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心中哪有道义, 又因经常挑唆苦主诉讼, 对律法略知一二,眼见自己入罪已是铁板钉钉, 为减轻自己刑罚,便一口咬定自己是受人收买指使, 供出主谋。

    谢齐修追查那主谋, 抓来一审, 是俞府一名管事的表亲,那人交待自己不过是个居中传话的,真正要陆九去劫杀方泓墨的却是俞子毅。

    谢齐修不由扼腕痛惜, 他虽听渊渟提过怀疑子毅与此事有关,却始终不愿相信,带着衙差去俞府的一路上都觉得似幻似真。

    俞子毅瞧见他与他身后的衙差时倒是冷静如常,只说了句:“让我与云英说几句话。”

    少时他便出来,直到锁链加身仍是不动声色,只双眼黯然,一路上默默无言。

    ?

    俞子毅还在府中时,方泓墨不让赵晗去见云英。赵晗听他将重生之前的事都讲明后,亦知他提防子毅是有理有据的。

    她虽然挂心云英处境,却不得不忍耐着,直到谢齐修传来消息,将俞子毅拘去京兆尹府,方泓墨立即赶去京兆尹府了解案件进展。她便去俞府看望云英。

    下人入内通传后不久,云英的贴身丫鬟便过来请赵晗入内。

    赵晗进去瞧见云英时发现她脸上竟有淡淡乌青,看颜色已经褪去不少,应不是最近两天受的伤,不由惊讶地问她:“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孟云英方才刚哭过一场,见到赵晗忍不住又要落泪:“敏博被带去京兆尹府了。”

    赵晗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才来看你。”

    孟云英强忍着眼泪,颤声道:“你可知道渊渟出事,是他,是他……”

    赵晗轻声道:“我知道。”

    孟云英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赵晗走近她扶着她,云英靠在她肩头大哭起来,边哭边道:“是我不好,都是怪我!”

    赵晗虽听得没头没脑,却没问她,只轻抚她后背,让她发泄出来。

    孟云英哭过一会儿后,哭声渐弱,抬起头来满面羞愧地瞧着赵晗,抽噎道:“敏博始终不许我去你那儿,连你派人送来的信都不让我看,我和他吵得厉害,他竟打了我,还说我腹中孩子是……是渊渟的。我气恼他打我,又恨他成婚日久,竟会这样看待我,难道我在他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么?一时气冲上头,就对他说他要以为是那就是吧!他气得快疯了,我瞧他样子吓人,再想对他解释,他却听也不肯听了,一头冲了出去。之后他就连见也不肯见我……”

    她深悔不已,说到这里又痛哭出声,边哭边断断续续道:“直到齐修带着京兆尹府的人来,他才来对我说出买凶之事。我怎想到一句气话竟会让他做出那样的事……”

    赵晗这才知道,云英与子毅爆发了如此激烈的争吵,子毅甚至动了手。双方都不冷静的情况下,难免出口伤人之语,俞子毅表面虽谦和温雅,内心却十分狭隘记仇,早就怀疑云英与泓墨有染的他,情令智昏,听到云英这句气话立即就当真了。

    她带着云英到罗汉榻上坐下,自己坐在她身边,柔声劝道:“他心中积怨并非一日累积,内心其实对此早有怀疑,才会对一句气话当了真。”云英这句气话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孟云英又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平静下来,低着头轻声道:“渊渟与我曾经订过娃娃亲,不过我知道他只当我是妹妹那样,后来父亲觉得他不上进,要取消订亲……我最终也顺从了。”

    订亲能取消,心底那份自小就生的情愫又岂是说消就消的,孟云英虽知方泓墨对她无意,但听闻他成亲,娶了赵府的二小姐后,不由对赵晗充满了强烈好奇,同时亦有几分醋意。

    “我只是想看看,能让渊渟那样大转性子的女子,是个怎样的人物。”

    与方泓墨赵晗在新年庙会上偶遇后,孟云英认识了赵晗,便时不时去方府拜访。那时候方泓墨经常不在府中,孟云英与赵晗相处一段时候下来,反觉与她越来越投缘,原先那份情愫也就渐渐淡了。

    加之俞子毅一直待她情深义重,照顾得极为妥帖,她知道自己若真与方泓墨成亲,方泓墨未见得会如此让着她,因此也暗中感慨,庆幸自己嫁给了子毅。

    云英说得坦诚,赵晗亦相信她说得是真的,不然不可能如此落落大方地把之前的心事全盘托出。

    因为云英来方府来得频繁,虽然每次都是来找赵晗的,却让本来就多疑的俞子毅暗生嫉恨,若是他一开始就有所表示,明说不愿云英常来方府,反倒容易解释清楚,又或者云英会顾念他心情,留意避嫌。

    然而俞子毅偏偏是将所有心事压在心底不会说出来,甚至不会表现出来的人,云英又大咧咧不善揣摩他人心思,俞子毅才会一个人越想越多,越想越偏。

    昕儿曦儿还没出生之前,有段时候云英常来方府打马吊,有好几回俞子毅放心不下来接她,瞧见泓墨也在时,仍是没说什么。

    只有在泓墨为了俞子毅去赌坊之事,约云英在杏花春单独会面时,子毅才表现出怒意,可仍然什么都没说。此时回头去看,俞子毅定然是暗中跟着云英,发现她去见的不是赵晗而是泓墨后,认为他们背着自己“私会”,在心中坐实了其实莫须有的“奸.情”。

    泓墨那时心忧泓砚昏迷不醒,又疑心子毅与泓砚摔下河堤有关,并没有深想子毅愤怒的缘由,只以为他是怕被自己揭穿赌博上瘾之事而恼羞成怒。

    赵晗想通前后关系,不由幽幽叹了口气,前世子毅已经因妒生恨,害了泓墨一回,想不到他这一世仍走了老路……

    赵晗又劝了会儿云英,听外面有婆子禀告说方大公子来了。想泓墨大约是回府后听说她来看云英,便也过来了。

    她看看云英,云英低声道:“我这会儿没脸见渊渟,他是来接你的,你回去吧。”

    赵晗知道她突遭变故,如今是最脆弱的时候,且又有孕在身,实在让人放心不下,便道:“我还是留下来陪陪你吧。”

    孟云英眼圈红红地点头。

    赵晗出门,与泓墨见面说了自己打算多陪云英一会儿,又问他京兆尹府那边的情况。

    “没有用刑,他都认了。”方泓墨沉沉地叹了口气,“云英怎样了?”

    “她刚才大哭了一场。”赵晗把云英与子毅之间的那场激励争执告诉了他。

    方泓墨回想起杏花春那次风波,真希望子毅当时能大发雷霆,把一切想法都说出来,也许还能有挽救的机会,不至于……

    赵晗见他出神,略显惆怅,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便换了话题问他:“范公子如何了?”

    赵晗原先就挺欣赏范思源的,这回她听泓墨说陆九以刀顶着范思源咽喉时,他坚强不屈,毫不畏死,那番铿锵言辞令她顿生敬意,亦对他一介文弱书生却有如此铮铮铁骨十分感佩。

    她暗中感慨,所谓生死见真情,这一回,泓墨虽失去子毅这位密友,却能与范思源这样有风骨的友人同生死共患难,更有开诚表弟忠肝义胆拼死相救,也可说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提起范思源,方泓墨又有愧意,他之所以受伤都被自己牵连:“我去看过他,他伤势不算太重,可伤在咽喉处,吃东西说话都不便,还需一段时日养伤。”

    范思源如今与人交流都是执笔在纸上书写,方泓墨替他请了大夫,承担一切医药费用,但除此之外范思源不肯收下任何财物。

    “我有意接他入府养伤,他也拒绝了。”方泓墨便留下两名小厮让范母使唤,照料范思源。

    赵晗略作思索后道:“范公子钱是肯定不愿收的,不如让人送些补血益气的食材药材去。”

    方泓墨道好。

    两人简略说过几句后,赵晗回到俞府内,又多陪了会儿云英,直到傍晚才出来。

    她正要上自己的车,却见门外路对面停着的车十分熟悉,正是泓墨的车,她微觉诧异,朝前走了几步,就见那辆车的门打开,泓墨从上面下来,立在车前,微笑望着她。

    她讶然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等你。”他伸手向她,“接你回去。”

    她亦微笑起来,将手放进他掌心。他稳稳地握住,搀着她上车。

    方元在车里打着瞌睡,睡得迷迷糊糊整个人滑下去,横倒在座位上,听见他们上车的动静,一睁眼赶紧起身行礼让座,站得急了脑袋撞到车顶,痛得他龇牙咧嘴,一面呼痛一面嘀咕道:“早知道不睡了,又是做噩梦,又撞到头。”

    赵晗好笑地让方元坐下,问道:“怎么做起噩梦来了?”

    方元惊魂未定地瞪大眼睛:“小的自从遭劫以来常常做噩梦,方才还梦到劫匪来杀小的。还是少爷厉害,一下就把那……”

    方泓墨轻咳一声,瞥了方元一眼。

    方元忽然反应过来,赶紧住嘴不说,摸着头讪讪道:“小的还是坐后面那辆车吧。”说着匆匆行了一礼,转身下去,只留少爷与少夫人在车里。

    马车轻轻晃动一下,行驶起来。

    赵晗拿眼睨方泓墨:“又瞒着我什么了?”

    方泓墨借着马车晃动,侧身靠近她,用懒洋洋的调子低低声道:“傻小子做梦你也当真……”

    “我明明听方元说你……”她没能说完这句话,双唇就被他含住了。

    她回吻着他,哼,回府后有的是时间把这事问出来。

    ?

    俞子毅此案虽属预谋凶杀,但最终结果无人被杀身亡,只有范思源被陆九所伤最重,另有武师受了轻伤。

    俞子毅最后被判杖两百,徒役三年,陆九劫财数额巨大,又有伤人之举,虽供认出主谋,亦被判杖两百,徒役三年,其余从犯均杖一百,徒役三年,不得再回淮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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