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仁无精打采地上了楼梯,才想起李新梅来,他一想起李新梅,立即就看到李新梅那双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睛,心里就有些打鼓,要是一不留神,泄露出这种妄自猜测、八字还没有一撇的天机,李新梅一定又会傻傻地骂自己比林黛玉还敏感还神经,一定又会笑得背过气去。抱着稳重的态度,清仁整了整衣服,打起十二分精神,才敢打开铁门。

    进门一看,李新梅并不在家,清仁反倒感到有些失落。于是掏出手机,问李新梅道:“你在哪里?”

    李新梅答道:“在逛街呢!”答完又反问道:”你不是送张凡和郑谐明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清仁赶忙回答道:“只送到高速路口,我们就回来了。”

    李新梅道:“你到对门看看红红回来没有?我今天请李姐接张一可时把红红一起接回来。现在时间差不多了,你去看看,要是回来了,你给她冲杯牛奶,我马上就回来。”

    李新梅说完就火急火燎地挂断电话。清仁听到红红两字,一门心思全聚到女儿身上,把刚才的猜测疑惑放到一边,再没有一丝愁绪。

    晚上清仁哄完清红,正准备收拾睡觉,谭河却打来电话,高兴地说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谭琳和郑谐明的婚礼定新年元旦举行。老爷子说,一切从简,你们可要早来一点。”

    清仁答道:“这个放心,我们早就准备好了。”

    谭河又问道:“嫂子呢?睡了?”

    清仁答道:“哪里就睡,她就坐在我旁边,让她给你说话。”

    清仁说完连忙把电话交给李新梅,李新梅听到谭河的讲话,接过电话说道:“谭琳的这一天我们等得太久了,现在终于修成正果了。”说着竟象伤着哪根神筋,哭出声来。

    谭河赶忙说道:“也是。现在我们都该松一口气了。嫂子别哭。”

    李新梅说道:“我这不是哭,是高兴。”

    谭河赶紧又说道:“是,是,我知道,我知道。”

    清仁听到谭河连声的安慰,责备李新梅道:“谭琳结婚是高兴的事,你落什么眼泪?说点高兴的。”

    李新梅赶忙道:“刚才是我不该,我这里恭喜!恭喜了!到时候我们一定按要求提前来。”

    “好好。晚安,嫂子。”谭河说完也不急,耐心地等着李新梅先挂电话。

    李新梅挂了电话,清仁看着李新梅笑道:“对别人心肠这样软。对我却那么硬。”

    李新梅扭捏着说道:“人家出丑你却笑,有没有良心。”

    清仁说道:“这是我不对,等会儿给你陪不是。好了吧。”

    李新梅答道:“我不要你赔不是,我要你陪我讲话。”

    清仁答道:“好,陪你讲话。”

    关了灯,李新梅爬到床上,二话不说就靠在清仁身上,清仁有些倦意,想推开李新梅但又不敢,毕竟自己是答应李新梅陪她讲话的。话还没开始,身子只靠着,自己就不耐烦,于情于理说不过去。要是她不耐烦起来,自己还想睡不想睡。

    清仁正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只听见李新梅叫道:“你想听不想听?”

    清仁脑壳移到李新梅腰间叫道:“想听。”

    李新梅说道:“乖。我开始了?”

    清仁答道:“你开始吧。”

    李新梅笑道:“我们这么一问一答象是对词一样,好别扭。”

    清仁答道:“这很正常啊,你讲吧。”

    李新梅道:“你说谭琳这命苦不苦?”

    “苦。怎么不苦。”

    两口子的夜话就这样生硬地开始了,这样的谈话从本质和形式上与其他家庭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他们关心的事情和对象有所不同而已。李新梅开始对清仁能一问一答比较满意,但稍稍留意李新梅就发现清仁的回答是应付式,根本没有和她一起进入同一种语境,之后只要清仁回答稍稍迟疑,她就往清仁的腿上掐上一把,清仁经过几次李新梅的毒手,慢慢地瞌睡全无。这样谈话跟着进入佳境,一起为谭琳的过去而不值,为谭琳的苦苦等待而叹息,为现今终于修成正果而落泪,那种悲悲喜喜,好象就是自己亲历一般,清仁没有李新梅这么感性,但理性经感性一引导,也生动起来,两口子说说停停,停停说说,不知不觉,已听到久违的此起彼伏的鸡叫声。

    清仁和李新梅提前两天就到了省城,到了省城才知道,元旦,谭琳和郑谐明这场婚礼是老爷子和郑谐明两人共同策划的。两边在挑选结婚日子的时候,郑家那边的其他人根本不在,郑谐明光棍一条,自己作代表。老爷子要郑谐明发表意见,郑谐明知道老爷子的意思,当着大家的面说道:“我想,婚礼就定在新年元旦最好。元旦,和顺吉祥,万物生长,蒸蒸日上。这暗合我和谭琳的恋爱,我们这种恋爱一开始就注定不是夏天的暴风骤雨,一时冲动,而是春天温文而雅,润物细无声的和风细雨,慢慢融合,才能长久。再说元旦这种大节气普天同庆,比算得的日子要大气得多,喜庆得多。合八字、算日子是封建社会那一套,即使别人口头上认,说是民风民俗应该如此,但对领导干部绝对不合适,况且作为党员自己心里那道坎也迈不过去。这样一综合,我看也只有元旦最合适。”郑谐明说话不遮不拦,不似口还羞,老爷子一听,使劲抿着嘴,半天才说道:“挺好。婚礼一切也从简最好。”

    老爷子都说“挺好”,代表团成员当然不可能再节外生枝,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只在“一切从简”上,齐心协力商量怎么操持。

    当下的婚庆,一切都有婚庆公司安排,包括车辆、新房布置、酒席安排,只要有钱,婚庆公司都会安排得妥妥当当。既然一切从简,自然不会惊动婚庆公司,自然不会车过闹市恣意招摇,自然不会请礼仪、请招待。婚庆的程序自然就有复古的成份,回复到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众扛众抬的场面,酒席安排:总管、主管、采购、侍席等等都得安排人手,新房布置也少不得人手。即使这样,新郎新娘还得上窜下跳,累得跟做苦工一样,哪有一点结婚的乐趣。清仁和李新梅一到省城,宾馆的房还没挂,就投入如火如荼的战斗中。谭河自然是这次婚礼的总管,清仁自然是物质主管加采购。这个行当以往都是结婚对象最信得过的人担任,也是最累的工种。这个人权力极大,握着尚方宝剑,见子打子,少什么添什么,不必请示。婚庆结束再一桩桩、一件件跟主人结账。清仁领了旨,带着几个人就忙碌起来,根据可能来的人数规划酒席桌数,规划烟酒饮料数量,这年月与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到底区别很大。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都是一些小店,烟酒都必须自己去看去搬,这年月都是专卖店,一个电话过去,东西老板送来。谭河在省城与很多专卖店都关系密切,电话打到那些店子,质量三包,态度又好。清仁忙得不亦乎,李新梅也没有闲着,跟在谢红音后面,跑上跑下,买这买那,把个新房布置得跟天宫一般。

    郑谐明和谭琳照完婚纱照当晚,天远市发生了一起矿工罢工事件,郑谐明是管工业的,半夜三更都必须赶去处理。婚期已近,谭琳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一天不知打了多少电话。

    三十号那天下了年内的第一场雪,整个省城都裹在一片雪花里。白的树、白的房屋,白的街道,白的山岭,象童话世界一般。城里人抽空到野外去拍雪景,折腾一天,然后乐滋滋地找个农家乐炊上一个火锅,那美的就象神仙一样。谭琳是没有这份心情的,看到这样的景象,心里就象猫抓一样,看她在房里转来转去的样子,大家都知道她是担心冰冻,郑谐明不能如期赶回。大家不便明说,怕弄坏谭琳的心情,谭琳晚上真的憋不住,突然对一屋人说道:“我上一次结婚算我任性自找倒霉,而这次一切都依着老人家,怎么也这样啊。莫非我就是这个命?”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谭琳第一次婚姻是短暂的,也是不幸的。谭琳的第一个老公是高她三届的师兄张百。谭琳初识张百的时候,张百才二十六七岁,已是省进出口公司的部门经理。能力、水平、理想、前途就摆那里。但张百喜欢赌博却是致命的。那时的张百小小的个子,走路喜欢弓着腰,脸一直对着地,两只眼睛连抬都不想抬一下,知情的人说他低调,不知情的人说他象个小老头,没有一点青春的活力。张百不听任何人的唠叨,我行我素,整天除了工作,就是饭局,牌局,瘦得跟猴子差不多。张百赌博赢了喜欢散财,图个精神消遣,常常是几百几百的分给旁边看牌的朋友。输了则说一声“今儿手气这么背。”说完,再不做声,一付不以为意的样子离开牌桌。张百把一句口头禅时常挂在嘴边: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任职以后,更是把这句话发挥到极致。碰到江湖救急,他慷慨解囊,听到朋友落难,他会设法帮助,甚至看到电视、报纸的报道,他都会与相关的人员取得联系,能支助多少,他就支助多少,对同学、对校友他更是千方百计、办法想尽。因此,张百的名字在校友中间十分响亮,甚至有的同学把张百形容成跟《水浒》里的及时雨宋江没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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