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陡然睁眼。自己路途上太过劳顿,竟完全睡死了,须知此处鱼龙混杂,更闹不清究竟有什么事会发生,如此毫不设防真是极为危险。窗户就在床边,凌烟往窗外看去,此时天已完全黑了,上空阴沉,不见月影。屋檐上时有黑影掠过,都是些武林人士。街上亮似白昼,热闹非凡。凌烟忽觉饥肠辘辘,便转头道:“王子骆,走出去吃饭啦。”这里厢房简陋,长宽不过丈余,里面也只有一床一几一椅,凌烟睡床,王子骆便坐地上闭目养神,他常年不睡,如此倒也不觉辛苦。此时王子骆依然盘腿坐在地上,但是却是牙关紧咬,青筋暴起,脸色发青。凌烟吃了一惊,只道是王子骆走火入魔,忙按住他背后后心俞、督俞两处,想要度入内力,岂料才一运功,内力便倾泻而出,往王子骆身上流入,凌烟大惊,想要撤手却觉浑身乏力,凌烟大叫:“王子骆,你给我醒醒,快醒醒!”王子骆“哇”地一下吐出一口鲜血,凌烟只觉王子骆体内气息一震,但自己真气仍不受控地往他体内流去。门“呯”的一下被人推开,黎流水站着门口,见得眼前情景脸色一变,忙上前就要点王子骆胸前两穴,凌烟忙喊:“别动他,快把我拉开”,黎流水虽然不解,但情势危急,便依言拉开了凌烟。凌烟吐一口气,想起刚才的事惊魂未定。转眼却见王子骆嘴角鲜血不断渗出,凌烟急道:“怎么办呐?”黎流水眉头大皱,道:“不如我给他度入真气护住他的经脉?”凌烟摇摇头道:“不能碰他穴位”咬咬嘴唇,突然抄起椅子,一下把王子骆砸晕在地。黎流水吓了一跳,转眼却见凌烟一个踉跄,用手撑住桌子才不至于倒下。她真气消耗过甚,现在回过神来倍感乏力。黎流水忙过去扶她,凌烟挥掌打开黎流水的手,跌坐在椅子上,喘气道:“你怎么突然来了?”,黎流水收拾心情,缓声道:“我上来叫你们去吃饭,不想听到你在里面惊呼,一时情急便创进来了,还望凌姑娘包涵。”凌烟点点头,转头看着王子骆,眉头紧锁。黎流水道:“先将他扶到床上吧。”说完便抱起王子骆轻轻放在床上躺好,转头道:“我看令弟面色稍好,不如你我先去吃点东西,再作讨论也不迟。”凌烟闻言眉头微皱,黎流水忙道:“凌姑娘不必担心,我会叫人照看他的。”说完便叫上来两名弟子,凌烟见状倒也不好推辞,点头道:“也好”便随黎流水去了。

    黎流水见凌烟面沉如水,安慰道:“凌姑娘勿虑,方才我查令弟脉象,发觉倒还平和,想必是一时练功走火入魔,一会儿我们去买些滋补调理的药材便好。”

    凌烟见黎流水思虑周到,却又不刨根问底,心中倒是生出些好感,心想这人倒也不算太讨厌,江湖人称“黎氏三英”,却也不是乱传。

    此时楼下摆有四五桌,一桌尽是黑衣着装,腰间俱是宽大的铁质腰带,应是黎门无疑,另外几桌打扮各异,不过刀枪棍棒戟样样不少,自然也是江湖中人。黎流水带凌烟落座,左处坐的一个青年皱眉道:“三哥你去哪儿了,这么慢”黎流水摆摆手,对众人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凌烟。“见众人面露疑色,黎流水补充道:“凌姑娘来此住店,因为没有空房了,我见了便让出了间。”“好了,既然是朋友那就请自便”正前方一个中年人道。此人身形偏瘦,四旬过半,名为黎俞,乃黎门门主的弟弟,黎流水见了也得管叫一声“七叔”,黎俞一开口众人也不再盯着凌烟看,只有几个弱冠少年还偷偷打量着她。

    听他们讨论一会儿,又听周围江湖人也都是在说同样的事,凌烟略一整理,才知道他们都是为这一个怪物而来,也就是黎俞口中的“禽.兽”。却说两年之前此处便出现了一个怪物,挖人心肺,吮吸血液,凶残无比。过后每三个月便出现一次,屡屡有人遭其毒手,导致小镇风声鹤唳。原本这镇子处东西商途要道,无数商贾往来,此事发生后商人急剧减少。朝廷派人来调查也是未果。半年前武陵“隐者”袁桦弢来此捉拿怪物,在小镇待了数日,却失去了踪影。几天后人们在小镇以东的郊外找到了他的尸体,此时的袁桦弢腹部有一条大口,里面空空如也,身上血液也被吸干,只剩一具干尸。因此整个南武林都被震动,纷纷聚集起来誓要铲除那怪物,为民除害。此时正月刚过,处冬春之分,众人算得怪物将至,便都汇集在镇子中。凌烟心道:以前听师傅说过,隐者袁桦弢为武陵青溪派的前辈,以一套青溪笔法成名,武功飘逸灵活,更善于隐入环境,伺机而动。没想到死得如此惨烈,看来这怪物不是所谓的怪物,而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恐怕是魔门余党。却听黎俞道:“虽然我们人多势众,必能除掉那禽.兽,但也不可轻易妄动,以免误伤。”先招呼黎俞的青年哼声道:“不过是一个野人装神弄鬼罢了,袁桦弢名头虽响,武功却不高,我们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到时候我一发丧魂钉定叫那禽.兽生不如死。”凌烟闻言好奇抬头看着那人,见他弱冠年纪,生得浓眉大眼,模样俊俏。那青年感到凌烟看他,瞟了凌烟一眼,又转过头去。凌烟见状莞尔,这人想必就是黎家的八公子,名叫越穹,位列黎氏三英之末。据说他天资卓绝,未及弱冠便将柳暗花明决练到了第七层,远超同侪,连他的叔伯也比他不上。江湖人称“黎门罗无双”,便也派生一个外号为“小无双”。黎越穹声音不小,众人听了俱是纷纷皱眉,但黎家算是南方大族,寻常武人倒也不愿去招惹。但在场的就有清溪派的人,闻言便忍不住了,纷纷叫嚷“袁师叔武功高强,岂是你这类小毛孩懂的?""若是你遇到那怪物,保不齐屎尿俱下!”“什么‘黎门一绝,柳暗花明,金玉在腰,百步追星’我看全是放屁,一群小屁孩整天打闹,早晚要被搞垮”越骂越难听,黎门一行人也都脸色青白,怒目相向。忽地从黎门座中窜出一个人影,啪地一下对着一个叫骂的人一记耳光,身子一转,又坐回位子上。那人哼了一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敢骂我八弟,侮我宗门。”此人名为黎青山,年龄比黎越穹稍大,在黎家公子中排行老五。凌烟心里想着,这黎门柳暗花明决确实有其特点,刚黎青山手上用劲,脚下却没有半点凝滞,换做自己可做不到。

    那边清溪派的人更加恼怒,扬言骂道:“黎家算个屁,八公子算个鸟,以为江湖上给你‘小无双’的绰号就真把自己当无双公子了?若是罗无双在世,他一个小指头也压得你翻不动!”黎越穹重哼一声,眼里闪过一丝杀机,黎门罗门向来不太对付,黎越穹也一直不太服“小无双”这个名号,他认为即便罗无双在世也未必就打得过自己。现在这群人竟然敢犯自己忌讳,真是老虎不发威当是病猫。黎俞见黎越穹面露杀机,不由轻哼一声,沉声道:“别忘了我们这次来的目的。”却见黎越穹仍握紧拳头,面色发红,不由大喝道:“越穹,这次十三叔要来!”黎越穹这才松开拳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凌烟看得有趣,心道:这黎越穹在黎门地位倒是不低,黎俞都管他不住。不过这十三叔是谁,笃地凌烟想起一人,心中一震,默默道:怎么会是他?这么多年不出黎门,这次竟然长途跋涉来此。却听黎青山道:“你们别以为罗门撑腰就没事了,我们可不怕罗门。”黎俞听得眉头微皱,却不出言制止。这时一个长枪汉子走出道:“黎五公子,我劝你说话小心些好,要知道,罗门才是南方第一门派。”黎青山冷笑道:“这位兄台是北方人吧"那人一愣,抱拳道:“在下洞庭张钧”罗门位于洞庭湖旁,洞庭湖周围大小势力均对罗门马首是瞻。黎青山道:“既然是南武林的人,就该知道罗门气数已尽。三十年前,雪山之主脱出罗门,二十年前,南刀脱出罗门,三年前,罗无双死于哀牢山,罗门两任门主相继去世,八大长老不知所踪,剩下一个小孩子苦撑门面,请问这算什么第一大派?”此话如同惊雷,客栈里立刻炸开了锅。这些事大家都有所耳闻,只是如此一并说来,着实令人震惊。张钧面色发白,右手紧紧握住桌角。黎青山越发得意,笑道:“如何,我没说错吧”“非也”一个人越众而出,此人乃一中年男子,长发盘起,腰上系根九节鞭。男子抱拳道“在下岳阳“银蛇”姜涣,黎五公子所言不虚,不过要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罗门数百年基业并非一日便可颠覆,况且现在罗门门主罗无忧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已练成罗门绝学,赶超先人,为人更是德才兼备,洞庭派,湘帮,方朔楼都很服他,我们相信有无忧公子带领,罗门定回在中年之内振兴。”黎青山眼睛微眯,转头看向黎越穹,却见他并不激动,而是缓缓道:“你们说的这个罗无忧这么厉害,不如叫他出来和我比一比。”张钧道:“无忧公子日夜为大事而奔走,哪有时间来和你比划。”黎越穹五指紧紧摁住桌面,沉声道:“他就只配收拾些杂碎,不敢来陪我练练么?”黎青山见状,心知黎越穹已然气恼到了极点,忙一跃而出,道:“他不来,你来,我陪你玩玩。”说着就一掌挥向张钧。黎俞在一旁静静看着,对这黎门三代这一帮人他一直十分头大,不过门主却是说过罗门气数已尽,无须再忧虑,眼前几人力挺罗门,黎氏一族要降服整个南方武林就一定要先在气势上压过罗门。所以他虽觉青山出手莽撞,倒也不去制止。黎青山武功在黎家虽说排不上号,但放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高手,尤其是柳暗花明决一旦运转,气息周行不殆,岂是一般江湖人能抵御?张钧在室内,枪法施展不开,只能徒手拆解,不过三招,已然险招迭起。姜涣道“我来帮你,九节鞭一抽就上前,九节鞭能屈能伸,小小室内倒也游刃有余,一下子将黎青山招式接过大半。黎氏一族拳脚并非所长,况且对面两人均属洞庭一系,配合渐渐纯熟,二十招很快过去,黎青山见久战不下,心中焦虑,大喝一声逼退二人就往金玉腰带摸去,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叫一声“别让他用暗器!”对面人潮便一下涌过来,黎青山一呆,竟被这气势给逼退数步。

    黎流水一旁看着,手中酒杯紧握,缓缓抬起,忽又放下,默默低头端起壶来给凌烟满上。凌烟拾起酒杯在手中摩挲,心中暗暗吃惊,自己门派与罗门有隙,掌门严令禁止讨论罗门,不过师父却也偶尔会提起罗门,说北方武林以少林为尊,南方武林以罗门为主,罗门虽说式微,但黎氏想要替代其在南武林的位置恐怕还为时过早。凌烟一心盯着战局,冷不防后面被人拍了一下,惊得手一颤,忙反手提住杯口才不致其掉落,饶是如此也撒出几滴酒在腿上。凌烟转头一看,却是王子骆站在那里。凌烟瞪眼道:“想吓死我啊,你怎么下来了。”王子骆抽张板凳坐下道:“我口干得厉害,房里又找不到人,就下来了。”凌烟想问“不是有两个黎门的弟子在照顾你”话到嘴边却料到定是他们听到打斗声下来看热闹了,便道:“你伤好些了?”王子骆取过一个杯子饮尽,却不料里面是酒,一时辣的眼泪汪汪。凌烟看得好笑,盛过一碗汤递给他,王子骆忙接过喝了,愁眉苦脸道:“这是什么东西,好辣。”凌烟笑道:“这是酒,以后记住,小孩不许饮酒。”王子骆心道你和我一样年纪,怎么就能喝了?不过又不敢说出口,只道:“这内功练到一定程度就会如此,不过一会儿便好。我几个月前也有经历这样的情况。”凌烟点点头,转头看向黎青山他们。此时黎青山退到了黎门桌前,额头渗出汗来,想要出手又怕激其众怒,对面的人若是一拥而上自己定然无法抵抗。他这边犹豫,对面却步步逼近,桌对面坐的黎越穹重重哼了一声,一拍桌子,右手往腰间一按,一挥手撒出一片铁砂,密密麻麻,如团烟雾,铁砂从黎青山身后绕出,似乎要奔众人而去,却又转着弯从黎青山右侧绕回,黎越穹右手一招,将铁砂收入,左手同时又挥出,如此则在黎门和众人前形成一道铁砂墙。。凌烟看得一震,柳暗花明决练至深处可用上弧形内力,借助精妙手法,可使暗器空中转向,没想到黎越穹已能让铁砂转圈绕回,确实不愧黎门三代中的第一人。人群也被他这手法镇住,一下止步不前。黎越穹右手一弹,闻得嗖的一声,铁砂墙中的几粒铁砂飞出一下子打中张钧膝盖,张钧一下子跪倒在地。众人一惊,不少人都往后一退,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中招,黎越穹冷哼一声,又看向姜涣,姜涣汗如雨下,但却牙关紧咬,不退反进。黎越穹眼中精光一闪,正要出手,忽闻“砰”地一声,客栈门被大力撞开,却不见人影。此时外面忽地刮进一阵风,这风带着尘土卷进屋内,竟成一道旋风,旋风虽小,却来得迅疾,与那铁砂一撞,铁砂立马四散开去。那旋风也同时消散。黎越穹一惊,跳将起来大喝声“谁!”客栈里一时极为安静。突地一人喊“无忧公子”,人群突然爆发一阵欢呼,皆喊“无忧公子”,众人往客栈外望去,见得轻云蔽月,淡淡的余光下,夜空中映出一个人影,长发飘逸,翩若游龙,倏忽便失去了踪影。此时众人还在讨论无忧公子如何了得。黎越穹脸色涨红如猪肝,一言不发就往外奔去,黎俞喊道:“你去哪里?”他却不答话,出了客栈左转右转便不见了人影。此时云层又将月色掩盖,天空一片黑暗。一个弟子从客栈外匆匆赶来,对黎俞附耳而言,黎俞点点头,对众人道:“十三叔已到,我们走吧。”便带着众人出了客栈。黎流水起身弹弹衣衫,对王子骆道:“凌兄弟伤势如何?”凌烟道:“有劳你关心,好了很多了”黎流水道:“现在我们去见十三叔公,凌姑娘不如早些休息吧。”凌烟却道:“那些江湖人肯定把我们当成你们黎门的人了,你们走了我们只怕会被欺负,不如同去。”黎流水点点头“如此也好。”

    一路上凌烟眉头紧锁,低头不语,王子骆觉得奇怪,捅捅她肩膀道:“凌烟,我们现在是去见那个十三叔公吗?”凌烟“嗯”了一声,忽地抬头道:“你说你那上都的同伴都是连续发病数次就死了么?”王子骆虽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也点点头。凌烟自言自语道:“你说你上次发病是四个月前,而你这几个月都未发作。”凌烟轻吐一口气,面色释然,心想如此一来倒是说病情日益变缓。却听王子骆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几个月体内有一股热气在转圈,但是现在又如同我在上都一般体内冷热两股真气乱窜,难受得很。”凌烟闻言心中又是一沉,她想想道:“你一会儿别多话,我带你去看一个老前辈,他或许有法子。”

    王子骆道:“是那个十三叔公吗?”凌烟笑道:“你倒也不笨,一会儿可放尊重点”王子骆点点头,又道:“我见他们似乎提起那位前辈都很尊重的样子,想必一定很厉害吧。”凌烟点点头道:“他的厉害之处不在于武功,而是见识,江湖人称“南天之柱”,便是雪山之主见了他也会称一声“黎兄”。此人在黎门足不出户三年了,我只道他过世了,没想到今日来到了这个边陲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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