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芫当下就给汪琪给发了条信息,让她晚上八点到她家找她。

    她得跟汪琪好好说说这事儿才行——梁阙的种种行为都跟她太像了!

    如果梁阙只是个有特殊菜单的商人,那还好办。

    如果对方跟她一样是重生人,就目前这人的做事方式来说,这人阴险得很,恐怕很难对付。

    袁素瑄顾不上说话,先喝了一大口汤——汤还冒着蓬蓬的白烟,馄饨皮儿透着光地在汤里飘浮,皮薄得能透过它看见里面饱满的肉,馥郁的香气跟着往外冒,急不及待地钻入她鼻子里,一口香汤先是润了舌头喉咙,继而暖了胃。

    她一喝下去,感觉全身的毛孔都舒服得缓缓张开。

    汤芫往碟子里加一小勺蒜蓉辣椒酱,淋上酱油,酱油堪堪末过辣椒酱面。

    她解释说:“我是澄市陵镇人,家乡的吃法是点这个酱料吃,您尝尝,要是不习惯就不点。”

    “习惯的习惯的。”袁素瑄连连点头,“我爱吃蒜蓉辣椒酱,肉点这酱嘱特别够味儿!”

    杨教授一边逗小老太太说:“你有啥不吃的?牛肠马肚。”

    “你懂什么,人家清人都写过一首诗,赞馄饨的。‘包得馄饨味胜常,馅融春韭嚼来香。汤清润吻休嫌淡,咽后方知滋味长’,你说你懂啥?瞧刚才梁阙那句‘吃板刀面还是吃馄饨’把你给跟吓的!”

    袁素瑄瞪了小老头子一眼,左手拿勺子,右手持筷子把一只馄饨往勺子上一推,味碟里的酱料搅搅匀,就筷子挑起来抹在馄饨上,再抹匀。

    馄饨小,基本上一只就是一口,一咬下去,锁在肉里的汤汁在口腔里蔓延开来。香味窜满左右,肉香滑结实,韭菜碎被猪肉中和成淡淡的余香,吃下去咸甜适口,满足胃又吊着胃口。这一口刚下去,手就已不由自主地往碗里再勺上一只。

    杨教授当然不甘示弱:“《燕京岁时记》云:“夫馄饨之形有如鸡卵,颇似天地混沌之象,故于冬至日食之。”实际上“馄饨”与“混沌”谐音,民间就将吃馄饨引伸为——打破混沌,开辟天地。后来大家都不再解释它的意思,只流传了句“冬至馄饨夏至面”的谚语,冬至吃馄饨单纯只是节令饮食。”

    袁素珍把他那碗往他面前推:“行了行了,别掉书袋子了,让人家汤小姐看笑话!”

    “谁刚才先掉书袋子的?这回倒说起我来了!真是!吃吧吃吧!”杨教授端起碗,笑着喝汤。

    汤芫不明所以,袁素瑄就跟她科普了刚才梁阙来过的事儿。

    “不过我已经跟他表明了立场。”杨教授吃下一只馄饨,被肉馅里咸鲜的汤汁鲜轻轻眯起眼来,“梁阙的意思是,他没那么轻易就放过我,有点儿我不跟他合作他就要给我来一手的意思。”

    汤芫觉得杨教授说的,还真是特别准确,梁阙确实会这么做。

    这个人,你无法想象他为了什么而对付你,有时甚至不惜从身边的人入手。

    假设梁阙真的是重生人,汤芫心里默默地想,那梁阙能利用庄时泽的室友去摆林家一道,也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可能梁阙上辈子恰好知道了点儿什么,刚才认识或者刚巧遇到胡营这个人,然后他就利用了自己重生人的身份,做点有利于他自己的计划。

    汤芫想着想着,背脊骨发寒——

    有这么一种假设,梁阙上辈子也认识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在江城的饮食集团不家婚姻家庭。

    那这辈子他就可以轻易易举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以此类推,林家的情况也是一样!

    照汤芫目前这么看来,顺着梁阙是重生人这个思路想下去的话——

    她自己重生了,把上辈子背叛自己的丈夫赵亦勋给狠狠整了。

    那梁阙重生,是不是可以解释为他上辈子被人整了,所以这辈子他要报复那些整过他的人?

    想到这里,汤芫的思路又接不上了——她完全不记得梁阙这号人物。

    上辈子她听过寒江雪,她也打入上流社会有那么一段时日了,但是就是没听到梁阙的名字。

    上辈子寒江雪也以药膳出名,但是没有梁阙的单子这么神奇。

    杨教授死活不让她干坐着,她不吃馄饨,就硬是给她泡了壶茶,给她塞了盒曲奇饼让她吃。

    她抱着蓝罐子听着这两个老顽单继续互相伤害,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又或者是自己上辈子其实还没真正打入上流社会中心?

    想想这也不太可能,上流社会的太太更加注意饮食。

    而当时的自己已经闯出了名堂,还在专门的经理人替她打理企业形象,当时她收到的反馈是这样的——

    如果宴会里可以请汤芫来设计糕点和菜品,那这人一定特有面子!

    这些都她收集回来的信息,外界对她的评价当然有好有坏,但是吃过她的菜的人,对她都是赞口不绝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汤芫死活想不上来,想得脑仁隐隐作痛。

    最后她决定放弃了,这事儿一时半会肯定想不出个结果来。

    急不来的,就慢慢来吧。

    刚好袁素瑄也吃完了,汤芫收拾了自己那套碗筷碟子,站起来跟杨教授和袁素瑄说:“杨教授,袁老师,我还有事,先走了。”

    杨教授让再坐一会儿,再吃点儿饼干喝点儿茶。

    汤芫刚才已经吃了不少饼干,就着茶这种吃法,还真有点吃不动了,赶紧摆手说“不用”。

    杨教授也没多说什么,把她送到门口。

    “你要小心点儿梁阙。”杨教授说,“估计我不是第一次这么跟你说的人,你自己也经历一点儿事了,总之,谨慎点儿没错。”

    汤芫再三多谢杨教授提醒,这才提着空篮子往外走。

    她撑着伞走在雪里,看着前面一个个蒙在雪里的背景,看哪个都像梁阙,但她又分明知道,哪个都不是梁阙。

    她一直都只是听说梁阙这个人怎么样怎么样,甚至连他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她问过白惠心,白惠心给她形容梁阙是个“装在好皮囊里的的奸商”、“有点像混血的”、“深眼窝高鼻梁大概有一米八”。

    然而这些只是很模糊的概念,白惠心没有照片,也没机会拍到照片。

    白惠心甚至去医院找监控,那段监控都没有了!

    感觉这个梁阙还真有那么一点儿通神广大的意思。

    汤芫朝自己手心哈了哈气——早上去林家的时候她把羽绒手套落那里了,来杨教授家的时候只好戴了双普通的针织手套。

    还是没里子的纯针织手套。

    这大雪天里,手套完全耐不住往里钻的寒气。

    她朝自己手心哈哈手,然后换一边手继续哈手。

    她并不是为了推辞杨教授找借口,确实是有事——她要跟她舅去码头那边看看船该怎么布置,还得把今天做的药膳从“菜谱”里再买一道,给白惠心的丈夫送过去。

    今天这道馄饨,“菜谱”奖励了软妹币两千,收录入“药膳”一项之后,她从里边买的价格才软妹币三块。

    光是这么一想,汤芫就觉得雪也不大了,身体也不冷了。

    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舅,你钱够吗?”对着自家人她说话特别放松,直接了当地问。

    林建成看着眼前的三层高的船,心花正怒放着,被她这么一问,突然就有点伤感地点点头:“够,把家里那条船卖了,连证一起,卖了一百万。要不是船旧了点儿,价钱还能再起点儿。”

    “这个数也差不多了,不亏。”汤芫知道舅舅卖船这事儿,说,“这条船不卖只租,价格还可以接受,就是怕你交完押金之后不够。”

    “够。”林建成点点头:“你看,这船怎么装?”

    眼前这条船不是特别长,就25米,但如果当成是餐厅来做的话,桌子已经可以摆很多张了。

    冯翠萍说:“桌子之间的距离一定要宽一点儿,客人走动要舒服,咱们端菜也不容易酒客人身上。”

    “我赞成舅妈说的。”汤芫说,“还可以做包间,那样私密性好,客人也喜欢。”

    “说起赞成,我跟你舅商量过了。”冯翠萍紧了紧围巾,“咱们这店就写‘汤祖经’。”

    汤芫想了想,说:“不如这样,我把我那间叫‘汤祖经·卷一’,你们这儿,就叫‘汤祖经·卷二’吧,你们这里是分公司,将来占有我公司的股份,占多少股份我们迟点儿再拟合同,你看成吗?”

    冯翠萍没想过自己外甥女竟然还正儿八经地说出个一二三四来,顿时被这么“专业”的一番话说得原地不动干瞪眼。

    林建成笑着推了推他老婆:“行了,就按芫芫说的做就成了。”

    冯翠萍被老公推回了魂,连连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做。”

    汤芫来回看了看船头船尾,船头翘起来有点像龙舟的感觉,她当下有了主意。

    “做成古风的阁楼形式你看怎么样?”汤芫弱弱地建议,因为她不肯定舅舅会赞成自己的主意。

    其次,她也是考虑她舅的经济状况——这船是租的,租金不贵,就是押金交了五十万,不然人家不肯租。

    那剩下的钱就不多了。

    谁知下一秒林建成就欢喜地说:“好!这个主意好!”

    冯翠婷也乐了起来:“芫芫就是见识广!舅妈也觉得这主意好!”

    林建成突然顿了顿:“可是我不熟这边的装修价格,芫芫,你有相熟的装修队不?”

    上辈子每间公司都是汤芫亲自找的设计师和装修队,她肯定熟。

    不过她还是特别收敛地说:“我多少听过本地的同学说过,我再跟人家问问,找个靠谱点儿的。”

    林建成说:“行,到时你找到了,舅舅就负责后续的,别耽误你学习。”

    “你有什么主意?”梁阙笑得温文尔雅,“边吃边说。”

    桌子那头的人吃了一口盘子里黄灿灿的食物,惊奇地说:“这长得跟温州馄饨一个样儿,都长了个方脸,味道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吃着有火腿味儿!”

    梁阙感觉自己的肺缩了缩又迅速膨胀,他依然维持着礼貌的笑容,说:“这叫ravioli,也是一种……馄饨。”

    大约是觉得自己解释也了无没什么意义,梁阙干脆就懒得解释,拿着勺子把那厚皮戳个稀巴烂,再一看,彻底没了食欲。

    意大利馄饨的传统吃法,通常是馄饨洋葱或者鸡熬的高汤丢煮一锅,熟了可以连汤一起吃。

    英国人没有意大利人对美食的热诚,切料煮汤什么的太麻烦,很多人都是从超市买包意大利馄饨,丢水里煮熟捞出来淋点儿黄油、番茄酱或者蘑菇酱就可以吃了。

    华国的留学党或许会抹上下饭神器老干妈。

    大多数人普遍反应这样的意大利馄饨很难吃,皮又厚又硬,拌上老干妈还是巨难吃无比。

    梁阙选这间意大利餐厅,单纯是为了逼格高一儿点儿。

    对面那人一来就说想吃馄饨,行,那就点馄饨。

    梁阙的太阳空隐隐作痛,敢情今天是中了馄饨咒!

    那人继续发难:“那你盘里的饺子味道怎么样?刚才你说是意大利的厨子是吧?外国的厨子就这水平,还没我去巷子里吃的香!”

    “我这盘是llini,不是饺子,跟你那盘一样,是意大利的……两种馄饨。”

    梁阙感觉一道气从肺部涌上喉咙,他吞了吞口中水,喉结上下滚动了几回,最后说:“我们还是说回正事吧。”

    那人说:“汤芫要对付是分分钟的事,可是白惠心就不行了。”

    “最近梁阙那边有什么动静吗?”许远自己撑着床边坐起来,“汤芫今天给送的是什么?”

    “馄饨。”白惠心替丈夫在背上垫高了枕头,“梁阙那边没动静,不过估计快了,这人肯定不会坐着等人来打他。他那种人,肯定是趁着敌人没防备的时候给人一刀。”

    汪芫真正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汪琪接到她的电话过来找她,刚好就听见惠敏姨在跟汤芫说:“下午的时候小泽来过一趟,我让他打你电话,他打了吗?”

    汤芫看了眼手机:“没有啊,我晚点儿再给他打过去吧。”

    汪琪之前那种“怪怪的”的感觉再次在她脑子里刷屏。

    林惠敏提起庄时泽,倒让汤芫想起他的问题来了,她拉着汪琪小声说:“咱们进厨房说话,我打算买只煎饼果子给庄时泽拿过去。”

    她着急拉汪琪进去,对着三楼的林惠敏喊:“妈,我只关了一道门,天黑了,你先下来把另一道门关紧了。”

    汤芫喊了几次才听到林惠敏应。

    林惠敏边下楼边说:“我都声了你好几声了,这孩子脾气就是急。”

    汤芫对汪琪说:“我妈胡说八道。”

    汪琪笑:“惠敏姨特别斯文,她说话本来声音就小了点儿。”

    林惠敏准备关门的时候却发觉庄时泽正好走到门外。

    她赶紧把人拉进来:“这么大的雪,我正要芫芫给你打电话呢,她跟琪琪在厨房。”

    “阿姨,你也快进来。”庄时泽对着林惠敏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咱们都进去吧,风大雪大的。”

    “这风大雪大的,你明天再送过去不行?”汪琪感觉自己都快崩溃了,“你看我刚才从宿舍过来,现在这脸,你才刚回来,歇歇吧!”

    汤芫手里已经多了只煎饼果子,她刚从“菜谱”买的,也只三块钱。

    她抽了只保鲜袋装进去,再放进保温饭盒袋里:“走吧。”

    汪琪拉住她:“哎呀!你管那么多你累不?你又不是她妈!”

    汪琪一说完这句话就愣住了,感觉那种“怪怪的”感觉终于找到了出口,整个一下子就轻松了。

    她有点激动了糊了自己脑门一巴掌:“对!我就说怎么怪怪的!你对庄时泽怎么不像是男女朋友那种,就像是妈妈对儿子!”

    汤芫一时之间也被她说傻了,愣了几秒,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汪琪,咱们毕竟都不是十几岁了。”

    汪琪感觉自己真开了个不好的头,赶紧拉起汪琪的手:“不不不,瞧我这嘴,咱们赶紧给他送煎饼去啊!别想了!现在就走!马上出发!”

    这回轮到汤芫不走了。

    她把饭盒袋往桌子上一放,有点无奈地说:“其实我对庄时泽,曾经我是喜欢他的。可是你知道,咱们经历了这么多事,心境变了。我总觉得我有义务照顾他,我总觉得自己欠了他,想要不停地弥补,然而……我就只能……像你说的,我觉得我对的感觉,似乎回不到从前了……对于我来说,他只是个孩子……我不办法当……不知道怎么说。”

    “我大概懂你意思。”汪琪快哭了,感觉自己真不会聊天,好端端地说这个干啥呢,“就是你觉得自己喜欢他,但是你觉得对他是责任心大于喜欢,甚至盖过了喜欢是吗?”

    汤芫迷惘地点点头:“应该是吧,反正就没那种感觉了,但是庄时泽一家都帮了我很多,我一定要报答他家人。”

    汪琪拨了拨刘海刚准备说话,结果偏偏头错错位,脸就青了——

    庄时泽站在厨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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