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

    白岳,小壶口客栈。

    破帜迎风招摇,店小二倚在门边打着瞌睡,店内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摇欲坠,说不出凄清冷淡。

    李行乐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缓步走入小壶口客栈,连日来的赶路已让他近乎精疲力尽,可他仍旧咬牙坚持着。

    为了能早日见到黑十五,不管什么苦,什么累,他都能忍受。

    然而离弘村越近,他的心越是七上八下,甚至是有些惴惴不安。不知为什么,他竟感觉到害怕,害怕见到黑十五,见到那个他魂牵梦萦的人。

    酆都山的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在目,每每想到此,李行乐就感觉心如刀绞,一种难言的痛楚袭上心头。

    不论怎样,他绝不能再让黑十五因为自己而受半点伤害。所以,就算出尔反尔,他也绝不能再让黑十五跟着自己。

    此去弘村,李行乐只想远远地看一眼黑十五,静静地听一次她的声音,自己便也心满意足。

    他的复仇之路,只能一个人孤独地走下去。

    李行乐狠灌了自己一碗酒,烈酒顺着舌头滑过喉间,沿着胸膛入腹。这一路只觉得火辣辣的刺痛,仿佛自己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一团火,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一时间,呛得他眼泪直流,咳声不断。

    店小二应声而至,翻起一只扣在桌上的碗,将壶中的清水倒了一些,推到李行乐面前,急道:“客官,快喝些清水。”

    李行乐似瞥了一眼店小二,又看了一眼他推过来的碗。顿了一下,这才将碗中清水一饮而尽,淡淡道:“多谢!”

    店小二称赞道:“像客官这般豪情之人,我在小壶口呆了这么些年,也是头一遭见到。”

    李行乐一笑,似凄似喜:“是吗?”

    “那是当然!”店小二煞有其事道,随之竟自顾自在李行乐对面坐了下来,娓娓道:“我小壶口客栈的酒,其烈其辣,后劲之强,闻名遐迩,鲜有人不知。常人只能涓滴饮之,如像客官方才那般鲸吸牛饮,一般人只怕得卧床半月方能下床,而客官却......”

    李行乐也不理会正自说的滔滔不绝的店小二,扔下酒钱,提着还剩大半的酒壶,翩然出门而去。

    店小二倚在门边,盯着李行乐的背影,面上惊疑不定,不禁叹道:“真是个怪人!”

    店小二很快又倚在门边沉沉睡了过去,小壶口客栈又恢复了先前的死寂,似乎从头到尾就只来过李行乐一个人。

    李行乐趁着月色,行走在树影斑驳的小路上,不时仰头深灌一口酒,洒的满脸,满衫,满鞋,满地皆是。

    可他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

    自从上次在阎王殿那株枯树前大饮一番之后,他忽然发觉自己已迷上了酒。迷上了喝酒时的那种快意,迷上了酒后的酣畅淋漓。

    当日他无论再喝多少,都感觉不到丝毫醉意。

    可今日却不然,他已慢慢感觉到头很重,脚很轻,步履似已有些错乱。

    “这就是喝醉的感觉吗?”

    此刻的李行乐好比海浪滔天中的一叶扁舟,一个浪头狠命拍来,扁舟随之击成粉碎。而李行乐也彻底倒了过去,左手仍紧握着黑尺,右手竟死扣住酒壶。

    或许从今以后,酒便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小伙子,你没事儿吧?”李行乐想要睁开眼睛,可一双眼皮就像是负重千钧,耗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睁开一条细缝。

    李行乐看见了一道白影,很模糊。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虽闻人声,可那却不是人样。

    模糊的白影渐渐变得清晰,那是一个戴着草帽的老人。只见其双眼浑浊无光,一张脸满是岁月沉淀的沟壑,面上因终年日晒雨淋而格外黝黑。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麻布粗衣,草鞋里套着的是一双遍布死茧的脚。而其身后还有一条大水牛,正低头啃着路边的青草。

    老大爷见李行乐缓缓支起身子,担心道:“小伙子,你没事儿吧?”

    李行乐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嘶哑:“大爷,我没事儿,你忙你的去吧!”

    老大爷瞥了一眼李行乐手中握住的酒壶,面上一暖,慈蔼道:“小伙子,记住老大爷一句话:‘酒这东西,浅尝乐无穷,滥饮愁不断!’”

    李行乐看着右手中的酒壶,道:“我一定谨记大爷的教诲。”

    老大爷似是自嘲般笑道:“我一山野村夫,怎敢说教诲之言。这不过是我活了这么多年,一点感悟而已。”

    说罢,老大爷牵着大水牛蹒跚离去,佝偻的背影逐渐被早晨的白雾吞噬,隐隐传来大水牛哞哞的声音。

    李行乐也已起身向着弘村而去,脑袋虽大感疼痛,可心却异常平静。昨日的惶惶不安,似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李行乐到得弘村头,恰值晌午,头顶日晒正盛,就连村口的大树似也无精打采。树下石碾上的孩童,也被这炎炎毒日逼的不知所踪。

    远远已有饭香飘来,李行乐不禁想到了吃医,那个视吃如命的老头儿。

    李行乐略一驻足,身形一动,几起几落便到了吃医居住的地方。大老远便看见他正躺在月沼旁的一把竹椅上,嘴里悠闲的哼着小曲儿,好不惬意。

    吃医头顶炎炎赤日,却还怡然自得,似乎众人避之不及的烈日,在他眼里却好比夏日凉风,冬日暖阳。

    黑十五曾经问过吃医,为什么要顶着烈日曝晒,而他的回答不禁让人大跌眼镜。

    吃医称那为“晒膘”,有助于健胃消食,让人食欲大振。

    突然,吃医猛地从竹椅上弹了起来,圆滚滚的身子直接窜进了竹舍。紧接着,便从里边传来乒乒砰砰的声音。

    吃医的怒斥声随之也传入了李行乐的耳中:“废物,一群废物......你们哪怕能赶上十五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也行啊......唉!”

    吃医的声音一会儿愤怒无比,一会儿满是叹息,其脾气真是让人捉摸不定。

    李行乐的心却沉了下去,按照刚才吃医所言,十五显然不在这里。

    可她不在这里,她又能去哪里?莫非路上遭遇了不测?

    李行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也顾不得那许多,直接冲进了竹舍。

    刚进竹舍,他便看见吃医一脸怒容,正站在长桌上摔盘子砸碗,汤汁菜叶洒的到处皆是。

    吃医乍见李行乐,不由得一愣,手中高举的一盆浓汤,直接从他的头顶倒了下去。

    吃医却似没事人儿一般,面上的怒容登时全消,换上了一副灿若春阳般的笑容。

    他也不顾全身滚烫的汤汁,激动地跳下长桌,扑到门边向外东瞅西瞅,似乎在找谁。

    吃医见门外没半个人影,这才回身抓住李行乐的手臂,急切问道:“十五她人呢,我怎么没有看见涅?”

    李行乐心陡然一寒,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掏空了一般,竟生出一股莫名的无力感。

    吃医看着李行乐微微有些颤抖的身子,似已察觉到不对劲,忙问道:“十五没和你一起来吗?”

    李行乐沉声道:“没有!”

    “黑十五既然没有回弘村,那她还能去哪里?”李行乐不知道,他突然发现自己对黑十五竟一无所知。

    这就正如她遽然出现一般,消失的也是如此突然。

    “黑非白!”李行乐想到了黑非白,那个衣袂飘飘犹胜雪,实力深不可测的俊美男子。

    李行乐忙问向吃医,道:“吃医,你听说过黑非白这个人没有?”

    吃医摇了摇头,道:“没有,从来没听过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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