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    要说这安邑魏宫里还真藏不住消息,刚开始时只是河洛酒楼的伙计听客人偶尔谈起,只是几天之后,便是连路边的小贩都听说了,魏君准备支援中山国,狠狠教训赵国一顿。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连多少兵马,哪里的兵马,甚至何时出发,准备开往哪里,都在街头巷尾传播,连深在魏宫偏室的王室下人出门买个东西居然都能听说了,也不由得周扁不相信一二。

    当然考虑到魏侯称霸天下的政治需求,周扁也相信魏侯不会仍由赵国灭中山的。

    但都说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却没想魏国三番两次在正式昭告天下前便泄露消息,周扁首先想起的是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而魏侯已经挟持天子号令诸侯,并组成盟军逼退北犯的楚军,难保不会骄傲而大意,或者狂妄而小瞧赵国,想来这种可能性还是很高的,但周扁却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然而事实却让周扁瞠目结舌,二月中,宁越在一次与公子昂聚会时,听公子昂不经意间说起,魏侯的确已经决定支援中山打击赵国了,这个消息从公子昂的口中说出,却是比市井间要准确许多。到了二月底,收到临淄野外新建造纸作坊投入生产的同时,周扁又收到了赵军继续向中山国都灵寿城猛攻的消息,这自然是来自周扁自己刚刚搭起的全中原情报网,随后又在公子昂那里得到了证实,中山国的使者又来赖在了魏宫里,而令周扁惊奇的是,就在宁越从公子昂的夜宴回来后的第三天,魏侯便来相请周扁,在大殿上魏国群臣林立,同时还召集在了恰好在安邑的其他几国大夫,魏侯郑重宣布了面对赵国攻打中山的暴行,魏国将救中山!

    果然像坊间传播的那样,魏侯要出手了。但这还不是最惊人的,最令周扁瞠目结舌的是,魏侯居然还真的从河西调兵了,这是从司马王错那里听说的,可信度极高,但却让周扁不由不想起了近一个月前从市井间听到的消息,还记得就是说魏侯要从河西调兵打赵国,当时周扁还不信,河西乃魏国从秦国抢来的土地,物产丰富,因为还时刻面对秦国的复仇,所以向来步以重兵,却没想魏侯居然从这么重要却又偏远的地方调兵前来,周扁一时有些搞不懂魏侯了。

    突然间周扁有了冲动,要不要把这个消息传给秦侯,或许这便是秦国收复河西之地的最佳时机,但再一想,安邑早就流传其魏侯调兵的消息,或许秦侯早就知道了,所以周扁就又有些茫然了,而就在两天后,周扁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和怎么传消息的时候,却又得到了安邑三万魏兵拔营向西的动况,这是自己在安邑的暗探谈来的消息,甚至还有一名暗探跟在大军后走了几十里远向西,所以可信度很高。

    周扁顿时恍然,魏国这是换防啊,周扁忽然就明白了魏侯的打算,安邑兵这两年随魏侯下洛阳、却楚王,已是疲惫不堪,而河西兵却始终固守阵地,多年没有经历大规模野战,看来魏侯这是练兵,就如后世的超级强国美利坚一样,下面的兵要轮流出去打一打,这才能保持最强战斗力。

    想到这,周扁突然有些佩服魏侯了,也摸起了下巴,等自己回到洛阳后,也还是尽量让麾下的兵都能时常经历下实战。

    然而半天之后,吃罢晚饭后与樊馀散步闲聊时,周扁却突然一惊,猛的出了一声冷汗。

    眼见大王突然停下来步子,惊慌的样子,樊馀倒是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大王何事?”

    周扁却是摆摆手,“无事,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何事?”

    “魏侯调兵三万到河西必有深意。”半天,周扁才叹道。

    “不是调防么?”樊馀疑惑道,这事白天也在一起讨论了的。

    “绝不是简单的调防。还记得二十多天前,安邑市井间的消息么?有说要从河西调兵回来支援赵国的,却没有说要从安邑调兵防守河西的。”

    “或许是有些消息不经意间泄露了出来,而有些没有。”樊馀想了想后说道。

    “不,绝不是这么简单。”周扁肯定道,“从河西调兵的消息秦国或许早已知道,却没有从安邑往河西调兵的消息,秦侯或许会以为魏国在东方的兵力吃紧,而预谋收复河西。”

    “对啊,谁都会这么想。”

    “但是魏侯却又偷偷往河西调了三万兵,探子回报,那可都是精兵,魏武卒啊!三万魏武卒可当十万秦兵。或许秦侯会守着回调的河西兵渡过西河就出兵河西,但这时,三万魏武卒就可以偷偷渡过西河,准备给秦军强力一击了,这绝对在秦侯的计划之外。”周扁甩手说道。这西河就是黄河南北向的那一段,隔开了河西和河东之地,也就是今天的陕西和山西,汹涌的河水在这个年代绝对是天堑,目送河西兵渡过了黄河,周扁相信秦侯就可以动手了,因为设身处地,周扁也会忍不住的。

    “是啊,只要引诱秦军来打,就又可以消耗掉秦**力,原来魏侯是故意控制消息泄露的,魏侯的意向还是在秦国啊。”樊馀一拍手道。引秦军来打,魏军就可以在河西占据地利,只要河西留守士兵拖住秦军一段时间,精锐的三万魏武卒就会赶到,甚至东渡的河西兵还会掉头,给予秦军致命一击。而对西以防为主不主动出击,不断消耗秦国实力,对东主动出击,强力称霸山东诸侯,这正是魏侯当今的国策。

    “魏侯果然不能小觑啊。”周扁叹道。

    “不行,要赶紧通知秦国。”樊馀急道。

    周扁望望四下,已是黑漆漆一片的夜晚了,“晚上告诉暗组的人,派人明早出发,尽快赶到河西,散布消息吧。”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安邑的城门轰然打开,还打着哈欠的士兵捂着嘴巴撑着长枪在城门洞站好,便见一群各色各样的人哄然出城而去,尔后城门处人来人往,无不显示着因为魏国强大而带来的经济繁荣,当然谁也不会注意到夹在人流中出城的一名脚夫,虽然明显是走长途的打扮,但在人群中也太平常太普通了,谁也不会冲他多看一眼。

    天大亮了,练罢了剑术,伸手接过侍女田倩递来的汗巾,周扁心中默默算到,或许出城已经好几里路了吧。不过今天早上起来,周扁却是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三万魏武卒拔营向西时,却是并没有做什么隐蔽工作,难保秦国也有探子发现回报秦公,毕竟秦国的死仇只有一个,那就是魏国。那么自己派人去河西散步消息也算是多此一举了,不过周扁并没有去阻止,算是练练兵了吧,又或许秦人并不那么注意情报呢。

    只是魏侯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呀?周扁忽然发现,自己从来就没有看懂过魏侯。

    七天后,一条小小的消息开始在河西邑传播开来,那就是魏侯调走河西兵,又调来魏武卒,就是为了引秦军来打,这倒是吸引了不少人传播,毕竟数万河西兵东去很是让河西人担心了一小阵子,要知道虽然河西乃是秦国故地,但吴起在这里变法多年,河西的富饶早已远远超过了渭河平原,平心而论,河西人其实是不想再回到秦国的。

    而就在这一天,骊山山脚处,数万人的军队似乎无边无际,但却只是在雍城外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兵营。这个消息也将在不久之后,被河西的探子从雍城来的商人口中打听到,然后传入周扁的耳中,令周扁微微吃了一惊,当然,在这个通信不那么发达的年代,这已经是二十多天后的事了。

    同样还在这一天,远在千里之外的滨海之国齐国,显然这个时候,齐侯离着魏侯在十天前公开宣布要救援中山国的消息,还隔着斥候披星戴月几天的路程,临淄还是一片一如既往的平静,当然也不是绝对的平静,就比如前些时上市的纸,仍还在供不应求中。

    临淄以西,将近傍晚,一座新装修过的小庄园内,劳累了一天的主人在一群佩剑护卫的簇拥下,坐着一架豪华带棚的四轮马车,回到了庄园内,迎接他的是管家还有几名年轻人。

    和临淄城外许多的庄园一样,一进门就是一座小厅,门口处有美貌的小侍女在等候,一进到厅内,便立即帮其将外面披风脱了下来,同时奉上的,还有一杯热茶。

    这座庄园的主人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年,正值壮年,不苟言笑,轮廓分明的脸庞、如刀削般的脸部线条以及下巴上那一撮小胡子,无不在彰显着他的睿智与刚毅,但眼角的细纹和略显粗糙的皮肤,又无不在述说着他平日的操劳费神。是啊,作为临淄最新兴起的贵族,却又最受齐侯重用,虽然只是昌国大夫,但却肩负着齐侯寄之以厚望的技击之士的选拔和训练,段干朋无时无刻都在操着心。

    在厅中主位坐下,庄园管家告辞退去,那几名年轻人则谦卑的在两侧跪坐了下来。

    “诸位都是我段干家的精英,如今朋蒙君侯不弃,委以重任,诸位应多替某分担。”段干朋的声音低沉却又干脆有力。

    “为主家分忧,乃是我等之责。”年轻人们齐声答道。

    “嗯,那就从段干明开始说起罢。”段干朋摆摆手道,显然这是一场家族内部的汇报会。

    “诺,”左手边排第一的年轻人拱手道,“回家主,某刚从琅琊而回,有大户王氏阻扰君上招兵之事。”

    这是国事,段干朋点点头,暗自记了下来。

    然后又是一些训练技击的事,只见那段干朋又不用笔,都只记在心中。

    半响后,只听一人说道,“田忌将军今日与临淄郭氏来往频繁,有传言郭氏欲将小女嫁与田忌。”

    这是八卦,不过段干朋显然不会这么认为,只见其瞪亮了眼睛,吩咐道,“这件事必须探清。”

    又说了好一会后,终于有一人说起了最近新出的事物:纸。

    “家主,某奉命作为我段干家的代表入驻新建的造纸坊,至今已有十日,造纸坊开始运转也已有八日,运转后第四日开始出纸,也算是缓解了临淄对纸的需求,但仍旧是供不应求。”这人显然就是段干朋的代表,负责监视新建的造纸坊的。

    再说那临淄纸坊开张没几日,从洛阳运来的存货便卖完了,又几日,第二批货也卖完了,已经好多天没有纸可以卖,不过缑落早就意料到这个情况,所以早早就选好了地,买了些奴隶,建成了造纸坊,不然从洛阳供货,哪里供得上?当然,这造纸坊也在与段干朋商议的保护范围之内,不然造纸的技术哪里瞒得住?

    段干朋听罢点了点头,只听那年轻人又接着说道,“不过那些人也太谨慎了些,造纸坊内若在生产中根本不让我看,每日早晚才可以让我看看进出货和所用器具,到了要造纸时,便以各种理由将我请出,虽然极为尊重,但却依旧如同防贼一般。所以,我至今未摸到造纸的门道。”

    段干朋听了一笑,“这倒是无妨,能学到一二当然最好,若学不到,那也是应有之事,不让段干家涉及制造之事,也是早就谈好的。”

    “有了那郑氏的早知坊,我们又不会自己去造,他们又何必防的那么紧?”这年轻人显然与段干朋的关系较为亲近,不然以段干朋的严厉,哪怕是族中的普通子弟,也不敢在家主面前抱怨的。

    “段干雷,行商者,若不保密,则难保财物有损,甚至性命难保。若非相信我段干朋的信义,临淄能被君侯亲近的,又何止我段干朋一人啊!”

    “雷,你要记住,行商者尚且如此,行政者,若不保密,则犹过之。”段干朋显然对这段干雷极为在意,竟点拨起来。

    那看起来约莫十**岁的年轻人忙拱手称是。

    却只听段干朋又问道,“那郑氏背后的人查出来了吗?”

    段干雷摇了摇头,“郑氏行事缜密,手下人异常口紧,尚未查出。不过某还是怀疑或有韩魏两国的巨商在背后操作。”

    “说的有理。”段干朋难得的轻轻赞了句。“郑氏以往不过一家杂货铺而已,就算走运弄出这个纸,也请不起那么多的工匠和护卫的。只是若是巨商的话,又怎会依附于我?难道是郑氏巧言从巨商那里借到了巨钱?”这后面显然是段干朋自言自语了。

    “还是要坚持关注,你在那里不管要管进出的帐,还要看来往的人,若有线索,先不要惊动郑氏,先报于我,再查下去。”段干朋吩咐道。

    “诺!”段干雷拱手道,显然这是他的一个成长历练。

    “不过查不出来也不要紧,不过是一商人,来往者无非是钱而已,依附与我,不过是利益而已。雷,你要记住,最重要的其实是权,在权面前,钱不过是一浮云而已。”段干朋郑重说道,一行年轻人均拱手称是。

    “待某日后大权在握,尔等便都将身居高位,乃是我段干家,及齐国的栋梁。”段干朋沉声道。

    “为家主效力!”回应段干朋的,乃是一句整齐的呼声。

    段干朋满意的点了点头,在众人的恭送中,起身先行离去了。

    当晚,夜幕已深,临淄城南,一座不起眼的小院之中,缑落挥挥手,让前来报信的下人离去。

    昏暗的小屋中,缑落拿起拨灯芯的棍子,一旁的郑无为立即抢过,几下后,屋中果然亮了许多。轻轻咳嗽几声后,缑落开口道,“刚才都听见了吧,段干明应当可信,这才从琅琊回来,就将刚刚在段干朋家中所议之事传了过来,那段干朋果然还是有窥视之心,不过倒也是明理之人,合作,就要找这样的人,各自都有分寸。”

    “主家说的是。”郑无为躬身说道,“再与这些日子里段干雷在我造纸坊中所为相对比,这段干明所言应当属实,恭喜主家!”

    “那是自然,段干雷在琅琊赌博签下巨资,是我给他还清,回临淄的路上遇见豪强设伏截杀,又是我的人将其救出,他怎会不听从于我。”缑落微微一笑,语气中透出些自得。

    “只是此人还极为忠于段干朋,只肯透露些关于纸坊的事,还不能如家主所想般当得了大任。”郑无为说道。的确,当初救段干雷,就是透露了自己是纸坊的人,想得知段干朋是如何看待纸坊的。

    “继续培养,终有一天,他会完全被我们所用。”缑落的语气中又透着些自信。

    “哎,只是为了一个段干雷,主家花费钱财不说,又折损了两名武士,不知值不值。”郑无为叹道。

    “段干朋必将大任,有段干雷在中间联系,日后必将大用,若能为大王大业,钱财,几名武士,又当得什么?”

    “哎,主家弃商从政,从此效力周室不说,主家又动用了我缑家的许多人力财力,为周室做事,哎,奴不知如何说好。”郑无为又叹道。

    事实上,培养如郑无为这样忠心又有能力,并且其关系还不为人所知的家奴,哪怕是缑家这样曾经的老牌贵族,如今的大商贾,也是花费数十年的功夫,如郑无为就是爷爷作为家奴被选中,带着郑无为的父亲来到临淄单独发展,到了郑无为这里,就成了老临淄人了,谁也不知道与洛阳缑家的关系,这样的隐藏力量,就这样被用了。

    只听缑落笑道,“若只为行商,当初为何要你们改姓郑氏,不让人知道哪怕一丝与我缑家的关系?显然就是为了今天。”

    “就如那段干朋所说,在权面前,再多的钱又有何用?如今,周室将兴,我缑家的机会也就来了!”缑落说着握紧了拳头。

    “对了,那段干雷也要让你家小子与之多来往,多请他前往酒坊乐坊等地,或许也有用。”

    “诺!”郑无为躬身拱手答道。

    摆摆手让郑无为退下,缑落尚还无睡意,独自走到院中,抬头望去,却只见漫天的星星,不禁让人觉得顿时心胸宽广。

    这样的夜晚,齐国的探子还在拼命赶路中,安邑城外的几座庞大兵营中,已是鼾声一片,雍城的秦宫中,秦侯还在辗转反复之中。谁又知道,或许谁都知道,天下的形势就如同那天上的风云一般,正变化不停。<!--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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