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泓墨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午后了,常开诚体力耗得更多,比他晚些时候才醒过来。

    听船家说,常开诚被拉近船舷时,已是筋疲力尽晕了过去,但尽管是晕过去了,也始终没有松开勾着方泓墨的那只手,即使在船家拉着他往船上拖的时候,他也一直紧紧勾着方泓墨,船家把两人拉上船后,费了半天劲才得以把他的手掰开。

    夜里远观分辨不清,原来这条船是货船而非渔船,清晨起锚,沿江顺流而下,比赵晗谢齐修等人一路搜寻自然要快得多。

    方泓墨与常开诚蒙人搭救,本欲酬谢船家,但在水中扔掉了身上厚重外衣,包括财物或值钱饰物也都没了,就连替换衣物都需向船家借用,方泓墨欲用束发金冠作为报酬相赠,亦被船家拒绝。

    这天傍晚货船停靠渡口,方泓墨与常开诚上岸,雇了村里牛车赶到附近县城已是深夜,第二天用金冠典当换取银两,雇了辆马车,回到淮京已经是事发后第四天了。

    赵晗听他讲完这段经过,方泓墨已经走到春泽居外,从露正好替她取来了替换的鞋子,方泓墨便放她下地穿鞋,只是不肯放开她的手,穿完鞋也拉着她,一起进去看望韩氏。

    到了韩氏所在的屋子,赵晗挣脱方泓墨牵着她的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韩氏半靠在床上,一见方泓墨,立即喜极而泣。他快步走到床前,韩氏就一把拉着他,上下打量他,见他安然无损才放下心来。

    太医诊断下来,韩氏无甚大碍,还是操劳过度,这些天又心忧方泓墨安危下落,夜不能寐,这才累极昏倒。只不过太医提醒她不可再这么下去,之后一定要好好休息调养,不可再如此操劳,不然亦有可能落下病根。

    林氏也赶来看望韩氏,听闻太医告诫,便道:“大嫂你操心的事太多,不如我替你分担些,家里的公中劳心劳力,你又要顾着泓砚,又要管着这么一大家子,怎么忙得过来?”

    这事赵晗前些天就劝过韩氏,奈何韩氏当时觉得自己撑得住,且以为赵采嫣只是别扭几天就好了,便一拖再拖,直至今天实在撑不住。

    这会儿听林氏劝说,赵晗亦道:“是啊,母亲,您也该放手歇歇了,儿媳也可以帮您分担的。”

    韩氏其实真正放心不下的是泓砚之事,但阿晗毕竟是泓砚嫂子,且泓砚自出事醒来后,对阿晗的态度就怪怪的,虽不知就里,她还是隐约觉得,托阿晗照料泓砚是不合适的,便托林氏多照料看顾泓砚,把公中账务交给了赵晗来管。

    林氏说这话本来也没什么私心,公中一直是长房在管,赵晗又不是心眼刁钻、处事不公的人,让她管林氏没什么不放心的,于是就答应了韩氏,替她多照看照看泓砚。

    一说起这件事,林氏与韩氏一样,对赵采嫣十分不满,虽说她有孕在身,可照看泓砚仍是她的本分啊,赵采嫣却当个甩手掌柜丢给婆婆,如今倒要她这个二婶来帮忙承担,像什么话啊!

    赵晗是知道就里的,从心底来说,在这件事上她其实是更同情采嫣的,若是她坚持要和离,也不能怪她。只不过如今她还是方家二儿媳,泓砚正妻的身份,就这么对泓砚不闻不问,对于公婆来说也好,对于周遭的人来说也好,只会觉得她没有妇德,不守为妻之道,实在是不智之举。

    想起赵采嫣之前瞧见她与泓砚时的神色也很不对劲,赵晗和方泓墨辞别韩氏出来后,对他说想去找赵采嫣谈谈。

    看方泓墨神情,对此是很不以为然的,但也没阻止她,只道:“我在外面等你。”

    赵晗瞧瞧他一身粗布大棉袄,拦腰扎着一根布带,自是船家借给他的衣裳,想是他一回家就来找她,顾不上更衣,便道:“你不去换身衣裳么?”

    方泓墨挑眉:“有什么好换的?”

    赵晗瞧着他胸口一滩淡淡的痕迹,还是她方才大哭一场留下的泪痕,不由抿嘴笑道:“好好一个翩翩佳公子穿着这身衣裳,不怕毁了你的倜傥形象吗?”

    方泓墨哂然一笑:“你不嫌弃就无所谓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赵采嫣的屋外,她自从方泓砚出事后就住到东厢去了,赵晗轻轻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听雪来开门,瞧见赵晗后急忙行礼道:“大少夫人,二少夫人歇下了。”

    随着她把门打开,赵晗忽然闻到股药味,不由讶异:“采嫣病了?”

    听雪愣了愣,隔了会儿才神色不甚自然地道:“是……”

    赵晗觉着不太对劲,迈步进屋:“采嫣病了我看看她。”

    听雪不敢阻拦,跟在她后面往里面走。

    赵晗进屋后见赵采嫣坐在桌前,默默地注视着桌上一碗黑色药汤,即使听见她进屋的声音也没有抬头看过她一眼。

    赵晗走到桌前,在另一个凳子上坐下,看了看那碗药汤,再看看赵采嫣:“采嫣,这是什么药?”

    赵采嫣淡淡道:“下胎药。”说来也可笑,这本是她为了预防万一从兰有孕所备的药,如今却要用在自己身上了。

    赵晗见赵采嫣神态已猜到七分,闻言倒不是太惊讶,低叹口气道:“这种药多是剧毒伤身之物,你可想清楚了。”

    赵采嫣猛一抬头,脱口而出:“你懂什么?!我念了他两辈子,我为他做了那么多,可他却如此糟踏我对他的一片情意!我已经心死了……”

    可父母也好祖父母也罢,没有一个人赞成她和离的,还纷纷以她腹中胎儿为由,要她不可任性,要在夫家忍耐顺从。其实他们不过是怕被戳脊梁骨说三道四,怕被人唾弃,说赵家无情无义罢了!

    既然如此,她就喝药下胎,看他们还用什么理由阻止她与泓砚和离。

    赵晗又哪里会不懂赵采嫣为何如此,但她并不准备对赵采嫣说穿此事,便装作没听见两辈子那句话,只道:“二弟他不过是你的一个执念,既然对他已经心灰意冷,那就把这执念放下吧。如果你真的是对他死心了,就更要爱惜自己才是,想一想以后的日子,自己想怎么过,该怎么过。”

    说完赵晗就起身出去了,该说的已经说了,赵采嫣最在意的始终是她自己,以后要怎么做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了。

    赵采嫣默默无言地望着桌上的药汤。

    ?

    赵晗出了门,冬日午后的阳光带着柔和的暖意,斜斜地正照进她眼睛里,她眨了眨眼,方泓墨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两人便牵着手,慢悠悠地往自家院里走。

    一个本是锦衣华服的如玉公子,此时却穿着粗布大棉袄,鸦黑的头发凌乱地抓到头顶,随意地用根木簪别着;

    一个本是明眸善睐的清丽佳人,这会儿却肿着双眼,素净的脸上未着半分脂粉,一头长发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赵晗想想此时情景,其实有点好笑,她微笑着去看泓墨,他也正转过头来望向她,眼中却只有发自内心的欣赏之意,还有深深的缱绻之情。

    她想,她此时的眼神也是如此的温柔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需要构思,预计四月会开,希望小伙伴们捧个人场,先去预收一下。

    ☆、晋江独发

    两人回到院里,方泓墨沐浴更衣时, 赵晗让从露打点冷水来敷眼, 让双眼的浮肿消下去些, 再拍了些粉在眼下, 对镜照着梳妆了一番, 才觉得看起来好一些。

    方泓墨洗的很快, 出来时在月白中衣外披了件绛紫色的直裰,显得神清气爽。

    他终于平平安安回到家里了!赵晗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刚沐浴完的他, 那对浓密的剑眉还有些湿漉漉, 睫毛被水沾着, 显得更为浓黑, 衬得墨眸朗朗如星, 散在肩上的湿发漆黑柔亮,宛若丝缎, 发梢还滴着水。

    她心中欢喜得紧, 嘴角一直挂着笑,拉他过来在凳上坐下, 站在他身后用干帕子替他把发间的水吸干,又用玳瑁梳细细地梳着。

    屋里几个丫鬟瞧眼色便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了。

    方泓墨微垂着头, 静静的任她梳着头, 忽而道:“你曾问我是不是有事要告诉你。”

    赵晗轻轻替他梳顺了一缕头发, 再换了另一缕,八、九成干的头发摸着顺滑如丝:“你不是说,说了我也不会信么?”

    他抬眸瞧着她, 微微笑着:“你会不会信?”

    赵晗哼了一声:“哪有说都不说就问别人信不信的?”

    方泓墨把她拉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手臂揽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圈了起来:“我就问你一句信不信,不信我就不说了。”

    乍然被他拉进怀里,赵晗不由脸红了红,笑着白他一眼:“我就姑且信之,你说吧。”

    方泓墨见她娇嗔之态,禁不住心动,伸手扶住她的下颌,侧头吻住她的双唇。

    两人温存缠绵了会儿,赵晗察觉他呼吸渐促,只怕再亲昵下去就不要谈事情了,便在他肩头轻推,与他分开,红着脸啐道:“说要告诉我事情,一句都还没说呢就胡来,你这是存心打岔吧?”

    方泓墨挑眉道:“我明明是被你分心了。美色误人啊……”

    赵晗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眼都肿着呢哪里美了,你只不过落了回江,怎么眼神就不好了呢?”

    “谁说我眼神不好?我瞧得清清楚楚,其实眼睛有点肿更好看……”

    她收了笑容板着脸,半真半假地逼问道:“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你还能去哪儿?”方泓墨刚说完,见她真的起身要走,急忙把她拉回怀里,“我说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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