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伯伯家杀年猪,清仁一家在伯伯家吃喝一天。二十九上午清仁和李新梅赶了半天集,购买过年的新鲜蔬菜,下午清仁炸黄雀肉。三十过年,清仁、清纯喝了一瓶68度的茅台,然后在火塘边使劲地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情。初一,清仁和清纯去舅舅家拜年。初二,清仁和李新梅到李新梅娘家呆了一天。

    到了乡下,大家都不用公历,一概使用农历,数时办事也一样地方便。

    回家过年的程序大致走了一遭之后,按常规就到了回城的日子。初三,天都还没亮,爷爷起来烧火,刚推开门搬柴火,就惊叫道:“下大雪了。”

    清红耳尖,听到爷爷的叫声,吵着清仁和李新梅硬要起来看雪。清仁无法,就叫爷爷把清红包裹得严严实实,抱着她到坪坝里走了一遭。

    初下雪,雪花都薄且细,并没有马上在地上沉集,坪坝里仍是黑咕隆咚的。

    清红被抱到坪坝上什么也没看见,扯了爷爷的胡子说道:“爷爷坏,爷爷骗人。”

    老头子怕她冷,不作争辩,忍着痛,小心翼翼地又把她抱回床上。经这么一闹,清仁再也睡不安稳,干脆起了床,和老头子坐在火塘边边抽烟边拉家常。

    雪越下越大,开始一点声音也没有,接着就是沙沙的雪米子在瓦楞里面激烈跳动的声音,雪米子跳了半个小时停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才飘落下来。到了天亮,清仁出门散步,雪已快埋到膝盖。

    清仁散步回来,给毕总打了个电话,问城里的情况怎么样,毕总说城里的情况糟得狠,昨天夜里就下了大雪,好多树、好多电线线路都被压断了,早上起来没多久电也停了,说不定还会停水呢。建议清仁在乡里多呆几天,暂时不要回来。

    清仁挂了毕总的电话,要李新梅也给她的同事打个电话,核实一下。李新梅得到的回答和毕总的回答差不多。两个人只好安下心来。

    下了雪,高兴的是清红。清红起来后,看到皑皑白雪,哇哇地大喊大叫,要堆雪人,要滑冰,要捉野雀。每次过年,清红吵着要回城时,清纯都哄着清红,要清红等到下雪,然后带她去堆雪人,滑冰,捉野雀,把清红的味口钓得足足的,但每一次都没等到,回城前,清仁又哄着清红,明年吧,明年一定会下雪的。现在机会终于来了,清红岂能放过,穿了衣服,就缠着清纯堆雪人去,滑冰去,捉野雀去。一家人本来就把清红当宝贝,这点要求岂能不满足,清红一叫,清纯就拖着清红在坪坝里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然后跑到马路边上又堆了好几个。然后又削了几片竹片,推着清红在马路上从这头滑到那头,又从那头滑到这头。铺满雪花的马路,没有车,就是很好的滑雪场。只是天还没有完全冻下来,捉野雀的事暂时还放在一边。

    清仁在家里又呆了两天,这两天,天不仅没有转睛,而且变本加厉地冷起来。雪下下停停,下下停停之间没有间隔好长一段时间。风也时不时地刮上一阵。那种风呼呼地吹着,在地上打着滚,把山野摇动得哗哗直响,象是要把地上所有的热气都刮走一般。开始清仁看到天不放晴,心里在想清红在清纯的带领下,用麻线捉雀将是怎样高兴的心情和样子,暗自为清红庆幸。但看着一天冷过一天,烤着炭火都不上身,非要柴火不可,才有些着急起来。看着上班的日子将近,晚上就给毕总打了个电话,毕总说:“我知道你呆不住了,好在城里这两天水电不停,明天要是天气好,派小贾开越野三菱、套上防滑链来接你。”

    这些天虽然路上偶尔还有车跑,但都是镇上平路、短途的。挂了毕总的电话,清仁脑子里转着的还是回城的鸟事。到了凌晨,虽然头脑里格外清醒,清仁看见房门被一个人推开,但具体是谁却看不清楚,那人用手遮着脸,到床边转一圈,叹一口气,出去了。清仁再也睡不着,爬起来一看,灯是关着的,很纳闷地开灯一看,房门也是关着的。难道是家神。清仁想。很小的时候,清仁就听到父亲说起家神的事,说是很久没回家的人回到家里,家神一定是要来看一看的。家神可能是爷爷、奶奶、也可能是更长的一辈或几辈的先祖,家神的到来,无非是认一认亲人,好在发生什么意外之时,能够及时出手搭救。父亲在讲家神护佑的时候,常常用村里烧炭师傅向二在悬崖上砍杂木随柴滚落悬崖而毫发无损的故事进行佐证。

    那是民国二十四年冬天的故事。那天向二帮着别人烧炭回来,兴匆匆请二狗子和村里一般大的几个年轻人喝酒,酒后失言,说自己上过比环头山还险的悬崖顶上砍过树。二狗子和一帮年轻人都不信,二狗子赌气着说:“你要是能把环头山朝北那面悬崖的青冈木都砍下来,我家门前那丘水田就归你。”二狗子是村里最富的向多福的儿子,按说丘把水田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有老人在,他说话不能算数。二狗子就派人把他父亲请来,说了打赌的事,他父亲本来不是好事之人,但想着几十年来没有人上过环头山,全村人根本不知道环头山顶到底是什么样子,好奇心起,再加上觉得向二勇气可佳,可激一激他,因此,额外增加了一块两亩多的坡地作为奖赏。上山绳索、砍刀、斧头等一应工具全由向多福准备。向多福这么一说,向二就没有退路了。

    第二天酒醒,向二虽然有所畏惧,但想到人行于世,重的是信义二字,也就不再考虑万一失败的后果。在众人的簇拥下,雄纠纠气昂昂地上了环头山。

    环头山顾名思义自然不是什么好爬的山,环头山山势象个圆桶,崖壁高耸近百余丈,崖面光滑,正面象一堵墙壁,只有山顶和接近山顶的崖壁上长有高矮不一的杂木和杂草。象一个锅盖头。朝东的崖面有一线直立的细槽直达山顶,槽边树草不多,都长在腐叶乱草之上,老一辈人说这是爬上山顶的唯一通道。

    村里人见向二信心满满,也跟着雄心勃**来。好象向二这一壮举也是自己的壮举一般。

    村里人前呼后拥地到了山下,抬头再看环头山,高耸入云,一股凉气升了上来。这时再没有人讲风凉话,再没有人嬉皮笑脸,心中只有一丝担心,一丝祝福。这时,全村人才知道众志成城是什么滋味。

    向二没有犹豫,拿过大家在山下试了又试觉得万无一失的工具,就朝山上走去。

    他时而抛绳,时而挥动柴刀砍翻挡路的杂草,摸爬着慢慢地攀上了细槽,他每攀上一点人们就倒一点,这样才能保持足够的视线。他一点一点地往上升,越往上升,人影就变得越细,到了半山,在山下只能见到细如黄豆的一点影子。

    向二上升的速度不快,可见借着这条细槽,要攀上山顶是多么不易。

    向二每攀上一步都足以让大家触目惊心,偶尔踩翻石头的一声大叫都会让人惊出一身冷汗。但向二终于爬上去了,人们在山下看到蚂蚁一样的向二钻进了环头山顶的头发丝里。大声地叫好起来,鼓起掌来。

    向二在环头山上休息了好久,最后才来到北面坡的山崖前,他挥舞着斧头,崖前青冈木倒下,随即坠入崖底。人们看到劲鼓鼓的向二,好象向二就是自己。都拼命喊着向二加油。

    向二砍了不一会,突然一根大柴被崖上的一丛树枝挂着落不下崖去,向二想用更多的柴草把它压下去却一下不能如愿,这样越堆越多,越堆越厚,砍完了北面山崖的青冈树,这堆柴还是被那丛树枝挂着,向二就砍了一根树叉,使劲地叉着柴堆,没想到他一用力,树堆却轰地一声翻下崖去,向二抽身不及,随着惯性,也被拖进柴堆里。柴堆翻滚着顺着崖面象车轮一样翻转直下,快到崖底时,被一枝小树挡住轰地跳起,才散落在地里。

    刚开始看到向二被弹进柴堆的时候,大家都觉得这下向二完了,柴堆翻转过来,大家更是认为向二肯定是皮毛无存,柴草落地后,大家蜂拥而至,拼命地翻找向二的尸体,却没发现向二的半根头发。在大家极度恐慌、疑惑之际,向二却在隔崖底还有两丈高的一棵树上叫道:“我在这里哪。”

    大家才一起望着树上的向二骂道:“背时的,砍脑壳的向二!”

    向二在树枝上稍稍休息后,才乐滋滋地放下绳子,顺着绳子梭到地面,大家一看,都惊呆了,向二居然毫发未损。

    村里人觉得奇怪,就请了一回仙娘跳仙,仙娘说,向二是遇家神相救。村里的王小玉老人说,她在对面坡上看到一个老太太在环头山上看着向二随柴堆滚落,等柴堆快落到崖底时猛地抛出一根绳子,把向二揽住,一扯把向二扯了回来。

    清仁每每听父亲说起家神护佑的故事,都不以为意,但对向二的勇敢、沉着和灵巧的身手却十分信服。而现在终于碰到老人家说起的家神了,清仁的心里不由得也犯起了嘀咕。

    开了灯,刚才那人一举手一投足还历历在目,清仁只是觉得那人的背影很熟很熟,但就是弄不清楚那人究竟是谁。要是按迷信的说法是熟人托梦辞行,而不是家神探视那就危险了。

    天终于亮了,清仁爬起来胡乱地洗了把脸,又到屋外转了一圈,才稍稍把夜晚的梦境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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