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狭路,成之在君

    眼见吕光摩拳擦掌,风声便也传到了姚兴这儿来,但是用吕光自己的话说,“不怕你知道,就怕你知道得太晚了...”

    姚兴既然闻到了风声,便先从长安召集了两万余人进军三日驻守在新平以西(长安往西北依次为新平郡、安定郡、陇东郡,陇东再往北便是固原),已经把再召来权翼、尹纬及叔父姚硕德三人帐下候命,就看吕光的动静了。

    九月,对他来说,问题仍然在西面;而军帐外,却是细雨朦胧...

    不用说也知道,固原是利益外的东西,虽名为固原,但并不是固有的,没有控制好,固原便是一直招来问题的地方...

    “萧关(固原东南,关中同凉州交界的险关)现在兵马还剩多少?”姚兴用短杖指了指沙盘。

    “这个嘛...三千上下...”尹纬刚张口,便知错了。

    “究竟多少?”姚兴一点疑惑,又是一点不安。

    “臣前日已被告知,萧关人马不足两千,已增派尚书狄伯支大人三子陇东郡郡守狄雷率部驰援,只是目前还未收到消息...故不敢确定...”

    “狄雷...狄伯支先前只是听说让他去历练,怎么属下只有那么点人?”

    “这是臣与狄伯支大人有所行动,在外围已经同乞伏乾归的人马交手,有所折损,还未来得及告知圣上...”

    姚兴面色有所异样望向叔父姚硕德,而姚硕德却点头表示事情确实如此。想了一下,身侧着指着尹纬:“唔...先动也好...只是那三千人马...未必想过更妥帖的办法...?”

    权翼躬身,右手指着沙盘一个地方缓缓地说:“尹大人,既然有了部署,何故不告诉皇上呢?”

    姚兴此时却意外地打断:“诶...既然爱卿都言明还有后计相待,寡人就不问了,此事全权交由尹相布置,我同权相调拨后备军力,陇西王(姚硕德)则负责仇池防务,各尽其职,勿作无益之举。”

    “诺!”众人齐声道。

    ...

    各人以为全程就此了结,正欲散去,又被姚兴叫住。

    “等等,尹相,令侄走后...我怕那固原...人心会有所变动啊...”

    “虽已有狄雷在其南,但兵力有限无法再分力救之,臣亦担心固原城不可守...唯今之计,恐怕要看刘勃勃自己了...”

    姚兴轻声一叹:“这固原城可是尹爱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夺得的,若他刘勃勃畏敌而降...爱卿可就真是颇多折损了啊...”

    尹纬听完只是不语,在一旁的权翼此时却站了出来说:“陛下请宽心,刘勃勃今番必定死战。”

    “嗯?”

    “刘勃勃先前同时得罪了乞伏乾归和没弈干,若说降...他有几个去处?所以臣敢断定,此子必当死战。又有良将叱干阿利和库奚莫,我方狄雷有兵甲三千在其南牵制吕光大部,只要奋力一搏,凉军受挫,十余日便不成问题。”

    “可惜晋王(姚兴叔父·姚绪)不在啊...”姚兴又想起此时自己兵力分散,并无后备兵员,一时心乱如麻。

    姚硕德禀道:“晋王守卫平阳(今山西临汾西南),黄河要冲,那三万人动不得...”

    西北有吕光、正西有乞伏,号角的响声似乎已在姚兴耳边泛起。

    尹纬从帐幕那里走到沙盘,也没看三人,只是用手深深一切:“并非平阳,也无关魏国,皇上请看天水,天水毗邻仇池、雍凉要冲南安,只要陇西王(姚硕德)固守此地,敌有后顾之忧,必不敢前行,杨定本只徘徊于晋凉秦之间,于乞伏乾归恩怨殊多,于姑臧只是迫于凉晋二者淫威,我与仇池往来已久,其实所谓貌合神离是也,无需分兵考虑杨定。乞伏乾归于前应承吕光先于东秦州、天水一代有所动作,陇西王率军先破乞伏乾归一阵,我以利害述之、以陇南全利让之,许其白马、甘松二郡,是时,仇池兵到,陇西王合并击之,乞伏竖子可破。”

    “尹相真乃天人也。”姚兴叹道。

    尹纬只是躬身向姚兴一拜,言道:“用之在于机,显之在于势,成之在于君。”

    众人会心一笑。

    此刻山雨连绵,姚兴不禁拉开大帐,久视山麓,却现雾霭悠然,这尹纬,实是我家重臣,却又几多怪致。

    固原穷地,非你即我

    “报,尹纬大人已遣陇东郡郡守狄雷将军率援军到萧关...”

    同样被雾雨所洗涤的固原城中,时间已经变成了最奢侈的念想,固原这位姚兴钦命的太守,近来已然无眠,但无疑这是个他希望听到的消息,他看着叱干阿利,那要去看信件的手还悬停在半空,脸上却泛出了不多的得意,他明白,尹氏最终还是没有放弃关于在北地的这点希望,同时也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但目前要取得后秦帝国高层的二次信任,并不那么容易。

    “狄雷带了多少人?”他的神情和大多数城内的官吏一样,对这个答案的渴望是那样迫切而真挚。

    “好像是三千,同萧关原本的人马加起来...也就刚抵五千...”

    “唔...下去吧...”

    探子递过信件给叱干阿利便几步退下,厅上无人发言,只是那只肥羊横在几个人面前,熊熊的火焰映衬在每个人的脸上,羊肉的香味在屋内飘散,但氛围却不称时地压抑。

    与座的库奚莫看出了他的担忧,朝叱干阿利使了一个眼神,叱干阿利也只点了一下头,便又把目光转外。

    库奚莫:“大人,该有所决断了。”

    嗯,气氛尴尬很简单,因为事情突然,原本耽搁十几日的新使派送任务提前了好些天。随着一纸便函,人也来了固原,这次是尹纬的心腹,新任固原内史郭谅---此刻正和他们坐在一起听着太守的决断。

    郭谅性情如何,几日并不清楚,这个人除了公务必须的交流之外并不大说话。用“城府”来衡量,似乎更让人怀疑姚兴对自己的信任。

    “我等皆是秦臣。守土何须惜命。凉兵若来,开战便是。”叱干阿利此时和他以往一样,明快干脆。

    库奚莫看了看郭谅,没有任何表情,在席上还是弓着那腰。而同样的叱干阿利也只是稍稍泛起笑容,那种僵硬的、不自然的笑容...

    刘勃勃对叱干阿利的套话并不太感兴趣,节奏虽然刚刚好,在郭谅面前这么说似乎还早了点,便又把局面往自己这边一拉,说道:“循往例,各位对吕光应是多少有所了解的,集中备战,除此之外,于我皆无半分益处。”

    “刘大人似有燃眉之急...在下倒是有个想法,可为大人的全局稍稍添色。”郭谅终于说话了。

    “哦?郭内史有何见教?”刘勃勃眉头一皱,手撩拨着火堆上的烤羊肉,并没有看他。

    “吕光进兵虽然十日之内能到固原,但步骑一体,一日疾行也就是七十里,其中又必先经过苑川(即原金城,今甘肃榆中大营川),既然乞伏乾归兵守南安沿渭水向东攻我天水,其北必迟滞不出,以待凉军主力前来。到时将军固守便可,无谓舍城相击。”

    叱干阿利此时说道:“此言差矣,彼虽二主,求破者我一孤城,乞伏乾归何等雄杰?固然不敢在吕光面前放肆,但兵马既已先动,我等此时等同鱼肉,分食于谁不待我等论说,一时得失多番计较,那乞伏乾归几番后计,如让凉军先行,凉军进退无路必将死战,寻日之后,我军同凉军皆同强弩之末,苑川以东,百里之地,固原要道,浩荡河西......呵呵......到时只怕秦凉都在他股掌之间......”

    “哦?以将军之意......乞伏乾归这贼子六万兵马此次倾巢而出?”郭谅打量着这个小个头胡人。

    “呵呵,郭内史明知故问,不过也好,在尹大人现在的手段看来,局面还不算太糟。”叱干阿利颇有深意地看着他。“吕光要吃掉固原、苑川;我主要吃掉南安、陇西;乾归野心最大,要吃掉姑臧和长安,寸土为注,还真是难得一遇啊...”

    “这本是生存之道...无可厚非...”郭谅说着,用刀切下一小块羊肉,放到嘴前,闭眼细嚼。

    “但是想必我家大人是不甘愿成为棋盘里面第一个葬送的旗子...设好的东西,还未成定论,不论计成与否,既为生存之道,当以命相搏,不如我再搅乱一番如何?嗯,按内史大人的话来说...对...添色!...嗯...”叱干阿利直接撕下一只羊腿,一手端着酒碗,“哈哈”两声,便一步一摇地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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