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套灰白色的风衣,还是那件红色深v领口的毛衣,还是那条玫瑰金的项链。虽然碰到老熟人,牛毕也没急着打招呼,而是看着她跟那些人一一道过别,还一再冲他们边点头边说着:“马上拆马上拆,不会再租了,收回来自己住——不会不会!你们放心,慢走!”

    牛毕正准备往里走,却被二房东叫住:“牛毕,把你的压金退给你!”转身的牛毕,正好与同时转身的华蓉蓉面对面:“牛毕,怎么你也住这里?”

    “是呀,租了一年多啦!这是你的房子?有钱人呀,美女!”牛毕也学着装起来,好像早上那场醋战根本没有发生一样送出了不咸不淡的恭维!

    “那你搬出去,住哪?要不是突然抓起群租的事多好,要不然--算了,到时候再说吧!”华蓉蓉没等牛毕回答,就接着往下说,可是说到一半却欲言又止。

    “你不会还想租吧?不合租哪里负担得起呀!我刚联系了一个洋海的朋友,她有个亲戚在三宝镇那边,有个老房子,价格还可以接受,想搬到那去!”牛毕喜欢抢话的毛病又范啦!

    “只要拆除隔墙,不改变结构,还是可以合租的,只是少住几个人!这是退你的压金,你数一下!”二房东说出了华蓉蓉的潜台词,一边把钱给了牛毕。看着牛毕数完钱,就跟华蓉蓉打了声招呼,骑着自行车走啦。这个专门租房改造转租的苏北男人,还是蛮有经济头脑的。现在这么一来,不知又会想出什么挣钱奇招。

    “赶紧去搬吧,就差你啦!”华蓉蓉先他一步,上了台阶。虽然是风衣,但是腰身收得很好,也扣了纽扣,所以背影也是风姿绰约。虽然是典型川妹子的身高,娇小玲珑的身材。但此刻,处在更低的位置牛毕看来,前面的女人更显得肥臀如磐,风情万种。

    叮!两人相续进了电梯,相对而立,牛毕看了看对面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把头扭向电梯操作面板,上面的数字似乎变化得特别慢!

    1——2——倒是电梯声音显得比往常大了许多,不时听见砰砰砰的声音,那是钢索发出的负重的回响,是这个城市隐秘的琴弦,时时处处都在弹奏,却从来没有人喝彩,甚至也从来没有人听见。

    “店里生意还好吧?”还是华蓉蓉打破了沉默。

    “你真不去店里啦!你不去,店里的生意肯定会受影响。”牛毕想想还是不装为好。“老板娘真够泼的!”打工这几年,女人喜欢听什么话还是知道的。特别是这种时候,骂得越狠越毒,对方越开心。对于女人,任何时候都是这样,她们最想听最喜欢听的,其实是内心最想说的。

    “不可理喻。管她呢!老妖婆,更年期!”华蓉蓉肥厚的嘴唇里吐出石头一样坚硬的话语。眼睛很娇媚,就是此刻骂人的神情,也似乎隐约着笑意。

    牛毕下意识地低头,眼光扫过光洁的颈项,玫瑰金项链和水晶吊坠,乳沟两岸的月弧,红色毛衣的精巧花形及错落有制的网眼,里面隐隐约约,又起伏不定。直到扫到那白晰的双手,此刻正自然垂落在小腹下,搭拉着一个米黄的皮包。看到这双手,牛毕不禁想起早上无意触碰到的情形。温润光滑,像摸到一只野兔的感觉。

    叮!电梯的提醒打断了牛毕的胡思乱想。“你可得好好干,张总还是蛮欣赏你的!”华蓉蓉俨然一幅顶头上司的口吻。“张总主要精力并不在店里,我走了肯定要找一个得力的人负责这个店。”边说边出了电梯,打开了房子的大门,接着说:“你抓紧收拾东西,呆会顺便帮我清理一下房子!”

    “毛问题!”牛毕故做油滑地打趣说。然后进了自己那个不足五平米的小空间,被子一卷,衣服一收,从床底下取出两个蛇皮袋一个装被子衣物,一个装鞋袜等杂物,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收拾妥了。剩下就是帮华蓉蓉打扫现场。

    “这房子,你——买多久啦?”牛毕边清扫,边看了看门口的华蓉蓉问。还特意把你字拉长。

    “别取笑我啦!两年多吧,张总给买的。他们手里还有十几套呢!也不怕你们笑话,在店里五六年,也就得了这套房子,还不敢跟家里人说!”华蓉蓉的话气中有苦涩,似乎又有种难以抹去的骄傲。

    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像她这种不露骨的自豪都显得稀有,难能可贵!牛毕把捆缚好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拎到门口,笑了笑说:“羡慕还来不及呢!在上海有自己房子,对我,别说五年,五十年都不一定能实现!”

    “不好,我的东西!”放下杂物,牛毕拉开楼梯间的自闭门,发现自己的烧烤用具不翼而飞。

    “是你的呀!今天是综合治理,消防、城管、街道、户政等一起逐门逐户排查,还问我是谁的,我怕要罚款,就说不是你们的,早被清理啦!”华蓉蓉把手里的皮包挎到肩上,把散落下来的豆米须似的头发拢到耳后,落出跟身材一样苗条的耳廓,和一只玫瑰金的耳环。她平静地说:“还好你不在,要不然说不定还要罚款呢。”

    牛毕知道没有这么巧的事,肯定那狗日的于海东从派出所那里打听到他的住处,才会有到店里挑衅、带人到这里来“整顿群租”!

    可是,知道又能怎样呢!自己在上海连脚都没站稳,还惹上这种小人。在自己强大起来之前,所有的苦与痛都只有先忍着。真是打落牙齿也只有往肚里吞。

    此刻只有摇头苦笑,把自己的家当和清出来的垃圾一起搬进了电梯:“走吧!”

    牛毕骑得飞快,想让耳旁的呼呼而过的风把这段时间的霉运彻底带走!

    见到柳燕羽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远远就看到柳燕羽在一堵围墙的缺口处朝他挥手。牛毕紧踩几下,很快就闻到一种沁人心脾的,清新淡雅的芳香。

    柳燕羽已然迎了上来,可能由于缺口效应,风把她的齐肩的短发吹起来,遮住了大半边脸。白色的羽绒服,前襟敞开,下摆随风掀起,露出里面黑色的毛衣和紧身裤,显着一种超凡脱俗的美感。看到心中的燕子如约前来,心里的所有郁闷委屈都烟消云散啦。

    牛毕停下车,从袋里取出一条干毛巾,垫在三轮车沿上,说:“只有委屈一下了!希望有朝一日,能换输四个轮子的,更希望到那时,你还能坐在车上。”

    “相信你,牛老板!”柳燕羽坐好,带着几分讥诮的口吻说:“走吧,前面右拐!”

    这里还真是闹中取静,不远处是古色古香的三宝古镇,远远还能看到那座三宝佛塔。这是一个等待拆迁的城中村,四周已被围墙围住,只让出一条进村的水泥路,进村后里面却是鸡犬之声相闻,路边有小店,有烧热水的高炉。人来人往,一点都不像要马上要拆迁的样子,和围墙外的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都市形象比起来,倒有点世外桃源的感觉。

    “老板做不成啦!烧烤的家伙被收缴啦,这段时间特倒霉!要不是你帮忙,说不定要露宿街头啦!”牛毕本不愿向别人倒苦水,特别是异性。但每次见到柳燕羽却似乎把一切戒律都打破啦,总有说不完的话。特别是今天,真有点被人逼上绝境的感觉。所以除了没提起她同学于海东之外,能说的都说啦。

    柳燕羽也特别开心,第一次有异性跟自己这么掏心掏肺。虽然眼前的牛毕还是一个民工,但他的吃苦、勤奋、真诚、健谈、乐观一定会帮助他成功!

    说话间进了一个院子,房子不高,一间紧挨一间的围成一个四合院的样子。房东是柳燕羽的姑妈,早搬进新式小区啦。这里住的都是像牛毕一样的外地打工者、民工。这时一间间都大门紧锁,这些人也跟牛毕一样,并没有固定的休息日。

    牛毕很快就打扫完并简单布置了一下,在院子里的水池上洗了把脸。换上那件立领外套,精精神神出来,冲着安静地站在院子里等他的柳燕羽说:“走!吃饭去。”

    “还早吧!要不先去转转,领你熟悉一下这里环境。”柳燕羽总是话不多,语气也温柔,但是有种说一不二,让人无法拒绝的感觉。

    村子原本并不小,南边已拆了一大片,残亘断壁之间长满了杂草,最显眼的是那些已经干枯的加拿大一枝黄花,一丛丛,一片片,白茫芒地在夕光中摇曳,煞是好看。两人不即不离地边走边聊,一会就来到村西头的一个湖边。

    湖这边看样子是一个在建公园。有新栽的一从从的竹子,拦腰纵横交错地扎着起固定作用的竹杆;新植的草皮也还没长起来,横七竖八的接缝还特别醒目。

    虽然看到湖边有铸铁的公园椅,却被一道挖开的沟壑拦住了去路。

    “这里还有一个这么幽静的地方,真是想不到。”牛毕不禁惊叹,“要不我们过去坐一会!”话音未落,牛毕轻轻一跃就迈了过去。站在对岸,伸出手来牵。

    柳燕羽,犹疑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两个人的手搭在一起,像一座桥一样架在空中。这边一纵,那边一拉,柳燕羽也不知是自己跳过去的,还是被拎过去的,更不知道怎么地就被他抱住了。

    只觉得两腮发热,一颗心突突乱跳。还没等她立足站稳,两片火一样的嘴唇已经压了上来,然后是柔软而有力的舌头,叩开了她那用最坚硬的牙齿把守的门户。像一条发狂的游龙,在自己的口腔内翻江倒海,像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占领什么。

    找到了连柳燕羽自己都不知道的隐秘和滋味;占领了柳燕羽自己都不知道的领地和幸福。一种身体的甜味;一种生命的新鲜体验。

    许久,许久,柳燕羽的双脚才落地,事实上只是沾了沾地,就又被他重新抱了起来,直至抱着在公园椅上坐了下来。

    “你胆子真大!”半天,柳燕羽像在梦中猛然醒来一样,抡起拳头重重的砸在他身上。牛毕呼呼直喘,也许是抱着她走了这段路累的,此刻并没出声。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胆量,是于海东逼的,还是热烈的爱欲让他这么做。也许两种因素都有,不过应该爱的成份可能更多一些。

    柳燕羽见他没吱声,接着悠悠远远地说:“原来这片都是菜地,我姑妈他们在这里劳动,我就会到湖那边的坟山上看书。想不到几年之间,菜地都变成了一个公园啦。”

    “你胆子更大!”牛毕加力搂紧了她。顺着她的目光,越过了眼前镜面一样安静的湖水,看着湖对岸的那座坟山。

    山不高,坟墓却是鳞次栉比排列有序。墓碑一块挨着一块,正对着天边红通通的夕阳,象在瞭望,又象是一个合唱团正在引吭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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