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有了力气,心里却是空荡荡的,似乎刚才的魔魇抽去了我的全部思绪。思想似乎也有了些明悟,感觉整个人都有了些不同,但具体是什么不同,又说不上来。

    彼衣而起,推窗一望,月暗星昏,黑矇矇的一片,已是三更天了罢,沥沥的小雨仍在下着,寒蛩时不时低鸣,一片孤凉景象,同时可看出这是客栈里一间独立的小落院。

    “少爷,外边冷,您把窗子关上吧,别再着凉了。”王俊走过来劝我道。

    我点点头,转身,让他把窗子关上,却看见墙边的一张小书桌上放着文房四宝,忽想起好几天没写字了,还真不习惯。这感觉就好像前世里上惯网的人,几天不给上网就会全身不自在一样,有说不出的难受。

    摊开有名的明水宣纸,握笔在手,立刻觉得整个人都充实起来,大有“一笔在手,天下我有”般的满足。

    笔离纸面还有三寸,却再也落不下去了,我有了一种竟不知如何下笔的感觉。微闭双眼,脑海里涌上无数的字体,它们仿佛有了生命般,在我脑海里不断的争斗,它们的结构不断地拆合,肢解,整合,彼彼纠缠不休。

    “拍”地一声,笔掉在桌上的纸上,如雪的明水宣马上印上一个大大的“、”号,无数的小黑点散在其周围。我一手扶桌,一手抚向头痛欲裂的脑袋。就在王俊在一旁惊呼起来时,我脑中那些字体已争斗到最剧烈的时候,忽“轰”然一声,仿佛脑子起了个惊雷,它们散作无数残肢,烟消云散起来。我心头顿时回复了平和,心宁气静,这一刻,虽未曾再提笔,但我却清楚地知道,我的书艺又进了一个层次了。想不到,苦练了三年没再提高的书艺在这一次病后有了再次的突破。这是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呢,还是对我刚才与心魔一战的奖赏,我不知道,也无意去知道,既然有了结果,我又何必去追究那无意义的过程?

    摆手向王俊示意我没事,让他再取过一张明水宣,我接过铺好,又举起了笔,这次我不用再思索,纵笔直下,横折竖撇之间,一个个随意而写,不成篇章的字仿佛有了生命般跃然纸上,以往我的字,是独特的,是孤傲不群的,字体行间,总有一股寂寞,萧条之态。而现在,这些字,还是那么独特,那么孤傲不群,但却给人以宁静,平和的感觉。

    搁笔而起,举起这张仍墨迹淋漓的字作,心头虽感到极大的欢喜,也只不过化作脸上的微微一笑。观赏了一会,将这纸张递给王俊,让他收起来,这是我书艺大成后的第一张作品,也算是颇有纪念价值吧。

    …………

    清晨,我推门走到小落院里,昨夜的雨不知几时住了,清冷的空气,润湿的地面,冬天里原本就残留不多的花叶更是被这场风雨更是打得残败不堪,让小院子里更是凭空添上几分廖落。

    缓步走了一会,刚想折返回屋子,却听到一阵阵有力的破空之声,像是棍子之类武器发出来的,声音却是左边隔壁院子里传来,我好奇心起,大清早的谁会在客栈里练武?我寻声出门向隔壁的院子走去。才三几步脚,一个转弯就到了,那院子的门开着,

    我不用进去,在门外就可看到一个身着单衣青年在庭院中间空阔处舞动着一根银枪,由于他的身形太快,我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觉得他手中银枪所到之处,快若闪电,招招有力,满眼都是那枪头的银光闪动,也不知道他招发何方,忽然,那青年向上一跃,在空中一个翻斗,人枪合一,直指原来站脚处,速度疾不可言。

    “呯”,石屑四溅,原来那银枪的枪头已将地下那块手掌般大小的石块击个粉粹,这份力道,实在令我咋舌,我不由叫道,“好!”。

    那青年收枪向我望来,虽经如此激烈的运动,也没见他脸上有多太的汗绩,我也此时看清了他的面容。只见这青年大约二十六七的年纪,身材修长,长得十分俊朗,充满了一种刚毅的味道。

    我拱手道,“这位兄台使得好枪法,在下一时忘情,万望兄台不以打扰为罪。在下周子龙,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此时,那青年也将我打量完毕,也拱了拱手,道,“在下杨顾,周公子客气了,在下这点粗浅功夫,实不值一哂。”

    接着杨顾似乎想起什么,刚毅的脸上有些动容,微微探声道,“可是湖州周子龙?”

    我点头应是,笑道,“想不到贱名能入杨兄之耳,实在幸甚,幸甚!”

    杨顾微微一笑,“周公子过谦了,在下虽是一武人,但周公子文采名动圣龙,在下若不知,那反倒是孤陋寡闻了。”

    我道了一声“不敢当。”

    杨顾举手示意道,“难得有幸见到周公子,不知可有闲入屋谈谈如何?”

    我也一拱手,举目笑道,“杨兄哪里话来,杨兄风采过人,子龙正想结识一番呢。”

    杨顾微微一笑,不再客套,跟着他到小厅里,他先向我抱个歉,他要到里间换套衣服,让我先坐坐。我笑着表示不介意,让他请便。

    一会儿,杨顾换了一套便服出来,两人再次分主宾坐下,我们便闲谈起来。原来这杨顾来历倒真不凡,他出身名门,现是圣龙有数的几个青年将军之一,怪不得我见他举止间,总有一股军人的味道,而他此次出门,就是送夫人回家省亲,然后就要赶赴边关接换幽州一位将军回朝。

    …………

    我闲扯道,“杨兄武艺超群,将才绝伦,此去幽州,定能卫我一方疆土,保北边百姓安生。不知军中生涯可有趣?”

    我说这话时,时间已是晚饭过后,地点换上院子时的小凉亭里,早上我与这位杨顾谈得颇为投机,直至晌午王俊来催我吃饭,才回去,两人相约晚上再作聚首,其间,杨顾唤出了他的夫人跟三岁的儿子与我见过,以示通家之意。他的夫人大家闺秀风范,长得也很美丽,可看出他们夫妻间感情倒很深厚,杨顾三岁的儿子杨守义长得面红齿白,很逗人喜爱。

    杨顾有些意兴索然地道,“也没什么值得提的,也就是排排兵,练练阵罢了。都上纸上谈兵的玩艺,我这将军之名只不过是承老父余荫得来,徒有虚名罢了。”

    我听他言下之意,似乎深为没打过仗为憾,其实,最能体现军人价值的莫过于战争了,而今四海无战事,杨顾有才无处施,难怪他看起有些郁郁不得志了,我便就着这意思向他安慰两句,岂知杨顾摇首道,“我岂会在意这个,向来打仗苦的总是百姓,圣龙没有战祸,实我所愿也。古今多少名将,他们哪一个不是从千千万万的鲜血中走过来的。千古名将,不要也罢!”说着微微一叹.

    我不由肃然起敬,这杨顾的心襟,实乃过人。我赞道,“想不到杨兄想得如此透彻,‘一将功成万骨枯’,世上多少人只看到“一将成名”的荣耀,却看不见“万骨枯”的代价,杨兄有此胸襟,杨兄足人仰俯先贤了。”

    杨顾耸然动容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说得好极了,也只有子龙才说得出此等精辟之语,子龙把我心中的话都话出来了,令我不禁大有知已之感呢,这实在是比什么比肩先贤名将的赞誉更令我高兴万分啊。”

    我想不到这么一句话让他对我如此刮目相看,道,“我只不过有感杨兄过人气宇,有感而发罢了,能得杨兄知已之称,子龙更是荣幸万分。”

    杨顾望着道,“子龙,此语算是定交,你就不必如此客套了。”

    我微微一笑,道,“那好,杨兄,我见你似乎在忧虑些什么,莫非有什么难题,不知小弟能否分担一二?”

    杨顾陷入沉思,良久,才语调微苦无奈地道,“无谓的战,当然是没有的好,但是,有些战,不打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我见他语有所指,便道,”杨兄指的是……?”

    杨顾看了我一眼,道,“倭寇,在我圣龙沿海作恶无数的倭寇,他们扰我圣龙子民日深,不除去他们,不但有辱我国威,日后他们必成圣龙大患。”

    我见他还在苦恼,便道,“既是如此,杨兄当上表朝廷出兵剿了他们就是了,莫非什么问题吗?”

    杨顾微叹道,“问题就是朝廷不肯出兵。”

    我奇道,“为何?”

    杨顾皱眉道,“今年有好几块封地要册封,那些王爷勾结了朝官正争得利害,谁也不想在这方面节外生枝,我上了一份奏章上去,却给“倭贼只是小股作乱,不成气候,劳师动众实没必要,加强当地防范即可”给推回来了,如此几次,就把我调离京师,现到幽州接手防戊。”

    我愕然,“那些当官的岂能如此没眼量?”

    杨顾冷哼道,“没刺到他们利害,他们当然不着紧了。当然朝中也不是全部人如此的,除我外,好几人也向皇上陈词,子龙兄长周御吏也是其中一位,等封地册封告一段落,事情或许有转机罢。”

    我道,“皇上想不是庸人,不久必能如杨兄所愿的。”不想他再为此烦恼,便道,“听说十年前幽州与高良有战事,不知当今情况如何?”

    这是中午我问钱大强幽州的地理情况时他对我说的,幽州就在地理位置来说,大约在我先前世界的黑龙江内,与朝鲜相邻,现在圣龙称朝鲜为高良国。十年前高良国曾派大军入侵,一举夺下幽州、索阳、沈台三地,圣龙军几次举兵反击,都以失败而告终,于是高良人意气风发,更有南下圣京之志,一时间圣龙朝野震动,幸得朝庭派出老将李泽将军出马,才力挽狂澜,连出奇兵,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把沈台、索阳、幽州三地收回,只不知朝庭何故不愿多谈此事,十年过去了,别说南方的人大都不知晓此事,就连北边的人,若非亲历过,也不知十年前高良曾入侵过。

    杨顾有些讶异地望着我,“子龙也知此事?是你兄长对你说的吗?”

    我摇头,“是据我护卫说的,杨兄此去是接替李泽将军吗?据我那钱护卫说,从李老将军收复幽州三地的行军用兵来看,战战经典,可称是当今兵家第一人,倒真令人景仰啊!”

    杨顾听得我如此言语,便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子龙也不是外人,有些事说出来也无妨,不错,我是到幽州接替李将军,不过,子龙所知也有所误的地方,其实,十年前的幽战事另有隐情呢。”

    杨顾叹了口气,注目地望向我,道,“子龙,恐怕你不知道,收复幽州等三地的首功并非李泽将军啊。虽然名义上是由李将军领军,但居中策划调动的却另有其人。所以说,当今兵家第一人,并非李将军,应该是她才是。”

    我见他如此郑重,便知必有内幕,便道,“这位是什么人,既有如此本事,怎么没听人说起呢?”

    杨顾正色道,“她就是兰月公主,当年就是她连施奇谋,用兵如神,使圣龙以极小的代价,就收复了失地,让高良人惨败而归。要知道,当时她才年方十龄。真不知她哪来这等智慧,也因为她是女子,又是孩童,朝廷怕说出去后,让人耻笑朝中无人,也就秘而不宣了,事成后,只把她封为兰月公主了事。”

    我也有些惊异,十岁的女孩居然可以指挥一个军队去打仗,而且居然也他得胜了,看来圣龙真是产神童的地方啊,我大哥三岁能文,这兰月公主十龄能军,真令人咋舌。不知我跟楚芸的孩子会不会也成为神童,呵呵。

    不过听了杨顾这么说来,我的疑问更多了,“那当初朝廷怎么同意把军队让这兰月公主指挥的,你说这兰月公主之名是封的,难怪她不是皇上的女儿吗?”

    杨顾摇首道,“她不是皇上的女儿,她是当今秦宰相之女秦兰月,当初让她领军,倒真有一段故事,那年,皇上到秦府看到她,颇为喜爱,就想把她许配给二皇子赵询,本来婚姻之事,向由长辈作主,况又是皇上金口,许了又是皇子,本来就此定下来了,谁知这秦兰月虽才十岁,却有自己的见识,万般不从,恰逢高良入侵,兰月便提出要为圣龙收回三地以换取皇上收回将她许配给二皇子的成命,而那时高良人已逼近圣京,皇上正召来李泽将军让他出征,给这个秦兰月缠烦了,便让她随军出发,本不把她的话当真,只让她知道一下打仗的利害,并不是能说着玩的,准备几天后就让她回来,岂知这才十岁的秦兰月对用兵确有研究,几天下来,就让李泽将军大为叹服,对她言听计从,结果,这场仗在秦兰月暗中指挥下,居然不到两个月就胜了,这也令朝中许多原先吃了败仗将士面目无光,而且许多文官也为用女子出征不以为然,所以皇上遂了秦兰月所愿,撤消了她与二皇子的婚事后,把她封为兰月公主后,此事就不了了知了。”

    见杨顾深不为朝中人这种行为为然的神色,我笑道,“杨兄好像很佩服这个兰月公主呢?”

    杨顾微微一笑,面露推崇之色,道,“我也算与她结识,她可真是位奇女子,兵法之道,当今圣龙还真没谁能出乎其上。真是愧煞我等男儿了。若她是男子,实在大可作为。而不必像如今这般。”

    我好奇道,“什么如今这般?”

    杨顾道,“她如今在相府中帮他父亲处理公务,能力之出众,实在令大家无话可说,圣龙有不少决策就是出于她手,有见于此,也有人建议封她一官半职,但反对的人更多,说向来圣龙无女子当官的先例。”

    杨顾微微一叹,“男尊女卑,风气使然,圣龙的女子实在是很难获得什么地位的。”

    我默然,在现在封建社会,我还能说些什么,社会总会一直发展,却也不能一筹而就的。

    杨顾望着我道,“子龙,你在圣京若有什么麻烦,可找机会去见一见她,她在皇上面前很说得上话,对你必有帮助。不过这兰月公主向来不大见人,子龙到时不妨用上我跟你兄长名字,应该没问题的。”

    我笑一笑,又多了一个走“后门”的的渠道了,看来“走后门”这种行为,在我的前世今生的社里,都有大行其道的空间啊。

    夜已深了,我跟杨顾谈兴虽仍浓,王俊却寻来催我休息,杨顾也关心问起我的病况,我笑言不碍事,多加休息即可,便向他告辞,相约明日再会。便跟王俊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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