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受惊,又似痛苦的轻呼一声。
    楚相只觉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眼前一片模糊,只见一双美丽的杏眼,如黑暗中发着光的猫瞳一样。
    “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相…相爷,是妾身。”
    楚相置若罔闻,执着而疯狂地想知道一个答案,“刚刚是你来过吗?”
    “妾身恰好经过…”
    “果然是你啊~”
    腕间一紧,乔姨娘惊呼一声,跌入一个炙热的怀抱。
    随即天旋地转,整个人被压在了杏树底下…
    …
    “夫人,天色不早,该歇息了。”宋嬷嬷看着楚夫人,不忍道。
    楚夫人穿着一身素白的里衣侧躺在榻上,头发全部放下,在柔和的灯光下,看起来比以往年轻了好几岁。
    眸光看着门帘处,神情带着几分难得的温柔期盼之色。
    闻言,眸中光芒暗了下来,似乎只是那么一瞬,又恢复了平时端庄严厉的相府夫人的模样。
    她慢慢坐起,端起一旁的茶盏,垂下眸子,似不经意地问道:“相爷,今儿去哪个院子了?”
    宋嬷嬷不忍说,但她能留在楚夫人身边几十年荣宠不衰,正是因为无论什么事情,她都不会自作主张瞒着她。
    不管好的,还是坏的。
    “相爷,和乔姨娘……”宋嬷嬷闭上眼,“……在杏园。”
    啪!
    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楚夫人失控尖叫起来,“今晚谁准备的茶水!?想烫死我吗!?来人,给我抓起来往死里打!狠狠打!通通打死!”
    茶房外不一会响起噼里啪啦的板子声。
    今晚值夜的一个嬷嬷和两个丫鬟,被按在地上狠打一通,连求饶喊叫都来不及,转眼便没了气息。
    …
    “胡信,来,把药喝了。”
    叶渺挖了杏树根回到杂院,去到厨房将其切碎煲水,端来给胡信喝。
    胡信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迷迷糊糊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叶渺给他喂药的时候,他开始极度抗拒,后来叶渺柔声哄了他几句,这才张嘴乖乖地将药喝了。
    齐楚五月晚上的天气温度适中,叶渺怕他喝了药后出汗蹬被子着凉,替他攒好薄被后,趴在床边守了他一夜。
    大半夜的时候,叶渺不知不觉睡着了。
    察觉床上胡信开始动作,叶渺惊醒过来,睁眼一瞧,胡信正准备悄悄下床。
    见叶渺醒来,他脸一红,“我...我去做早膳。”
    喝了药睡了一宿没事了,但一想到昨晚他觉得很丢脸。
    叶渺已经提醒过他吃多了不好,可他禁不住贪嘴,像小孩子一样吃了又吃,结果把自己吃出毛病来了。
    这个年纪的小男生正是要强又别扭的时候,叶渺微微一笑,“我回房去休息,早膳好了你喊我。”
    “知道了,小姐。”
    叶渺回房睡了一觉,起来洗漱后吃了早膳,交待了胡信几句后,换上男装出了门。
    ——
    斗阵场的门房看到叶渺又来,撇撇嘴一脸嫌弃,不过没说什么,开门让她进去了。
    “罗管事。”叶渺看到昨天那个管事,笑吟吟地打招呼。
    罗管事回头到她,尽管他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但叶渺还是察觉到他看到她后瞬间神情的变化。
    “叶公子,来得好早。”罗管事扯了扯嘴角。
    “昨儿约了安爷,说了不来的是孙子,我不想当孙子,自然得早些来了。”
    叶渺道:“还是坐昨天的位置。”
    “这边请。”
    罗管事做了个请的动作,叶渺朝昨天的位置走去的时候,罗管事朝斗阵场里几个护卫使了个眼色。
    几个护卫心照不宣地点头,不动声色地往叶渺这边靠拢。
    叶渺似乎半点没察觉,坐定后笑眯眯地问罗管事,“对了,那安爷可有说什么时候来?”
    “只怕叶公子等不到...”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清亮而嚣张的声音,“哟嚯,小子,来得挺早的吗?”
    罗管事面色一变,一转身已变脸似地露出满脸谄媚的笑,“安爷好。”
    如昨天一般,一身锦衣华服的少年,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扬着下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安爷,你也来得挺准时。”叶渺站起来道。
    安爷哼了一声,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露出不可一世的神情。
    “这世上还没有小爷我不敢赴的约!”
    “安爷威武。”叶渺笑眯眯道。
    安爷斜眼看她一眼,“小子,别以为拍小爷马屁,小爷就会放你一马,小爷可不吃这一套!”
    “安爷英明。”看那安爷要瞪她,叶渺道:“要不开始吧。”
    安爷噎了噎,“想从小爷手里捞银子的人不少,第一次见到有人急巴巴给小爷送银子的!”
    “行,今儿你要输光了,小爷发个善心,赏你几两银子让你租个马车回家。”
    他说扭头对罗管事道:“准备开始。”
    “是,安爷。”
    罗管事垂首应了一声,向聚在叶渺身后的护卫一使眼色,护卫们又悄无声息地散开了。
    不一会,罗管事走过来,“两位客官,阵已布好,请下场观察。”
    “别说小爷我欺负人,昨儿赢了你几千两,今儿让你先下注!”
    叶渺拱手道:“多谢安爷!”
    她下去场中看了一圈,上来后道:“我押乙方,一千两。”
    “那小爷我就甲方,一千两。”
    安爷一挥手,立马有护卫递上一张千两银票。
    “安爷不下去看看?”叶渺问。
    安爷道:“既然跟你对赌,自然是你下乙,小爷我便下甲,你下甲,小爷我便下乙,不然赌来有什么意思?”
    一旁的罗管事,脸皮不可抑制地抽了抽。
    叶渺将银票交给罗管事后,微微一笑,“那开始吧。”
    安爷一扬下巴,罗管事朝场中两人一抬手,破阵开始。
    一刻钟后,“哈哈哈哈!小子,你这眼光也忒差了!又输小爷我一局!”
    安爷从罗管事手中接过两张银票,笑得乐不可支,“还敢赌不?”
    叶渺面不改色,“当然!”
    两人于是又进行了下一局,叶渺继续下乙方,安爷继续下甲方。
    “哈哈哈哈,小子,你又输了!还来不?”
    “继续!”
    “有种!小爷我喜欢!”
    第三局,同样以叶渺输了告终。
    安爷大笑声后,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啧啧啧,”他拿着赢来的银票,当成扇子扇着风,嚣张又欠扁,“小子,你运气这么差,这样赢得太没意思了。”
    罗管事听闻此言,瞳孔一紧,正要上前劝说。
    叶渺道:“既然安爷觉得无趣了,那咱们换种赌法。”
    “怎么换?”安爷颇有兴趣地问道。
    “现在的赌法,不是你赢便是我赢,银票就过了东家的手,东家一分钱没挣,这样未免有些不道德。”
    叶渺道:“咱们换个赌法,这局你下甲我跟你下甲,下局我下乙你跟我下乙,轮流来,看谁猜中的次数多谁赢。”
    “这样咱们即赌了,东家也有机会挣银子了,一举两得!”
    “一局一人两千两,赌五局,我和你之间的赌局则赌五千两,敢不敢?”
    安爷豪气一挥手,“来!别说两千两,五千两,两万两,五万两,小爷我都跟你赌!”
    叶渺看向罗管事,微笑问道:“罗管事,您觉得呢?”
    罗管事眼里掩饰不住的精光,“咱们这里的规矩,自然是客人想怎么赌就怎么赌了。”
    “那就劳烦罗管事去安排了。”
    罗管事应了声是后,立马去安排了。
    “接下来你先来还是我先来?”安爷问。
    “安爷想谁先来便谁先来。”叶渺道。
    安爷对新赌法跃跃欲试,明显想自己先来,但又不想显得自己那么迫切。
    “本来你提议的,应该你先来,不过你看你运气实在太不好,已经输了三千两给我,接下来不如我先来,先让你赢回两千两如何?”
    “依安爷所言。”叶渺微笑道。
    安爷咳了一声,眼看底下的阵已经布好,不等罗管事招呼,便大摇大摆地走到场中间观察起来。
    他观察了足足一刻钟后才返回,“下乙,肯定是乙方赢。”
    “那就下乙吧。”叶渺拿出两千两递给罗管事。
    安爷的护卫给了两千两后,安爷迫切道:“快,开始破阵!”
    “是。”管事应了一声,一打手势,底下两人开始互相破阵。
    “乙方加油,乙方加油!”安爷双眼冒光地盯着场中,小声喊着加油。
    全神贯注的模样,好像在底下破阵的是他的亲人一样。
    “哎呀!”结束后,安爷一拍大腿,“怎么会输了呢?”
    才说让叶渺先赢两千两,结果不到一刻钟,反而让她输了两千两。
    安爷很要面子,有些丢不起这个脸!
    叶渺满不在乎道:“既然是赌,当然有输有赢,下局再来过就是了。”
    罗管事终于有收益进账,乐得笑开花,“叶公子说的是,安爷,还有四局呢。”
    安爷袖子一捋,明显有些不服气,“再来。”
    这局轮到叶渺,叶渺下去看了阵法后选了甲方,两人各给了两千两银票给罗管事。
    “哼,希望这局,你小子运气好点。”安爷有些酸酸地道:“再输下去,我怕你输哭。”
    叶渺笑了笑没出声。
    但老天爷显然没站到他们这边。
    第二局又输了。
    安爷幸灾乐祸道:“看为你运气还是不咋的。”
    接下来连着两局,两人又输了。
    猜甲,便乙方赢,猜乙,便甲方赢。
    到了第五局的时候,安爷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我说罗管事,之前我和这小子对赌,小爷我局局都赢,现在我们俩和你们斗阵场赌,局局都输,你们该不会是出老千了吧?”
    罗管事赔着笑脸道:“安爷您说的哪里话?刚才这位公子也说了,既然是赌,当然有输有赢,这可是各凭本事的事。”
    安爷本来不大的眼睛,被他一眯,立马成了一条缝,这模样倒显出几分气势来。
    “可小爷怎么觉得你们在耍小爷玩呢?”
    “安爷您这话可不能乱说。”罗管事道。
    安爷冷哼一声,招来一名护卫,“去于氏斗阵场,找个阵法师来!”
    罗管事一使眼色,立马有两个护卫上前来拦住那人不让他离开。
    “安爷,没有证据的事情可别胡乱诬陷,这斗阵场,拜的可是相爷的码头。”
    楚相的名头一抬出来,嚣张的安爷,都不得顾虑三分。
    正沉思着,叶渺突然道:“我有证据。”
    “你有什么证据?”安爷不信。
    叶渺一拍手,只见入口处出现一人,手中拎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
    正是昨天离开斗阵场后,暗中跟踪她的人。
    罗管事面色大变,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这是昨天跟踪我的两个人,被我抓了后都招了。”
    叶渺道:“他们...”
    她指了指斗阵场所有人,包括底下几个阵法师,“就是一群有组织的诈骗集团,每去一个地方,选中一只肥羊褥羊毛,褥完就走,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所以这个斗阵场才这么旧,才没几个人来,因为这就是针对安爷的一个局而已。
    这群人选中了这个安爷,想从他身上狠狠捞一笔就离开,结果被她无意闯入识破他们的计划。
    昨天她故意和安爷对赌,便是为了确认是不是真是个局,结果罗管事果然派人跟踪她了。
    安爷不懂什么叫诈骗集团,不懂什么叫褥羊毛,可他知道什么叫肥羊!
    “敢将小爷当成肥羊?小爷看你们是活腻了!”
    安爷怒不可遏,“给小爷砸!以后这京城,只要小爷在一天,永远没有你们的立足之地!”
    他本以为那罗管事会跪地求饶,哪知罗管事冷笑两声,硬气道:
    “本来爷几个,只想狠狠捞一笔,既然被你们识破了,那就别怪爷几个不客气!”
    他面色一冷,一声厉喝从唇中逸出,“杀!”
    话一落,斗阵场里的人全都拿着大刀长剑冲出来,将叶渺和安爷及他的护卫围在中间。
    “爷几个既然选了安爷来宰,对您及身边的护卫早就了解过。”
    罗管事眼里露出噬血的光芒,“你们不是爷几个的对手,乖乖整手就擒,留你们一条全尸!”
    安爷哪里听得进去,拔出身边护卫的长刀,带头冲上去,“给小爷上!”
    护卫们吓得血色全无,“公子!”
    连忙挡在他面前,“公子使不得,您要是出了事,小的们全都跟着没命!”
    安爷不听,非要自己动手教训罗管事等人。
    结果双方正拉扯着,砰,砰,砰,几声响后,接着数道闷哼声响起。
    安爷抬头一瞧,傻眼了。
    刚才还将他们当成囊中之物的罗管事几个,已经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而那个完全不被他们看在眼里的少年公子,则吹了吹拳头,面不改色地收回手。
    安爷瞪大眼,“你...你...都是你打倒的!?”
    “不是我厉害,是他们太差劲。”叶渺道。
    安爷:...
    第一次见比他还拽的人!
    “给小爷将他们抓起来!”安爷指着地上的罗管事道。
    护卫们围过去,罗管事捂着肚子,痛苦道:“别...别以为打倒爷几个,你们就能跑出去!这里已经布了阵法,你们若想活着出去,就必须放了爷几个,否则大不了同归于尽!”
    “你当小爷我是吃素的?!”安爷狠狠踹了罗管事一脚,“小爷我在京中可是有名的破阵小圣手,给小爷睁大你的狗眼,看爷怎么破了你的阵!”
    安爷说着,大踏步向外走去。
    结果...
    转了半天,还在原地打转。
    罗管事冷笑,“安爷,我之前已经说过,选中安爷您之前,对您早就了解过,这阵,您破不了!”
    “谁说小爷破不了?!小爷就破给你们看!”
    安爷暴躁地狂踢椅子,结果那些椅子在阵法中反弹,差点伤到自己。
    “公子!”护卫们惊叫连连,生怕安爷受了伤他们回去没法交差。
    “坎三,离四...”
    这时,一道空灵的声音响起,如春风一样安抚了安爷暴躁的心,安爷下意识就按那声音所说方位走去。
    没几下,便见一道门在眼前,他伸手一拉。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耀眼的阳光照得他双眼一刺,几乎睁不开眼。
    罗管事不敢置信地看着叶渺,“你...怎么...怎么?”
    这时外面出现一群官兵,为首一人看到安爷,连忙拱手道:“安爷,小的接到消息,有人在这里私设赌局骗人钱财,不知安爷...”
    安爷一巴掌拍向那人脑袋,“爷什么爷!叫安公子!”
    在真正的大佬面前被人喊爷,他觉得脸疼。
    “是是是,安公子,里面什么情况?”
    “自个进去看。”安爷才懒得解释。
    “是是是,安公子,小的先去忙了,您请便。”
    官兵们进去后,叶渺和其他护卫一起出来了。
    她正要跟安爷告辞,安爷咳嗽卫声,“那个谁,今儿多谢你,留下姓名,改日小爷...改日我登门拜访!”
    “在下叶寻欢。”叶渺道。
    “叶寻欢?你是叶寻欢!?武国地下城的叶寻欢!?”
    安爷瞪大眼,不敢置信。
    叶渺没想到齐楚京城居然有人听过叶寻欢的名字,正想着是承认还是否认的时候。
    安爷突然跑过来,拽住她的袖子。
    “叶老大!请收下小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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