的威胁?魏侯挟持大王,只是为了借大王的名而已,臣下仔细想过了,说担忧我周室的复兴,多少还是会有一点的,但肯定不是主要的。所以大王放心,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魏国都不会将我周室当做主要对手。”

    周扁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只听宁越接着道,“此外,大王前几日说过,魏侯今天只有称霸的念头,日后强盛了,则不定如何看待我王室,这些话令臣下有所启发。”

    “请讲。”周扁感兴趣的偏过头来。

    “诺!”宁越行了个礼。

    “大王,去年刚离开洛阳时,大王与臣等定下了大王不出声,一切由臣下来应对的策略。”

    “对。”周扁点了点头,这就是要自己保持低调,以免魏人看出自己的过人之处而不放自己回国。

    “臣下先多谢大王的信任。如今,臣下以为,除了大王保持低调之外,臣下等在洛阳,却要表现的高调。”如今受周扁熏陶,宁越也学会低调高调这样新鲜的词了。

    “怎解?”周扁好像已经想到了什么了。

    “是这样,如果洛阳也和大王一样表现低调,则魏人会轻视我王室,或许根本不在意我王室的尊严,而始终将我王室作为傀儡。”

    “反之,如果只有大王表现低调,则魏人只会轻视大王,而洛阳表现出一定的实力,则会让魏人顾忌,感觉我王室并不是可以随意揉捏,所以,或许会更愿意将看似无用的大王放回洛阳。”

    “有道理。”周扁立即就点头道。

    “请大王宽恕臣下语言中的不敬之语。”宁越拱手低头道。

    “宁卿之言很有道理,本王采纳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呢?”周扁笑道。“对了,洛阳还有多少士兵,目前都在做什么呢?”

    “回大王,还有两万,前些时正在洛阳西野开拓土地。”宁越恭敬答道。

    “如果土地开拓完了,还是让他们加紧训练吧,可别被苏锐的一千齐人给比下去了啊。”周扁笑道。

    宁越也跟着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传出车去,只听得车后不远处的公孙或皱起了眉头,还以为那宁越又给少年天子讲了什么笑话呢。

    六月份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就农历来看,六月其实就是一年之中最热的那一个月,阅兵回来之后,周扁便呆在了屋中,享受着侍女们的扇子伺候,同时也开始观看起魏侯送来的舞女跳着或古韵或典雅或艳丽的舞蹈来,同时周扁身边也多了一名美丽的小侍女,就是魏军在新郑城外俘获的那个冷艳美少女,听了阅兵回来路上宁越的那一番话之后,周扁坦然接受了她。

    就在阅兵之后的第三天,不顾天气的炎热,不顾魏人的挽留,苏锐还是依然率领一千新兵踏上去往洛阳的路。只是推不过魏人的一番好意,此番回去的路上,魏国还是派了两百士兵护送陪同,魏国并没有像王室最开始所猜想的那样会等着王室来求其护送,而是极为主动,就像后来宁越说的一样,魏国也怕还没到洛阳,这些齐人就跑光了。

    炎热的天子总会让人觉得烦躁,周扁都已经减少了体能训练,但仍架不住炎热难耐,虽然两千年前的中国还没有后世的温室效应,也没有后世上百万的大城市那样的热岛效应,但仍然让周扁感到有些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贵族,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要穿长袍的。

    只是让周扁没有想到的是,在最热的那十来天里,魏宫中居然送来了冰块,并且一天就是满满的一架马车。

    时间过去的很快,转眼间就到了六月底,估计是由于炎热,或者该商量都已商量好了,这段时间魏宫的争吵声也小了许多。

    但就在这六月底,也就是苏锐带兵离去十多天后,苏锐所率领的工程兵团第一队人马全员安全抵达洛阳的消息传了过来。

    收到消息的周扁抿了抿嘴,用了八天的时间,全员到达,这个成绩已经极为不错了,但往后看太师写的书简,周扁就来气了,没想到的是,苏锐那一千人回到洛阳的当头,洛阳城内的老旧贵族们居然闹事,联合起来跑到太后面前哭泣,说自家献了上百上千的奴隶为王室守卫洛阳城,结果王室现在得了一千俘虏,却不赏赐给他们。

    看到这周扁很是生气,虽然竹简里面没有说,但周扁能想象的到这些老贵族们的鬼脸,他们肯定在说以前先王的规矩俘虏是要赏赐给贵族的,他们肯定在说少年天子幼不知事,远在异国受了奸人挑拨,如此等等。

    对于这些贵族们对王室的贡献,周扁不会忘记,本来想的是日后折钱补偿,但却没想到现在居然都几乎称得上是逼宫了,周扁相信任何一个当权者都不会喜欢被手下操控的感觉,气愤之下,周扁认真的看了看闹事的贵族名单,看完之后,周扁长出了一口气,还好没有田邑、义莳、辛仲力、赵骈、王寿和杜赫等一些周扁还比较看重的贵族,而这些闹事的贵族多是王姓和子姓,那么不用问,就是些王室后裔支脉,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并不是当初献出家奴最多的那些家族,周扁记忆中这些闹事的人中献出家奴最多也只不过一千零一点,多数连一百都没有。

    再往后看,周扁的气便消了点了,原来在太师、田邑等人的劝说下,这些贵族终于散去,周扁不知道太师许了什么诺,但周扁相信他们不会替自己作主的,并且最让周扁在意的是,在劝说的过程中,田邑、义莳等几位老贵族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还是有些人可用啊,周扁不由感叹道。

    然后白圭的信还提到,第二天这些贵族们看见这一千俘虏居然驻扎到了城外开始修路,从他们的交谈中看得出来,这些贵族们的心里好想了许多。这倒是让周扁忍不住一笑。

    放下了竹简,周扁暗暗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中,现在身在异地,很多事情还是等到回去了再说吧,现在还是操心当前的事情吧,因为周扁听说列国使者大夫们下个月就要回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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