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丽苑建筑别致,占地却不算广。阿浪昨夜已知小丽苑只设了两门,分为西南。他自西向东,便须从西门进入小丽苑,他想起紫宸在冠军楼对自己的安排部署:“阿浪,你到了王府尽情喝酒,须在鞑子王爷等人面前饮至大醉,随后他们若将你安排在后苑厢房,你听得东边连续的四声烟火响,立马脱身到小丽苑找珺姐姐,我已跟她说好了,你悄悄找到她之后,她会告诉你怎么做。”

    阿浪进入小丽苑乃为见着阎夫人,他藏在暗处远观西门,心想昨夜西门本来只设了十五个卫兵,但晋阳王走之前又增派了数人,此刻恐有二、三十个卫兵把守。他只好施展幻影通行步,待一阵风起,逶迤绕至苑墙边,当下来了个“故技重施”,纵身跳上苑墙,暗暗自嘲:“古有梁上君子,今有区区赵浪,三番两次跃人苑墙,是为‘墙上君子’,哈哈哈,不知他日我是否可凭此扬名千古?要是被师父知道了,恐怕会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想起师父,平端生了几分胆气,心想今夜替紫宸做了这件大事,明日会合昆生,当必安心找寻师父的下落。

    阿浪在墙上探头一凝,只盼少见着几个卫兵,两眼一扫,却大为吃惊,道是为何?原来庭院之中竟无半个卫兵的身影,他思来想去,隐觉事有蹊跷,莫非有人施计使诈,要来个“请君入瓮”,但瞧屋中一个女子的光影安稳坐定,自是阎夫人无疑,她身前立了个稍显肥胖的女子,似是昨夜那个被紫宸点了穴的蒙古丫鬟。阿浪把心一横,闪身跳入院子,在树后探了探,料定周遭恐无埋伏,三两步跨近阎夫人所在的屋子门口,那丫鬟早见屋外人影飘动,立禀阎夫人。阿浪敲了敲门,那丫鬟问道:“是谁?夫人不是教你们都去门口守卫么?怎的到屋外打扰。”这丫鬟虽说着一口汉语,却极不标准,正是蒙古族人。阿浪低声道:“在下是受人所托,前来找夫人。”那丫鬟欲复追问,阎夫人起身说道:“好好好,你等我片刻。”教丫鬟打开屋门。

    那丫鬟瞧得屋外站着的并非王府里的卫兵,却是个俊朗的汉家少年,端的失心一愣,阎夫人走出屋子,对丫鬟道:“你先在屋里等我,他是王爷的贴身侍卫,是王爷教他来唤我的。”那丫鬟将信将疑,只好听令返回屋中,霎时闭门。

    阿浪见屋外的阎夫人穿了身蒙古族的华丽衣裳:头束软玉宝钗,流光满溢,耳挂揽胜银环,紫气悠然,胸前接了个镂空牡丹,手上戴了支瑶台映月镯。阿浪昨夜已知她素赏珠宝玉器,今下始见,果然深有学究。这阎夫人俊俏却无失灵秀,双目闪闪含光,甚是雅致,虽无紫宸那样的绝代姿色,却也称得上是一位美人。

    阿浪拱手称道:“在下见过夫人。”只淡淡打量了阎夫人一眼,亦不多看以免失礼。阎夫人道:“你就是紫宸说的赵公子?”阿浪点了点头,阎夫人笑道:“难怪紫宸……”东门烟火已歇,可知佳时无多,阎夫人也不再赘述,只道:“紫宸要你假意挟持我,带我到瑞景殿去交换连大哥……紫宸让你稍做易容,否则往后你便很难在中原立足了。”阿浪先是一怔,随后缓过神来,心道:“此计倒也最易收到成效。想来阎夫人看时候恰当,遂教院子里的卫兵暂时撤至门口,以便我来找她。”便对阎夫人道:“既是如此,在下只好暂时得罪夫人了!请夫人谅解。”阎夫人两眼一眨,柔光闪现,阿浪心道:“阎夫人长得虽没有紫宸那么好看,却典雅雍和,无失大家闺秀之气,难怪晋阳王和连大哥均很爱她。”对阎夫人说了几句,抱她从墙边跃起,随后抹了层黑漆漆的尘土,面容大变,从东绕僻静幽暗处,取道王妃所居的庭芬苑,徐徐接近瑞景殿。

    这时南门由紫宸牵制晋阳王,一心找太原路管军镇抚桂完泽当面对质,晋阳王别无他法,只好差人到迎宾阁唤来桂完泽,此后紫宸自有一番打算,当能尽力拖着百数卫兵。而西门四寨主交斗正酣,那卫兵头领无缝介入,虽得援兵百数,亦只掣刀守住门口,勿教眼前这群江湖草莽扰了王爷的雅兴。再说北门杀得喊声连连,各自折了些人手,那郑笃恩倚内力突前抹后,不察被一个小卒射中了背心,当即血流不止,却仍负伤搦战强敌。

    阿浪到了瑞景殿附近,早有卫兵近身呼喝:“是甚么人?”阿浪一手扼住阎夫人的玉颈,一手指着众卫兵:“你们不必管我是谁?你们瞧我手上的人便了。”众卫兵隔火一望,尽皆哗然,头领道:“原来是夫人!夫人受了惊吓,我等保护不力,实应受责!”阎夫人故露难受之状,众卫兵纷纷拔出佩刀,一个呼唤瑞景殿四下里的蒙古兵,不到片刻,数十人已将阿浪围在了垓心。阿浪环形移动,只将阎夫人挡在身前,笑道:“你们若要夫人她毫发无损,倒也容易。”卫兵头子深知晋阳王如何宠爱阎夫人,心想阎夫人若在自己守护之地遭逢不测,自己与身旁众兄弟也无须活在世上了,当下恭声问道:“阁下究竟是谁?为何要挟持夫人?”阿浪也知时间紧迫,不必再同他们兜圈子,便朗声道:“此地可关着一位姓连的大侠?”众卫兵面面相觑:瑞景殿关押了犯人一事秘而未宣,这人恁的一口说了个准?众卫兵自不愚鲁,大抵知道当前这黑脸人何以深夜挟持了阎夫人。

    卫兵头领教手下暂松兵刃,欲使阿浪放松戒剔,答道:“不错,瑞景殿关着一个屡次犯上作乱的反贼……阁下莫非……”后面的话不便明问,阿浪点了点头道:“那好!姓连的大侠在你们眼中或乃反贼,但他曾于在下危难生死之际仗义出手,才教在下捡回了这条性命。哈哈哈,在下无以为报,得知连大侠被关在王府,这才铤而走险,不得已将夫人掳作人质……是想和你们交换连大侠。”卫兵头子未置可否,阎夫人咳了一声,众卫兵心下一凉,顿时陷入两难:晋阳王此前再三吩咐看守的卫兵,若有人胆敢冒死劫狱,当判为反贼全力剿杀;但目下阎夫人在对方手里,若有个三长两短,众兄弟生死形如已决。

    阿浪复问一句,声似洪钟,飘了甚久。那卫兵头子踟蹰一阵,却听瑞景殿里传来慷慨豪迈的笑声:“哈哈哈!小兄弟,你的好意连某心领啦!不过你切莫为了连某而伤了阎夫人……”这声音绵长深远,内力实是充沛之极。阿浪大喜,心道:“这人便是紫宸的大哥,听他一语传来,似是未受伤害!”忙以啸音诀的内劲传出:“连大哥你放心,在下绝不至平白伤了阎夫人,只是他们若不将你放了,在下只好得罪阎夫人啦!”殿里那人笑了笑,又朗声呼出:“珺惜……哦?不对,是阎夫人,你还好吧?”阎夫人自听得殿里传出的声音,想起过往,竟然不知不觉流了两行泪,待他一问,阿浪松开了手,阎夫人奋力说道:“我没事,你放心吧!”殿里那人又笑了数声。

    阿浪知阎夫人得蒙恩宠,众卫兵不敢拿她的性命做赌注,抢步喝道:“你们放是不放?换是不换?”卫兵头领摇了摇头,先拱手对阎夫人道:“夫人,若小的放了殿里那反贼,王爷必定饶我们不得,小的不敢妄自求生,只盼夫人替在场众兄弟求情,说我等为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请王爷饶众兄弟不死。”众卫兵大是感动,有的慨然应道:“咱们要死便一起死,有甚惧的。”阿浪不禁为之一震,暗道:“想不到蒙古官兵中,竟有这等忠勇义士,只可惜……”

    那卫兵头领右手一扬,示意众卫兵安静下来。阿浪见他朝自己缓缓奔近,正色道:“阁下若能救出夫人,当属大功一件,至于连大侠,兴许你们的王爷从没在意。”卫兵头领苦涩一笑,遂令手下将殿里那人送将出来。

    阿浪瞧得殿里走出一个年岁约莫而立的青年,虽早身陷囹圄,却依然神采焕发,他生得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身长约八尺五,穿了件灰色长袍,面上亦甚干净,看来晋阳王纵以“囚徒”关了这人,却无“虐待屈打”的举动,反倒以礼厚待。这人瞧了阎夫人,却只有一副欣慰的神情。

    卫兵缓缓将他推入围困的阵心,阿浪仍自挟持阎夫人,教众卫兵向西撤出一条口子,能使自己全身而退,这人未受丝毫折磨,行动亦蔚为自如,他先拱手谢过阿浪:“多谢这位兄弟,在下眼拙,实不知兄弟你如何尊称?”阿浪笑道:“连大哥不必客气,往后你我可就是自家兄弟了,在下……”凑过去低声道:“在下姓赵,名浪,大家都叫我阿浪,我……我是紫宸的朋友。”这人大喜,低声回道:“原来兄弟你认识小妹紫宸。在下连城剑。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出去说话。”阿浪应道:“紫宸已周密部署,王府四面均是自己人,大家都来营救你了。”连城剑望着阎夫人,柔声道:“真是为难你了。”阎夫人摇了摇头,便随他与阿浪往西撤走。

    那卫兵头子追出啸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我们放了姓连的,你们也应当把夫人放了!”阿浪与连城剑相互示意,均想那卫兵头领不枉蒙古族中的义士,自然可信,遂将阎夫人缓缓送出,连城剑道:“珺惜,你保重!”阎夫人点了点头,只不说话,见连城剑神态未颓,可知一来晋阳王私下果然并未用刑,二来连城剑的情伤多半已自康愈。阎夫人两行泪水不一刻也即干了。

    阿浪与连城剑瞧得阎夫人安然落入众卫兵守护之中,只好快速撤走,众卫兵正待要追,那卫兵头子却拦道:“那姓连的轻功卓绝,我们是追不上的。”一面朝阎夫人揖手,纷纷进前道:“让夫人受惊了!”阎夫人望着西面,嘴角却微微上扬,道:“你们从黑脸人手里救下了我,虽然不得已放走了犯人,你们却不用担心,我会在王爷面前誓保你们周全。”众卫兵感恩戴德,对阎夫人大加敬重。

    且说阿浪与连城剑奔出小丽苑,阿浪向连城剑说了紫宸此番的营救策略,连城剑叹道:“要诸位替我费心,我真是过意不去。”阿浪劝慰一阵,两人决意施展轻功步法,若一旦从西门会合四寨主而后离开王府,当从速通知南门的紫宸、北门的魏劲夫等立刻撤出大都。

    岂料两人走到一条长廊前,四下蓦地跳出五条身影,阿浪凭夜望去,扯了扯连城剑的衣袖,低声道:“是太原三魅、枯槐和尚以及九头白蛟乐思蜀。”连城剑眉头一扬,与阿浪两背倚靠,对阿浪道:“阿浪兄弟,今日连大哥可真是做了连大哥啦,连累你了!太原三魅与九头白蛟都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论单打独斗,连大哥自信尚能侥幸取胜,但这几人一块儿出手,恐怕……”阿浪道:“连大哥你不必担心,紫宸很想见你,你先出去找她吧!此处让我一人应付。”连城剑忙道:“兄弟你太也小瞧连大哥了!连大哥虽非英雄人物,却绝不会临危背信弃义,做些小人行当!你我今日并肩为战,共御强敌,生死算得甚么?”阿浪笑了笑,遂不多说。

    太原三魅守住东南方,俞槐之与乐思蜀各守西北。但听北面乐思蜀狡然笑道:“哈哈哈!幸好王爷他得知西门、北门皆有异动,料想定是你们这些反贼捣的鬼,我们五个追来追去,在此截住了你们……”太原三魅齐道:“看你们哪里逃?”俞槐之冷冷道:“姓连的,你若束手就擒,也可免了无谓之争。”阿浪曾与乐思蜀和俞槐之说过话,便加重了声气道:“你们以多欺少,算得甚么好汉!”少魅褚冬生哈哈大笑:“你这黑小子若不服气,可与我单打独斗。”阿浪跨出一步,欣然应战。俞槐之却拦道:“褚三侠莫中了他的激将法,咱们奉王爷之命,只须暗地里拿下反贼,勿教迎宾阁的大人们看了笑话,事情急切,不当意气用事。”褚冬生冲动易怒,当下瞪了俞槐之一眼,愤然似欲喷火,大魅褚夏生劝其弟道:“三弟听俞先生的话,咱们当以大局为重。”说着间对俞乐二人道:“两位看如何拿下这两人?”俞槐之二话不说,两掌直朝阿浪与连城剑劈来,笑道:“咱们无须分工,只要合力擒贼便可!”阿浪心头大骂道:“好你个枯槐狗和尚,为了邀功,竟然全不顾江湖道义!”看准他一掌来处,斜身里急速一躲,避了一招,连城剑脚步轻盈之极,俞槐之一掌出到一半,他已闪开了身子,却冲到北面,反击乐思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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