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显得黯然神伤起来:“不过她一直郁郁寡欢,采嫣自尽之后她就再没笑过……是我对不起她,哎,她要是一直不知道就好了……”

    他眼睛忽而一亮:“对了,她来看过我对不对?白天的时候,她看起来不是好好的?还是笑吟吟的,她平时不怎么爱笑,可笑起来真是好看……”

    他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迷惑不解地望着方泓墨:“我不是死了么?她怎么看见我的?”

    方泓墨吸了口气,缓缓道:“泓砚,你仔细听着,你确实是死了,但那是另一世的事,如今你有再活一次的机会,你有机会重新做人,比你前世……”

    方泓砚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前世?你说前世?你是不是疯了?”

    方泓墨猛然一顿,住了口默默地望着他。

    方泓砚不住摇头,以充满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说什么前世、重生……死的人都能活吗?那不是疯话吗?啊?哈哈哈哈!”

    他笑了会儿,眼珠咕噜噜地转,忽然神情紧张地问:“我其实没死对不对?陆九要我回去拿房契地契,只要我给他钱,他就留我一命,他还想敲诈我……你要是看到他赶紧告诉我,我好躲开他。”

    方泓墨见他神色惶然惊惧,只能先顺着他的话说:“是,你没死,至于陆九,你只要呆在家里别出门,他就拿你没法子。”

    方泓砚直摇头:“他会有办法的,他总能找得到我。”

    方泓墨冷哼一声:“有我在,他休想!”

    方泓砚仍是摇头,嘴里低声喃喃念叨着什么。

    方泓墨看他总算是平静下来,叹息一声,命丫鬟热点羹汤端来喂他,自己大步出了春泽居。

    回到朝岚居,他瞧见主屋里亮着一豆灯光,脚下微微一滞,紧接着还是大步迈进屋子。

    赵晗正哄着曦儿入睡,听见他回来的动静,头也不抬。

    “我睡不着,去看了看泓砚。”

    “嗯。”

    “他癔症越发严重了,睡着觉也在说胡话,他要是对你说了什么浑话,你别太在意。”

    “嗯。”赵晗淡淡应了,心里冷笑一声,癔症,用来掩饰泓砚今日的言行是最合适不过了,但随着泓砚的记忆逐渐恢复,就会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到时候,泓砚的“癔症”也就会慢慢好起来了吧?

    所谓的浑话就是泓砚仍把她当成前世的妻子来看待,口气亲热地叫她阿晗吧,她真正在意的又岂是这些?

    方泓墨走到外间,让心香打来热水,洗了洗手和脸,回到卧房里。赵晗已经哄睡了曦儿,自己也背朝外躺下了。

    他脱了外袍与中衣,亦躺到床上,发现她肩膀有一部分露在被子外面,便拉高被子帮她掖好,却在碰到她的时候,察觉她的肩膀忽然变得僵硬起来。

    他仍然替她掖好被子,只是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要他说实话,可这样的实话要他怎么说?告诉她有前世今生?说她前世是泓砚的妻子?连经历重生的泓砚听了他说的话都不信,她若是听了又会怎么想?会把他当疯子看待么?他绝对无法忍受,被她用那种惊骇中带着怜悯的眼神注视。

    更何况泓砚所言的一切仍让他感到震惊而难以置信,连他自己都还未完全接受的事,又要怎么对她说?

    ?

    不知不觉间数天过去。

    赵晗与云英一直没有联系来往,本来云英隔三差五就会来方府一次,如今却一连七八天都没一点动静。赵晗虽然担心子毅与她是否仍在争吵,同时也不由猜想她实际上是不是心虚或为避嫌才不再来方府找她,以免撞见泓墨。

    也许,暂时不见面更好吧。若云英真的来了,她都不知自己该用什么态度与心情去应对。

    方泓砚在韩氏每日的精心照料调理之下,身体渐渐恢复,却仍然疯疯癫癫的,神智方面并没什么好转的迹象。

    别说是见面了,只要一听见方永康与方泓墨说话的声音,他就会惊恐害怕起来。方永康无奈,不能去看望他,只好通过韩氏来了解他的康复情形。方泓墨也如那天夜里向他承诺的,没再出现在他面前,免得他瞧见自己后,再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来。

    赵采嫣从那一天被方泓砚推倒在地后,就没进过主卧,没去看过他一眼。

    韩氏对此忧心忡忡且颇为不满,在她看来,泓砚那天的举动虽然过分,可他是因为病了,神智不清醒,并不是存心要伤害采嫣的,最后亦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采嫣却太不懂事,生两天气也就罢了,竟连着七八天连泓砚所在的屋子都不迈进一步,对他的病情也不闻不问,一切都让她这个做婆婆的里外操心操劳,自己做妻子的却不尽半分的心,她这是嫌弃如今的泓砚得了癔症,不愿再侍奉他了吧?

    赵晗初以为随着方泓砚醒来,府里的气氛总能松快些了,没想到却越发得沉重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就像是上空有乌云压顶,面临着暴风雨随时都会袭来的那刻。

    转眼已是十一月底,府里虽照常做起过年的诸多准备,却没半分要过年的喜庆气氛。

    赵晗坚持每日都下地走走,随着恶露排净,又有太医良方调理,她体力渐复,从起初只能被人扶着慢慢走,走不到一刻钟就觉得累,渐渐的能走两刻钟了,如今能走小半个时辰,也不觉得太累。

    方泓墨本来办完满月酒之后就该出发去明州的,却因泓砚出事,拖了又拖,直到这个时候再也拖不下去。过年期间各大商号也都关门歇业,采买南航吕宋的货物只有趁着年前,要么就要等到开年二月初,但那时再采办货物,时间太紧选择较少,不利之处颇多。

    方泓墨不得不赶在十二月之前启程,十一月三十这天起得特别早。

    赵晗也起来了,默默看着他穿衣梳头。

    作者有话要说:  方泓墨:你到底是不是前世的阿晗?

    赵晗:你先说实话我才告诉你。

    方泓墨(挑眉):这可不公平。

    赵晗(振振有词):关键是,我是不是穿越的不影响大局啊,可你和其他几个重生的人把我这一世搞得乱七八糟,本来该嫁个青年才俊如意郎君的,结果被逼得非嫁给纨绔子弟不可!本来婚后应该度个蜜月啥的甜甜蜜蜜,结果遭新郎冷遇……亲姐姐为前世的事情栽赃陷害我,小叔子突然改口亲热地叫我阿晗,好闺蜜的老公两世都是个心理阴暗城府极深的大坏蛋……

    方泓墨(壁咚):我就问你一句,嫁给我后悔吗?

    赵晗(脸红):……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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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江独发

    赵晗一早上起来就没说过几句话,方泓墨见她一直不说话, 也就默然不响。

    赵晗见他准备得差不多了, 便对从露道:“去拿鹤氅与披风来。”

    方泓墨听见她这句, 便劝阻道:“你别送了, 就呆在屋里别出去了, 天实在太冷, 这会儿日头没出,更是寒气深重。”

    从霜也接口道:“是啊, 院里的石板路上都结了霜, 婢子方才走得急了点, 差点就滑一跤。”

    今年比起往年要暖和许多, 入冬以来甚至都没下过雪, 但毕竟快进腊月里了,黎明前的时分, 又是寒意最重的时候, 不管是石板路上,还是路旁的草梗子上, 院子里的树木枝杈上,都结了厚厚的一层白霜。

    即使穿着棉鞋, 在石板路上走得时候久了也会觉得脚尖被冻得隐隐生疼。只有回到烧着地龙的屋子里, 才让人觉着暖融融得舒服起来。

    赵晗没说什么, 只道了声“好”,便又让从露把鹤氅与披风收起来了。

    方泓墨仍然很不适应他说什么,她就应和什么, 也不和自己争上几句或是说笑打趣的模样。

    从霜很快替他梳完头,他起身,披上玄青暗花云锦夹棉长袍,赵晗替他束上腰带,外面再罩上件染成鸦黑色的貂皮袄子。

    他低头瞧着她,十根削葱般白皙纤长的手指,被油黑的貂皮衬得越发如玉雪白,指尖儿却带着一抹淡红的颜色,抬手上来握住了,果然觉得凉冰冰的,便放在自己掌心里暖着。

    赵晗轻轻挣了一下:“别耽误你出发的时辰。”

    “就这么一小会儿,耽误不了什么。”他紧握着她两只手不放,把她的指尖贴到唇边,说话时的热气便一丝丝地喷在她指端。

    她的指尖有些酥麻,又有些痒痒的,被他握了一小会儿手,别说指尖暖和了,连脸上都有些燥热起来,便低着头再次挣了挣:“好了,已经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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