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川将水烧开,兑了些冷水给苏童擦脸。

    她伸手要接过毛巾的时候,顾川手一挪,说:“乖乖坐好了,把头仰起来。”

    苏童还挺不好意思:“好几天没洗脸了,我都嫌弃我自己。”

    这家的主人恰好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饼,放到他们面前的那张失了半个角的桌子上。

    苏童吓了一跳,扯过头巾,想将脸重新遮起来,顾川捧过她下巴,说:“算了,人家都已经把你看出来了。”

    苏童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那人,男人很安静地转身离开了,搬了张小凳子坐外头,拿个锄头给他种的一排光秃秃的东西松土。

    苏童说:“我觉得我隐藏得挺深的呀。”

    顾川说:“算了,待会儿咱们吃过东西就走。”

    “可是,怎么走?”苏童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从毛巾后头露出来,说:“这儿过去,还有多少路?”

    顾川说:“开车的话,不到半天,里程很短,也就几十公里,不过路不好走,又经常会有点意料外的状况。”

    苏童点头,忽然想到什么:“怎么阿勒夫没有和你一起,他是司机,应该你到哪儿,他到哪儿的呀。”

    提到这名字,顾川脸色突地变得很坏,冷哼道:“别提了。”

    “他怎么了?”苏童早就觉得不对劲,他做事向来谨慎,这次出来居然连个背包也不带。

    顾川说:“一言难尽。那种人……等我回去,非得治治他。”

    苏童一敛眉:“他不是把你丢半路上,自己开车跑了吧?”

    顾川将毛巾放水里揉了揉,跟着洗过脸。一抬头,苏童还在身边眼巴巴地等着他下文。

    他拍拍她脸,道:“不多说了,时间紧迫,那伙人说不定已经知道你失踪,开始出来四处找你了,咱们还是把时间留路上,有的是功夫慢慢说道。”

    苏童只得点头,又听他说:“我去问问那人,看看有没有什么交通工具能搭咱们一程,反正不走回头路,能离这儿多远是多远。”

    苏童说:“好,那地方叫尼斯,咱们别往尼斯走就行。”

    地名有意无意加重了一分,苏童目不转睛地注意瞧他脸色,他却没半点反应。

    人往外走,没几步又回过头,说:“苏童,实在不行咱们俩就走回去,你要是走不动,我背也把你背出去。”

    一番话不知道是给苏童打气,还是给自己打气。

    苏童拢了拢头发,说:“谁要你背了。”

    她笑着将碗端到面前,拣出块不知撒了什么调料的饼,囫囵吞着,吃得一点渣都不剩,给他留下一块,剩下来的都打算装起来,留着路上吃。

    顾川再进来的时候带来了好消息,村里有一户人家每周都去几公里外的一个镇子运送货,今天虽然不该是特定的日子,但可以请这家主人去帮忙问一问。

    苏童却不禁忧虑:“人家能同意吗?”

    顾川将钱包拿出来,抽出里面的美金,说:“光凭说的当然没用,这时候就要看它的面子了。”

    顾川的钱包和晚上比显然已经瘦了一圈,要让一个当地人收留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还是外国人,不出一点血表现不出诚意。

    可现在亦是用钱的时候,他又有些后悔之前是不是太过大方了一点。此刻从包里抽出几张,想了想,又添了些。

    苏童凑近他钱包往里看,说:“咱们还剩下多少钱,能够吗?这地方什么都贵,戴晓吾上次不过借个卫星电话,竟然花了五百美金。”

    顾川把钱包合起来,说:“放心吧,咱们有钱。”

    干瘦男人正从外面走进来:“看见他们家开门了,咱们一道过去和他说说。”又把视线落到苏童身上,说:“你这样穿不行,我女人留下来几件衣服,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找出来给你换了。”

    苏童简直求之不得,说:“谢谢。”

    男人拿来的袍子宽大,因为年数久了,泛着黄,已然看不清本色,

    苏童裹在里面像是个偷穿妈妈衣服的小孩,好容易将衣服整理妥当了,有人在外敲门,顾川的声音。

    苏童立刻去将门开了。

    顾川一怔,不由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笑道:“你这要是站远点,我还以为就是一个拧巴的布团。”

    苏童将袖子往上撸,露出雪白的一截手,说:“那才好呢,证明我这伪装很到位。”

    两只眼睛又往他身上一扫:“不然你也套一件吧,你五官立体,看起来就像这儿的人。”

    顾川说:“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苏童笑得眉飞色舞:“真的,连肤色都像,几天没见,你都黑了。”

    顾川在她额上轻弹了一下,注视她墨黑的双眼,低声咕哝了一句:“你瘦了。”

    顾川揽过她瘦弱的肩,说:“走吧,再告诉你个好消息,咱们不用在这片沙漠上步行了。”

    苏童说:“他们家有车吗?”

    顾川摇头:“是个能喘气要吃草的。”

    苏童觉得有趣:“难道是驴?”

    “更大点的。”

    “骡子!马!”

    “都不是,再想想。”

    苏童一个恍然:“不会是沙漠之狐吧!”

    顾川直摇头:“你二战电影看多了,什么沙漠之狐,那是沙漠之舟。”

    “对对,是骆驼!”苏童扁扁嘴:“顾川,这儿的人真富裕,家里有骆驼,还有狗,咱们不该给那么多钱的。”

    ***

    见到那头骆驼的时候,苏童更加觉得钱撒得不值了,这哪里是纪录片上那个长着长睫毛,身姿矫健,驼峰又很有型的骆驼啊。

    那一身的排骨能教人看得清清楚楚,身上好几处皮毛癞着露出底,走一步路都喘三喘,更别提要让它干拉货驮人的活了。

    苏童扯了扯顾川的袖子,说:“顾川,这老兄行不行呢?”

    顾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担心什么。”

    他向牵骆驼的递眼色,男人一拉缰绳,在骆驼脖子上拍了拍,这家伙很听话地跪了下来。

    顾川将苏童抱坐上去,用袍子将她上上下下裹得紧紧,两只眼睛都恨不得遮进去:“沙漠上热气太重,你不保护好自己,身体的水分会被很快带走。”

    男人拍了拍骆驼,它又直起四肢,站了起来,起初没能稳定自身,摇摇晃晃地踉跄了几步。

    苏童吓得直喊,顾川连忙拉着她的手,说:“没事,别怕,你把绳子拉好了,两腿夹紧了它肚子,对,好点了吗?”

    苏童点点头。

    在沙漠上前行并非一件易事。

    早起的凛冽寒意很快因为高升的太阳而被蒸发殆尽。沙子比热小,贴近地面的空气热度涨得很快,放眼望去,远处的沙面晃动波光,湿漉漉像是聚了一团水,走近一看仍旧是干燥的砂砾。

    不多会儿,这股热气就整个蒸腾上来,人如同被困在火炉之中,有风,是烘烤模式,无风,便成了炕。

    苏童身体虚弱,此时已是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湿了,热得每个毛孔都张开,身体内部却仍旧冷得和冰坨子一样。

    如此热的中午,她却禁不住一阵打颤。

    路上,顾川始终没松手,起初是牵着她,到后来就是撑着。此刻见她蔫着,状态越来越差,连忙把挂骆驼身上的水壶递过去给她。苏童也只是喝了几口就说好了,勉强撑出个笑脸:“你喝吧。”

    顾川没喝,将水壶拧好盖子放回原位,朝那牵骆驼的男人说:“能不能让我们休息一会儿?”

    男人一抹脑门的汗,说:“你累了?”

    顾川指了指苏童,说:“是我女人,我担心她受不了。”

    男人不以为然:“坐着骆驼也受不了?你让她下来走走,走走就能受得了了。”

    顾川语气沉了沉:“她身体不好。”

    苏童连忙向他挥手,说:“顾川,算了,咱们继续走吧,我一点事儿也没有。”

    男人说:“是啊,走吧,咱们不能停啊,你看这沙漠里,连个遮阴的地方都没有,停下来歇一会儿也不行,不说你,就说这畜牲,坐下来就再爬不起来了。”

    顾川还欲再说点什么,苏童使劲握了握他的手,冲他使眼色。

    “你给我讲讲我不在那几天的事吧。”苏童说:“路上挺无聊的,你说了我精神也好一点。”

    顾川冷着脸:“那有什么好说的。”

    “怎么没什么好说的,何摄影他们呢,还在市里面等咱们吗?”

    “不在,你出事那天晚上我就让他们回去了。”

    苏童吃了一惊:“这几天,你都是一个人?”

    顾川避重就轻:“我又不是个女人,要那么多人陪着干嘛。最后一次联系,是他们在邻国等着飞往国内的航班,算时间,应该早已经回到国内了。”

    苏童又晃了晃他的手:“顾川,这几天你是怎么过来的?”

    顾川明显不想回答这问题,说:“这几天,你是怎么过来的?”

    苏童不依不饶:“是我先问的,你告诉我,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我能和你通上话,还有你们怎么能同意了那么大笔数额的赎金,你又是怎么找到这边来的,怎么那么巧就正好和我碰上了?”

    顾川:“这么多问题,你到底要我回答哪一个?”

    苏童:“顾川!”

    顾川:“好好,我一个个回答你行不行?”

    他想了想,缓缓道:“这次能找到你,全都靠的拉比阿。”

    “拉比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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