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肆虐,波涛层叠呼啸而来,如巨齿怪兽,正不断啃噬着这条古朴的大船。莫楚死命拽着缆绳,目色有些慌乱的看着甲板上来回穿梭的船员,个个脸上都是一副焦灼的神色,基本每个人都这突如其来的暴雨给淋了个透,好在船老大毕竟有多年的航海经验,虽也有些猝不及防,但片刻功夫后也能将大伙有条不紊的安排开来,众人对他极是信任,所以一时半会也就把形势给稳定了下来。

    少年莫楚是船长的养子,今儿是他第一次随船出海,没想到便遇到了这么大的风雨。凭心而论,虽是养子,船长却将他视如己出,从没亏待过他什么,这次也是在他百般的央求下才带他出的海。船长有两个女儿,皆比莫楚大,或许是老人家急切的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上天应了他的心愿,某个大雾弥漫的早晨,莫楚就裹着个襁褓被放置在他们门口,嗷嗷待哺的啼哭声使得老夫妇俩人跪倒在门槛边抱着老泪纵横了很久。

    一声惊雷,把莫楚的思绪拉回了现实,船上还是一副忙碌的景象,但基本没什么大碍了。莫楚紧绷的心慢慢放松下来,正想坐在船尾稍作休息,不料脚一滑,整个人面部朝地重重磕在船板上,不自主的大叫了一声。只是四周的风雨声太大,他的呼喊声瞬息被掩盖过去,船员们压根没注意到他。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脑门传来,莫楚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用手摸了摸额头,黏糊糊温热的一片,怕是已经磕出血了。

    心下里一阵慌乱,怎么撞得这么严重?莫楚虽不晕血,但就着昏暗的灯黄看向手心红稠稠的一片,却也有些头皮发麻。刚想撑起身来,就觉得四肢无不酸麻疼痛,这时船身被巨浪推得微微一晃,整个人竟是向着船边滚过去。莫楚这时头脑异常清醒,这船体积虽大,但毕竟上了年月,船边的铁质围栏早就有松动的迹象,就着自己的体重加惯性,这么一冲撞过去难保不会出现意外。而这时候正是暴风雨最为肆虐的时候,如果从船身上掉下去,就算侥幸识得水性能保持在船边,额上沾满的鲜血也会引来各种危险的海洋生物,只要被哪种稍大型的生物拖入海底,他便没有任何生存的可能性。

    心如电转,顷刻间莫楚的小脑袋里闪现过了无数的镜头,别看他只有十五六岁还有些稚气未脱的样子,心里年龄早就成熟了许多。分析了各种利弊之后,莫楚咬咬牙,硬是抱紧了船尾边上放置的硕大的青铁锚,暴风雨来得凶猛,铁锚还没来得及放下去,此刻也就成了莫楚的救命稻草。只是甲板上积满了雨水,摩擦力本就小了许多,又加上船身正不停的晃动,那枚铁锚居然也随着向栏杆处冲去。

    运气真被啊,莫楚心里默念苦水,铁锚带着他狠狠的撞向了已经松动的栏杆,清脆的一声巨响,在暗夜里听来尤为刺耳,其他船员包括船长都注意到了这个方位。还没等船长发令,铁锚已经冲栏杆处撞出了一个大洞,拖着莫楚从船上掉了下去。掉下去的瞬间莫楚觉得腹部一阵剧痛,随即反应过来,怕是断裂的栏杆借着冲力划破了他的肚子,想到此顿时有些万念俱灰。他不敢朝自己的身体上看,怕是一眼就看到自己肠穿肚烂的模样。

    莫楚耳边尽是嘈杂的呼喊声,也就一瞬间功夫,整个人掉进了海里,随即只觉得刺骨的严寒扑面而来,意识也随着开始模糊不清起来。也许是人的求生本能,莫楚顾不得额头和腹部的疼痛,在意识涣散之前,两手死命抓着连接铁锚的绳索,接着两旁相继传来落水的声音,想来是船长派人来救他了,稍微一放松,也就渐渐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莫楚被一阵疼痛给弄醒,手下意识的往腹部抓去,待视线慢慢恢复后,发现自己手里攥着一条长条状顶部无眼,只围着一圈尖利怪牙的东西。莫楚看了一阵恶心,吓得一激灵,人也清醒了不少,一手把那水生虫豸扔到了一旁。莫楚低头看了看了自己,还好情况没自己想象中的严重,腹部的伤口虽长倒也不深,现下已经愈合结痂了。

    莫楚狠狠朝地上唾了一口,想起先前的遭遇,心里难免还是有些余悸,只能自认倒霉,这伤口以后肯定会留疤的。稍微休息了一下,莫楚尝试着站起身,手脚却是不麻痹了,额头的血也像止住了,这才四下里张望开来。

    还是他先前呆着的那条大渔船,但此时却空荡荡的,船长和船员们凭地不见一个,甲板被海水侵蚀的严重,伴随着风灯的光发出吱呀的声音。莫楚心里微微叫苦,怎么把他救上来了人都不见一个,而且这船怎么感觉破旧得这么严重,就跟多使用了二十年似的。

    莫楚壮着胆子,沿着船桅慢慢往里走,每走一步脚下都传来厚重的咯吱声,仿佛船体已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莫楚细细查看着,船身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层厚厚的苔藓,密密麻麻的遍布着甲板周围,触手可及处滑不溜手的,怕是一个站不稳人会随船掉落入深海。

    借着顶部一盏摇摇晃晃的风灯,莫楚确信甲板上除了苔藓外再无其他生命迹象,而月色也不知何时起开始变得朦胧起来,原本有些微凉的秋风此刻也变得有些阴气森森。莫楚打了个寒颤,看着黑黢黢的船室,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查看,这船体本身和他所熟知的有些不一样,他手中也没有什么可以用来防卫的武器,如果进去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怕是只有挨宰的份。

    难道碰上海盗了?莫楚第一反应有些迟钝,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按理说他们走的是正常的航线,而且周围还不时的有巡海的军舰,那些海盗也犯不得天南地北的过来劫他们这艘基本没油水的破渔船。

    想到这莫楚心里定了定,反正他现在处在深海的中心,也辨不清方位,如果这么耗下去,不被吓死也会饿死。衡量再三,他还是决定进到船舱内看看,就算找不到人,也可以尝试着找到离开的方法,毕竟养父是这艘船的船长,他多多少少还是懂得些基本的航海知识,于是斗着胆,人往漆黑处一钻,整艘船也如幽冥鬼魅一般,沉入了层层的雾霭之中。

    莫楚在黑暗处摸索,凭借印象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盏煤油灯,船上的供电系统似乎出了问题,当下也只有这盏老旧的煤油灯还有点用。莫楚试着捣腾了下,还好有点运气,煤油灯没有受潮,还是能够使用,尽管照亮的范围极其有限,但也聊胜于无。

    船体在随着波浪缓缓的左右摇摆,昏暗的光线也随着一跳一跳,把莫楚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莫楚强咽了口口水,举着灯细心察看着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和先前一样,只是老旧了许多。桌上的罗盘探测仪和各式的航海图都齐齐整整的摆放着,莫楚眯着眼扫视了一圈,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就顺手把灯放在了桌上,不经意的瞟了一眼定位仪,却再也无法将视线移开。

    舱体里边本没有电,只有那暗沉沉的油灯光亮,但定位仪上边却很隐蔽的闪着两个黑色的点,月色从顶棚的窗体处斜斜的照下,如若不仔细却也发现不了。看得越久,莫楚的惊异也越来越大,那两个点显示的纬度一个是先前捕鱼的地方,那另一个应该就是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想到这,莫楚不禁吓得有些心惊肉跳,他清晰的记得,这个纬度的位置在地图上永远是有一团迷雾笼罩着,村里的长辈口口相传说这片区域是绝对禁止进入的,因为进去过的人,从来没有回去过,就像被这团迷雾给吞噬掉了。

    莫楚还处在自己的假想中,身后传来一个厚重的声音,伴随着机甲器械生硬的摩擦声,正一下下的靠他越来越近。莫楚第一反应就是遇鬼了,怪不得全船的人都不见了,对于渔民来说,船是相当重要的资源,一般不是遇见威胁到自己生命的存在,是绝不会弃船而逃的。莫楚自己似乎相通了些关节,随后心中不禁有些愤懑,父亲逃走居然没有带着他,让他一个人留在这凄异诡谲的地方,不是变相的要他命吗?

    循着那一层一层拾阶而上的声音,莫楚意识到这莫名的东西是从下层的卧室上来的,于是忙不迭的想拔腿就跑,却发现自己双腿如石雕般伫立在原地,与船体似乎连成了一体。惊惧之下莫楚猛力捶打自己的双腿,却发出一阵清脆的哐当声,就像敲上了青铜器一般双手瞬时变得红肿起来。

    要命了,这回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莫楚有些心灰意冷,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从自己腰间抽出了随身佩带的小刀,往自己手背处狠狠划了一刀。哧啦一声细响,艳红的血液滴落在自己的双腿上,随即血如硫酸般将变成不知什么材质的腿烫出了好几个小洞。忍住钻心的疼痛,莫楚又在自己的前边抹了半圈自己的血,那血一落地便亮起青绿色的闪光,如萤火虫般冉冉升腾起来。

    莫楚知道自己的血液有着莫名的功效,小时候有次和村里的伙伴们玩耍,其中一个似乎比较调皮,拿起一株叶如细刺刀刃的植物就往他身上蹭,结果划破了他的手臂,血滴下来不仅植物瞬间枯死,就连那小孩的衣服也被烧破了几个小洞。自此后村里的每户人家都把他当成妖怪,除了养父一家真心维护他之外,其他的人都想方设法的要他死。

    莫楚默默的叹了口气,要不是他命大,受什么伤都能以较快的速度自行治愈,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稍一分神,那个铁甲碰撞的声音已经到了他的跟前,昏黄的光线下莫楚只约莫看得见一副中世纪的盔甲,只是没有了头盔,只剩下了身形。那盔甲似乎也对这燃着绿光的血液有些畏惧,在隔他差不多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住了,静愣愣的站在那里,像一具无头僵尸在等着最好的猎食机会。

    莫楚就这么和他对峙着,也许是流血流的多了,他开始有些头晕目眩起来,心底暗叫不好,仍是打起了精神死死盯着前方。不管对方是人是鬼,只要有些许动作,他便打算好了拼命的往外逃,就算是死也不想死的这么窝囊。

    空气如同凝滞般,月色已经西移了不少,渐渐的月光照在了那副盔甲上,莫楚凝神看了眼,差点吓昏过去。盔甲上方伫着一颗约莫普通人两倍大的头颅,长长的发丝拧成一团团耷拉在肩膀处,两个空洞的眼眶,皮肤如同泡烂的腊肉,黏糊糊的一块块斜斜搭在上边,脸颊上泡涨了一朵朵血色印子的雏菊花,像是刺身般的淌着黑亮的液体。

    惊愕只是一瞬间,莫楚知道如果再不逃就没机会了,于是索性将手臂又撕啦开一道口子,趁着血液飞溅向前的时候转身就往外冲。转身的时候莫楚就听到那诡异莫测的东西被溅射的血液稍稍逼得往后退了一点,也就是那么一会时间,它又在莫楚身后紧紧尾随着。

    先前的动作有些大,莫楚感觉腹部又是一股撕裂般的疼痛,八成是伤口又裂开了。虽然他的恢复力异于常人,但短时间内毕竟还是不可能完全愈合的。莫楚一边捂着腹部,一边朝后挥舞着那受伤的手臂,而他又不敢往回看,于是就形成了一种很奇怪的姿势,乍一看却是像极了在跳舞。

    或许是顾忌到莫楚的血,那盔甲没有太靠近,但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莫楚一路小跑,一直跑到船头,发现无处可逃,看了眼底下幽黑漆绝,闪着透亮莹邃光芒的海面,念头一转,直直的一猛子跳进了水中。和先前暴雨中掉落水底不同,这次他是自主跳下来的,因此在落水的同时也就撒开了手脚往远处游去。他没有什么目的地,就想着远离船上那个怪物,海水冷澈如冰,好在当时没起什么风,否则非把他冻死不可。不过这也让他感觉不到伤口的痛楚,不知是愈合了还是麻木了,莫楚能感觉到的就基本上只有自己的脑袋了。

    四肢凭本能的往前划着水,莫楚不知划了多远才敢回头看一眼,那艘曾经那么熟悉的大船已经隐没在升腾起的雾霭水汽里,整个空间视眼所及都是一片黑水。莫楚在原地踩踏着水,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绝望,虽然逃脱了那艘幽灵船一般的存在,但现在他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去。四周空旷一片是冰冷的海水,更要命的是到处起了水雾,月色虽明净皎洁,此刻也帮不了他许多。

    思忖了一会,莫楚了解到自己这么下去除非运气特别好刚好遇到救援的船只,否则这么等下去会真成了海上的浮尸了。反正辩不明四周的情况,只好凭借还算澄明的星星引路,尽量往南边游,兴许他命不该绝,还真碰上了什么荒岛呢。

    就在莫楚认为自己体力已经快透支的时候,他惊喜的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束白晃晃的光线,这道光在氤氲环绕的水汽中也清晰可见,像是一盏破雾灯,更像是一座灯塔。莫楚心里燃起了希望,全身似乎又有了精力,忙不迭的尽全力朝那个光点游去。

    靠的越近莫楚心里疑问越大,这种鬼地方哪来的这种光,别是什么巨型的鮟鱇鱼之类的,那他这么小的身体还不够它噻牙缝的。随是满腹狐疑,莫楚也没有其他选择,游得近了才发现是片海滩,看上去是个荒岛,海滩上靠礁石的地方静静伫立着一座茅草屋,那束强光就是从屋内发出来的。

    莫楚蹒跚的走上了海滩,刚一上岸身子就虚脱的倒下,靠在礁石上大口喘着粗气。先前在海里冰寒彻骨,伤口倒也感觉不到什么,现下一坐到陆地上,整个人放松下来在觉得全身都在隐隐作痛,特别是右手,那两道伤痕跟放了气似的酸麻难耐,根本使不上劲。

    原地休息了会,莫楚觉得稍微缓过了神,才仔细打量了下这个海滩。海滩上空无一物,除了各式瘦骨嶙峋的礁石浅滩外,也就只有那个茅草屋了。有屋子就代表曾经有人住过这里,不管现下还有没有人,多少还会有些可供使用的器具在,莫楚是渔民的孩子,也总不至于饿死。

    正放松着,莫楚不经意的瞄到海滩上散落着好几串脚印,虽然被沙子掩盖去不少,但还是能看得出大致的形状,就从那个小屋一直延伸到一个灌木丛里。脚印杂乱无章,像是有人遇见了什么事慌忙中仓促逃跑的样子,莫楚刚放下的神经又紧绷起来,这里不会又有类似那个盔甲古尸的东西吧,那他这样是绝对再跑不动了。

    莫楚现在身上除了一身的破旧衣裳之外,再无任何东西,加上先前失血比较严重,如今也是有气无力的,他极其需要进食些东西。是福不是祸,他就不信自己运气这么衰,抖擞了一下精神,莫楚在海边抓了几块碎石头抱在胸前。他的右手还是无法使力,楞生生的垂在腰间,跟骨折没什么区别,他倒也不在意,有些一瘸一拐的往那亮着强光的屋子里走。

    也不知是他错觉还是怎么的,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暗的盯着他看,兀自镇定了一下心神,莫楚轻轻推开了那个屋子的门。那门也许是许久没开启,再加上被海水海风侵蚀得严重,只轻轻一碰,门就直接往后砰的一声倒入了屋内,那一直闪耀着的强光也在那瞬间消失,映入眼帘的也只是漆黑的一片。

    莫楚眼睛并没适应这样的突变,在光芒消失的时候人也吓得往后一跳摔倒在地,却发现自己靠在了一个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上面,鼻翼间还飘过一缕淡淡的兰花香。莫楚抬头一看,一张白净的小脸正笑嘻嘻的看着他,五官很是精致,如出水芙蓉,两簇小辫子斜斜垂下来,微风一吹,正扫过他的脸颊,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他有一股莫名的心安。

    “你是谁?”莫楚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木愣愣的看着那张小脸问道,心念一动,慢慢的意识到自己的头正枕着小女孩的大腿上,随即脸上一红,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小女孩一把按住。

    “别起来,你受了重伤,就这样躺着,我给你治疗。”

    轻柔的话语如和煦的阳光,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莫楚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处暖融融的,好像浸泡在温泉里取暖,整个人说不出的舒适。

    “你是谁?为什么帮我?”莫楚当下神智还是很清醒的,虽然眼前这个小女孩似乎对他没有敌意,但她莫名给自己疗伤,还是有些不安,索性将问题问了第二遍。

    女孩微微一笑,嘴角边漾起了两个小梨涡,温柔的盯着莫楚,淡淡的说道。

    “叫我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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