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盆地自西向东分为成都平原、川中丘陵和川东平行岭谷,位于大盆地盆底,盆地边缘也多低山和中山,山势陡峻、地表崎岖。所以资阳郡和蜀郡虽同处成都平原,但两者之间也被崎岖山势阻隔,唯一的通道就是溯绵竹北上进入蜀郡。
    资阳城是从资阳郡进入蜀郡最后一道关隘,这里水陆交通四通八达,十分便利。自古以来就是是蜀中和蜀南物资的中转站。向东可到普慈县、遂宁郡,向西可去隆山,往北便是蜀郡阳安县,而南方郡治盘石县,东南方则是杨广占领了的牛鞞县。
    秦冲当初听从杜正伦之计,占领了资阳城,造成李唐朝野动荡,原因便是此城对成都太过重要,一旦不在掌控之内,意味着南北两道门户尽数失守,是以李世民不但严令韩良三天内夺回,还派相国殷开山带兵驰援,虽然后来韩良依照杨广之计,以粮食和李渊声望为诱饵,兵不血刃的收复了资阳城,但白跑了一趟的殷开山为免旧事重演,还是分给了韩良两千名士兵,自己退回阳安构建防御工事,也使目前的资阳城共有五千驻军。
    五千士兵看似很多,可是一旦把兵力铺开在周长二十里的城墙之上,依旧显得十分单薄,这对韩良来说,着实是一个巨大压力。
    为了增加防御力量,他又从投降了的流民之中募集五千士兵,抓紧时间训练。但是多出一倍兵力,也意味每天消耗倍而翻之。
    韩良负手站在城头上观看城内情况,可以看到很多行尸走肉一般的流民在街上行走,也看到很多流民蹲守在县衙之前,默默地等待着。
    他知道这些沦落为灾民的百姓等待赈济、等待他兑现当初的承诺。但问题是他也没什么余粮啊。李世民三番五次的拒绝派粮,已经惹得满城怨气,如果再拿不出粮食来兑现,这些不再信任朝廷、不再信任自己百姓绝对在城内揭竿而起。
    名义上,城内是有一万人,但其中一半还是从流民之内挑选出来的新兵,如果城内百姓发生暴乱,这部士兵肯定和流民一起造反,而不是跟着自己把屠刀指向他们的亲友,另外五千名士兵也因为吃不到一顿饱饭,对他充满怨气,没有与百姓们一起反已是不错了,可能与自己一起镇压这些活不下去的百姓?
    最重要的是镇守普慈县的张士贵被叛徒绑给了薛万均,几万名唐军弃卸投降,听说没有一人主动反抗,如今数万名气势如虎的隋军就在东面的普慈县,不出所料的话,很快就会击溃牛鞞城、车免镇乱民,将兵锋指向资阳城。以城内这一万名士兵,即使是吃饱喝足、滚木礌石齐全都不是人家对手,更何况是现在?
    暴风雨来临前一般的压抑感,使韩良如坐针毡、寝食不安,但明知道粮食可以解决这场危机的他,却因为没有粮食而束手无策。
    这时,一队骑兵从北方飞马来至,这是韩良派去阳安县请求资助副将回来了,他在李世民那里屡屡碰壁之后,便将希望寄托在打造蜀郡南部防线的殷开山身上,希望殷开山看在资阳城战略价值分上,重视一下自己的意见,多少给一点粮食,以便他安抚愤怒到了极致的将士和饥民。
    城门开启,副将吴济迅速进了城,片刻便到了城上,行礼道:“卑职参见将军!”
    “殷相国怎么说?”韩良急问。闻讯赶来的大小将校虽然没有说话,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期待的目光。
    “回禀将军!殷相国说他也没有多余粮食,他说朝廷正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让我们坚持几天,顶多十天就会有粮食。”吴济尽管不忍心同僚们失望,但还是黯然的说出了残酷的真相:“希望将军理解理解朝廷的难处。”
    “我们理解朝廷难处,但谁来理解我们难处?”听了这话,一名中郎将胸中的郁气一下子涌上脑门,把手上的头盔重重的扔在地上,气极而笑:“我们一天都撑不下去了,还十天?当我们是不食人烟食火的神仙吗?”
    “没错。”另外一名中郎将望向面沉似水的韩良,怒不可遏的接话道:“将军,侯君集将军、翟长孙将军是太子的心腹嫡系,据说他们粮食堆积如山,多得吃都吃不完,惟独我们是后娘生的吗?”
    “你们说的这是什么话?都给我闭嘴!”韩良冷冷的扫了大家一眼,解释说道:“他们的粮食战前在粮荒之前就有,本来是运去给南诏荆王、巴东高士廉的,并非是闹粮荒之后送过去,并非是针对我们。”
    “那张将军怎么说?”吴济在殷开山那里求了半天,却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回来,一见同僚都在发脾气,也忍不住说道:“李仲文将军、张士贵将军早先还不是被克扣了钱粮?这又怎么说?”
    韩良‘砰’的一拍城垛,怒喝道:“资阳城之事是我做主,还轮不到你来吵嚷,你们如果不服,大可不干。”
    “不干就不干。”吴济怒道:“谁都知道唐朝要完了,我还不想为帮只会内斗的家伙卖命了呢。”
    “对,老子也不想干了。”
    “大不了卸甲归田,等战争打完再当隋朝子民。”
    “……”
    “将军,有你的信。”就在城头上乱成一团、韩良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一名亲快步上来,将一封信递给了韩良,说道:“独孤先生让人给您的。”
    “都给我安静一下。”韩良横了众将一眼,接过书信观看,越看下去,脸色变得越来越古怪。
    这是杨广给他送来的招降信,这一次,杨广却是以杨集的名义,直接打出了大隋王朝的旗号,信笺有杨集的正式印章。
    由于唐朝跟朝廷以前有过自由贸易关系,双方往来比较密切,作为唐朝大将的韩良自然能够分辨出印章真假。但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牛鞞县这支所谓的“乱民军”,竟然是隋朝的军队,难怪段纶、元仁师先后落得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将军,独孤公到底说了啥?”吴济急冲冲的问道。
    当日杨广谈笑之间,就帮他们不费一兵一卒的收复资阳城,吴济等人惊为天人,以为“独孤英”又给他们出了什么奇谋妙计,便纷纷询问了起来。
    “什么独孤公?”韩良苦笑着说道:“他是隋朝卫王杨集,独孤英只是他的假名而已。”
    吴济大吃一惊,道:“独孤公竟然是隋朝的卫王?隋朝哪来的卫王?”
    “卫昭王杨爽的儿子,不就是卫王吗?”
    “那他这信……”
    “劝降,劝我们投降。”众将由吃惊到惊讶,再到惊喜、期待的表情瞒不过韩良,也知道这表情的变化代表着什么。关键是资阳城军民的怨气已经到了暴发的边缘,就算隋军没有打过来,此城也会在暴乱中崩溃,现在人人都不想打了,这是不可违的大势,顺者昌逆者亡,自己一个人坚持完全是自我毁灭?索性直白的说道,“既然朝廷对我们不闻不问,任由我们自生自灭,我们也没必要打下去了,我准备借此机投降大隋,就算以后得不到功名,但至少功过相抵,不用进行劳动改造,你们怎么看?”
    “将军军职最大,我们听将军的。”
    “谁反对,大家就灭了谁。”
    “没错,我们跟着将军走。”
    “……”
    众人七嘴八舌的表态,没有一人执反对意见。
    “既然大家没有异义,那我们就这么定了。”韩良此刻也不再忌讳什么了,他把手中的书信交给吴济,说道:“你执此书信为凭证,亲自去趟牛鞞城,告诉那里的隋军将领,就说只要他们愿意拿出粮食赈济城中军民,我就带领军队出城投降。”
    “喏,卑职这就去办。”吴济答应了一声,顾不上刚从阳安城回来的疲劳,又飞快去了牛鞞城。不到一晚时间,吴济就带回了“杨集”的消息。
    “杨集”对于韩良的要求,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不过“杨集”也跟吴济说明清楚,前来接管资阳城的,并非是牛鞞城的军队,而是正往这边行军的薛万均。牛鞞城的军队虽也能打,但毕竟来源复杂,协同作战能力远远不如十大军团,而唐军一旦听说资阳城失守,定然不要命来打,急切之间无法拧成一股绳的牛鞞军定然出现重大损失,所以此城还是交给大隋第六军为妙。
    实际上,这也是韩良喜闻乐见之事,因为他们要投降的大隋王朝,自然不会排斥前来接管的正规军;怕就怕“杨集”是前来欺骗他们的乱民首领,如果错投了对象,那才是可悲的的事情呢。所以“杨集”这个决定,也使韩良最后的疑虑和担忧荡然无存。
    “将军,乱民们包围了府衙,嚷着要见您。”然后不等韩良松一口气,又有几名亲卫急匆匆的跑来禀报。
    “走,看看去。”韩良长身而起,带着一众将领奔下城头,直奔府衙走去。
    远远就看到府门前黑压压一片,聚拢不下万名百姓,这些人虽然都默不作声,但从他们手持兵器的样子来看,应该是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而站在队伍前列的,居然是很多士兵。
    韩良等人见状,一个个冷汗都冒了出来,幸好他们现在找到了一条出路,否则今天定然要给这些愤怒军民撕成碎片。
    “韩将军,你当初答应给粮食,我们才归顺你的,但是你迟迟没有兑现承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说话的大汉,明显是这帮人选出来的代表,可见对方已经在暗中形成了有组织的团伙。
    “诸位父老乡亲,我韩良也不瞒你们。”韩良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现在的蜀中大地,除了蜀郡、资阳、隆山三郡所剩无几十个县,要么已经被隋军占领,要么已经给灾民占领,现在别说是大家,便是军中将士也无粮可食。”
    “我们不管这些,当初是你答应我们的,你不能出尔反尔。”一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百姓群情涌动,隐隐围拢了起来,气势汹汹的向韩良逼来。
    “诸位稍安勿躁!”韩良双手虚虚往下一压,等众人静了下来,大声说道:“我们现在已经和隋军取得了联系,并决定投降隋朝,条件就是让隋军出粮赈济大家。他们最迟明天就会从普慈县把粮食送过来,希望大家再给我一天时间。”
    “我们之前就是受你所骗,才把城池献了出来。你要是又骗我们怎么办?”一个‘又’字,足以说明大家不再相信失信于民的韩良了。
    “我本以为朝廷会拿出粮食,所以之前把军粮拿来给你们吃了,我要是真的骗你们,也不会这么做了。我和将士们是怎么进的城,你们也都亲眼目睹,我现在有没有粮食,你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韩良说道:“我和军中将士现在也在等隋军救济,要是明天没有粮食到来,我韩良定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众人听了韩良这话,尽皆默然,城内的粮食被秦冲大吃了那么久,本就没有了。轻装上阵的韩良,所带粮食确实不多,之后除了殷相国带来一些,就再也没有粮车入城了。
    “好,我们再等一天,希望韩将军休要再次食言!”众人争执一番,最终决定再等一天,如果韩良再次失信,恐怕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看着百姓散去,韩良微微松了一口气,直到此时,他才体会到民怨的可怕、失信的严重性,现在只希望隋军早点到来,否则的话,这些饿疯了的百姓绝对生吞了他。
    次日清晨,当代表着大隋的军旗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整个资阳城都沸腾了,韩良刚刚打开城门,一群迫不及待的百姓就朝浩浩荡荡的粮车冲了过去。
    薛万均看着这些仿佛失控的百姓,厉声喝道:“都给我站住,再往前冲者,杀无赦!”
    但这些百姓习惯了唐军唯唯诺诺的样子,他们不认为隋军真敢动手,对于薛万均警告置若罔闻。
    “放箭!”薛万均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军令,他们此来,除了接管资阳城、赈济百姓之外,更含有示威之意,只有让这些人害怕了,在接下来的战斗才没有跳出来捣乱,要是让这些已经和暴民无异的灾民把粮食抢走,朝廷的面子往哪搁?
    用杨侗的话来说,乱世当用重典,若是有人敢触犯朝廷威严,任何人都杀无赦!
    “嗡~”
    一蓬箭雨在一群百姓惊恐的吼叫中从天而降,这些已经习惯掠夺的乱民做梦都没想到隋军真动手,一个个争相恐后的躲避,但哪里躲得过,只是顷刻之间,便有数百人猎杀在地。
    韩良看得心头一堵,但紧跟着却是一股难言的畅快,他这些日子都快被这些人逼疯了,此刻见到薛万均毫不犹豫的出手,他此刻只想说句:薛疯子不愧是薛疯子,干得漂亮。
    此时薛万均在一支骑兵护卫下,策马来到阵前,冷漠的看向惊疑不定的资阳乱民,朗声道:“我乃大隋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均,受圣上之命前来平定伪唐之乱,圣上深知百姓疾苦,是以命我送来粮草,但你们要按照朝廷的规定来,朝廷不给,你们不能抢。再有妄动者,一律视为叛逆,杀无赦!”
    薛万均也知道百姓苦,但面对这帮连军队都敢冲撞的人群,讲道理是没用的,不然的话,只会使这些已经野了的暴民觉得他们软弱好欺,会变本加厉加以逼迫,所以必须在他们认为隋唐正规军都软弱可欺之前,将这股不良风气掐灭。
    “稍后,我军会在城内派粮,愿意排除等候者,自有粮食可食;但要是有人误以为大隋好欺,趁机闹事,休怪我军将士残酷无情!”薛万均冷哼一声,挥手道:“进城!”
    两万名前锋,在主帅薛万均的带领下,押着粮车缓缓入城。
    早已经整军在城门口等候的韩良,见薛万均到来,心中感叹大隋将领煌煌气度的同时,飞快上前行礼,将印信双手呈上:“罪将韩良,参见大将军。”
    薛万均翻身下马,伸手将韩良扶起,微笑道:“将军反的是杀弟杀父的禽兽,大隋和伪唐百姓只会拍手称快,何来罪将之说?”
    “这……”韩良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对啊,我反的是李世民这个不孝不悌、人人喊打的家伙,这是顺应人心英明之举。心中有了这个观念之后,对于投降大隋王朝的抵触顿时少了许多。
    “大将军所言甚是。”韩良叹了一口气,看向一车车运入城来的粮食,行礼道:“城内将士的武器已然封存,大将军若有差遣,末将义不容辞。”
    “如此正好。”薛万均点头道:“资阳城为朝廷收复的消息一旦让唐军细作探听得到,北方的殷开山、南方的侯君集定然挥军来夺。如今第六军主力还在普慈,我正好缺人手,韩将军对资阳城关了如指掌,暂任武部校尉之职,助我维系城中治安。”
    “武部校尉?”韩良有些傻眼的问道。
    “武部是从兵部分出来的机构,主要管理和训练地方郡兵,协助郡县主官维护地方治安,农闲则召集地方青壮训练,以为主战军团的预备队伍。主要是接管了兵部募兵、安置退役士兵、打击内部不法土匪流寇这些事务,而兵部专门打仗。”薛万均跟韩良详细的解释了一番武部的职责,笑着说道:“资阳城内的百姓皆大多当过流民、暴民,心思难免有些野了,为免他们在派粮之时闹事,韩将军可将麾下人马编成百旅,日夜巡视全城。”
    “原来如此,末将领命!”韩良躬身一礼,转身带手下将校去安排维护治安之事,薛万均则开始清点城中武器、熟悉城防,安排隋军占领各处要地,同时又派人去监督韩良之军派粮情况。
    大隋王朝这些年一边打仗,一边接收城池地盘,众将对于这些事情已是熟能生巧,只要按照朝廷梳理出来的规矩来办即可,加上薛万均在城门口的杀戮举动,给资阳城百姓造成巨大的威慑力,城内百姓也显得十分安分,就算以后有人想要起来闹事,但百姓们有了粮食,九成以上的人都已经满足了,自然不愿跟他们起哄闹事,资阳城也逐渐安定下来。
    纷纷准备过一个吃饱饭的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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