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为别人黯然神伤的时候,在你身后,同样有深爱着你的我。

    “你是谁?为什么躲在这里哭?”

    木樨树下,香味弥天,少年好奇地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绿色小身影。他挺直的剑眉下是一对灿若星辰的眸子,虽然脸庞犹带着稚气,但已经可以看出将来是一个俊美男子。

    小身影抬头,是个年约四五岁的小姑娘。头上扎着两个可爱的揪揪,粉嘟嘟的包子脸上还挂着来不及抹去的泪花。

    看到面前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大哥哥,小姑娘害怕的往树下缩了缩,不吭声,只是睁着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说吧,怎么回事?”看到对方防备的神情,少年觉得挺有意思,不由得蹲下身子,视线与她持平,“这里风景多好啊,为什么要躲起来哭呢?”

    家中也有一个跟面前的小姑娘差不多年纪的妹妹,从小被娇宠着长大。她喜欢跟在自己身后,用糯糯的声音喊“聿哥哥……”,所以看到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时,他忍不住起了怜惜之情。

    “我……”包子脸的小姑娘似乎觉得大哥哥对自己没有恶意,咬了咬嘴唇,轻轻的说,“珠珠丢了。”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要不是他从小练武,耳聪目明,还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珠珠?他茫然的重复,又确认了一遍,终于弄明白,小姑娘说的是一颗在阳光照射下会呈现七彩的琉璃珠,似乎对她是挺重要的东西。

    “我给你找。”他柔声安慰道,开始在附近的草丛中仔细搜寻,终于,在被严密青草覆盖的一块青石板下的石头缝里,发现了一颗亮闪闪的珠子。

    将珠子上的泥土擦干净,递到小姑娘手里,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破涕为笑。

    十年后。

    季聿恒还是经常会想起自己跟安茉茉的初遇。

    身为秦国公府的长房长孙,他从一出生起便被寄予了厚望。唯一的遗憾是,亲生母亲不怎么喜欢他。皆因母亲当年生他的时候伤了身子,以至之后的几年内都未有所出。祖父于是令父亲纳了两房妾室,这些年陆续给父亲添了二子二女。而母亲在喝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苦药后,终于把身子调理得差不多,顺利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母亲对小儿子和小女儿疼宠有加,却对害她迟迟无法怀上二胎的大儿子颇有怨忿。

    在她的心里,若不是季聿恒令她伤了身子,又怎会让丈夫的妾室有机会生下那么多庶子女?

    即使母亲对他不喜,祖父与父亲仍对他十分器重。祖父秦国公以骁勇善战闻名,当年随着先帝征战天下,威慑八方;身为秦国公世子的父亲子承父业,自季聿恒十五岁起,便开始带着他一同上了战场。按理说,秦国公位高权重,皇帝怎会不猜忌,但先帝在位时,在几位皇子中力排众议选中了当时众人并不看好的三皇子为储君,而秦国公又恰好在战场上救过三皇子一命,以至于伤了右手无法再提长/枪。

    事实证明,先帝的眼光是很精准的。三皇子英明睿智,拥有出色的治国智慧与手段,自新帝登基后,念着老国公的恩情,秦国公府依旧盛宠不衰。

    而作为嫡长孙的季聿恒,在战场上也立了不少战功,继承父辈衣钵的他年纪轻轻就被封为将军,自然成为了众多京城世家眼里的最佳女婿人选。加上他洁身自好,年逾二十了还无通房妾室,待字闺中的京城贵女们无不希翼嫁给季小将军。

    可以说,见惯了父亲房中的妻妾争宠,季聿恒对纳妾一事非常排斥,何况家风良好的人家,在正妻尚未进门时,即使有通房服侍,也不可能冒出个庶长子之类让正妻难堪。季聿恒多次拒绝了母亲给他房中放人的要求,被念得烦了,便索性常年待在军营,只逢年过节回家一趟。

    要说意中人,他当然有。那便是十年前,木樨树下那个挂着晶莹泪珠,怯生生说她丢了珠子的小姑娘。殊不知,那一年,尚未情窦初开,她娇俏可爱的模样便已经融入他的骨髓里。

    当朝民风开放,即使未婚男女,也能结伴出外游玩。季聿恒自从结识了安茉茉,便经常偷偷的找各种借口给她送去好玩的小东西,或者约她出来玩。一开始他不懂这种感觉,只将她当做妹妹来疼爱。

    家中小妹虽然可爱,也爱甜甜地唤他“聿哥哥”,但因为母亲不喜他,只在面子上对他尽到为人母的责任,他觉得自己在母亲眼里甚至与几个庶弟妹没有多大区别,母亲看他的眼神总是冷淡的,小时候他想扑到母亲怀里撒娇,母亲都会板着脸让他坐端正,而对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你是长孙,要稳重。

    母亲甚至束缚了一双弟妹与他接近。于是在一次次受到拒绝后,他也死心了,不再奢求母爱。比起亲妹妹,他在茉茉身上更能体会到为人兄长的快乐。特别是他递给小姑娘糖葫芦、捏面人、她最爱吃的枣泥糕等等小玩意,她总是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甜甜的说,聿哥哥你真好。

    这种感情什么时候变质的呢?大概是十七岁那年吧。

    那是他上战场的第三年。有一次带兵追敌时,不小心踏入了沼泽地。随行的士兵有不少都被恐怖的沼泽给吞噬了,而他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他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在面临死亡的时候,脑海里想到的,不是家人也不是朋友,而是那个会冲他甜甜的笑,会软声唤他聿哥哥的小姑娘。

    他这才明白,他对小姑娘,有了不一样的心思。所以他不能死在沼泽地里,他必须活着,回来等小姑娘及笄后,想办法娶她为妻。

    他逃出了沼泽地,甚至一举抓获了敌军的首领,立下大功后,被皇帝亲封了小将军。他比茉茉大六岁呢,他得耐心等着她长大,在那之前,他只需要默默地对她好。

    其实他也知道,茉茉在家的处境比起他来,艰难的多。茉茉的父亲只是五品小官,原配生下茉茉后,在她三岁的时候便去世了,继室进门不到两年便有了嫡子,之后又生了一双嫡女,对原配留下的女儿漠不关心。虽不至于打骂,却总是不闻不问,茉茉身边除了一个亲娘留下的奶娘能细心照顾,她在家中甚至无依无靠。

    他第一次见到茉茉时,她便是在寻找母亲生前给她留下的一颗琉璃珠。之后他可怜她在家中不受宠,时不时翻墙溜进她独居的小院子,带她偷偷出去玩,而一心为茉茉着想的奶娘也帮忙打掩护,因为不忍心看到茉茉不快乐。至于她的亲爹与继母,几乎当她不存在,他们一家五口在前院其乐融融,哪里还记得后院偏僻的地方还住着一个可怜的原配的女儿?

    因怜生爱,他想,他对茉茉便是这种感情罢。等她及笄,他便想把她娶回家,到时候宠她爱她,把她在家中缺失的关爱全部都补偿给他。他甚至准备好了用什么理由说服父母,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小官的女儿为正妻。那就是,他立了战功后,在封赏的时候求陛下赐婚,届时父母想反对也不行了吧。

    在付出了这么多关心与爱护后,他觉得茉茉应该对他也是有感情的,虽然她年纪尚小,可能还不懂什么感情,但是她很依赖自己,每次看到自己都会眉开眼笑。之后她变得越来越爱向自己撒娇,对自己提出各种要求,但不管她要求什么,他都会满足她。因为他只想看着自己心爱的小姑娘快快乐乐的长大。

    “聿哥哥,下个月初一母亲要带着弟妹去安福寺烧香,我不想去,我到时候就称自己病了,你带我出去烤鱼好不好?”

    “好。”

    “聿哥哥,妹妹有一盏漂亮的莲花灯,我也想要,但是她都不让我看。”

    “我买个更漂亮的给你。”

    “聿哥哥,今天爹爹骂我了。妹妹摔倒了,说是我推的,可是我都没碰到她,爹爹罚我晚上不准吃饭。”

    “晚上记得不要关窗子,我送绿豆酥给你。”

    ……

    终于有一天,他十九岁,茉茉十三岁的七夕节,他带着她晚上去河边放花灯,看着花灯顺着水流缓缓向下,他忍不住拉住她软绵绵的小手,低声说道:“茉茉,你……将来愿意做聿哥哥的妻子吗?”

    茉茉大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结结巴巴的说:“妻、妻子……聿、聿哥哥你在说什么呀?”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我喜欢你,聿哥哥一直没有娶妻,因为我在等你长大啊。”

    “我……”她低下头,他在淡银色的月光下发现她的耳根红了。

    “不跟你说了。”憋了半天,小姑娘跺着脚说。

    呵呵,小姑娘害羞了。这也说明,她心里是喜悦的,愿意和自己在一起吧。

    他下了判断。

    于是他决定,还有两年,等他二十一岁,茉茉及笄的那年,他就想办法请皇上赐婚……

    这之后他又出征了半年,中间也有捎信回来给她。他有一个下属,当年为他所救,替他办了不少事,譬如送信。而他和小姑娘的互动,都是瞒着他父母的,事成定局前,他不想节外生枝。

    持续半年的战役结束了,他兴冲冲的回家了。在简单梳洗后,他又偷偷潜入了小姑娘的家。他知道自己总是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的院子里,其实很不好,虽然有奶娘掩护,若是一旦被发现可不是闹着玩的,但他就是忍不住。

    结果,他在小姑娘的院子里没有找到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于是他又悄悄来到前院。结果他发现,思念了好久的那个人儿,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对面有个年轻公子,她正跟他轻声细语说着话。

    他还在她脸上看到了一抹羞怯,她那眼神分明是含着情的,两颊染着羞意,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落到她身上,形成淡淡的光晕。

    他顿懵了。他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半年里发生了什么,这个年轻男子又是谁,为什么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小姑娘,被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的茉茉,身边有了另外一个陌生男子的身影,而且她看他的眼神,分明也是情窦初开的!

    他感觉有满腔的苦涩似要胀破胸腔而出,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揍那个男人一顿。在快要失去理智地跳出来以前,他只能强行按捺下心头的万般滋味,悄悄的离开了。

    入夜后,他又去了茉茉的院子。

    这次,他偷偷点了奶娘和门口丫鬟的睡穴,把茉茉带出了院子。

    找到空寂无人的地方,他点醒了昏睡在他臂弯里的小丫头。

    “聿哥哥?!”茉茉清醒,看到是他,先是惊讶,后又露出一丝惊喜。但在看到周围月高风黑的只有他两人时,她有点慌了。

    “你怎么了?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白天你跟谁在一起?”他口气不好的问。

    茉茉一怔,“你说林表哥?”

    在她的讲述中,他了解到,原来这个男子是她继母的远房侄子,叫林子齐,最近为了春考上京,暂住在她家,已经有三个月之久了。

    “怎么?你喜欢他吗?”看到她谈及这个林表哥时一脸的少女怀春,他的心头像被一把大锤重重击中,“你才认识他多久?你怎么知道他接近你是何居心?!根本就不清楚人家的为人,你还跟他聊得那么起劲……”

    “林表哥不是你说的那样,他对我很好!”他未说完就被她截住了,看到她愤怒地盯着自己,他感到心脏部位阵阵发疼。何时起,对他言听计从的小姑娘,会用这么强烈的语气反驳他,只是为了维护一个她认识才多久的男子?

    第一次,他们不欢而散。

    他赌气连续半个月没去找她。他是真的不明白,自己对她好了那么多年,从她五岁左右便认识她了,明里暗里地呵护,怎么就比不上一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劳什子表哥了?而且这个表哥还是她继母的侄子,她那个继母待她又不好,谁知道这个表哥是不是一路货色呢。

    他非常郁闷,那种感觉就像是偷偷藏了好多年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珍宝,不知不觉被人觊觎了。

    此时他还不知道,因为他连续半个月没去找她,居然让两人的关系到了更糟糕的境地。

    半个月后,他忍不住又偷偷去看她时,发现她与那林表哥更亲近了,居然已经出双入对起来,而且她看对方的眼神,明显就是已经陷入了热恋。

    他明白过来,顿时后悔得肠子都差点青了。

    他不该跟她赌气的,也许当时她只是有点喜欢林表哥,结果他赌气没去找她,把这份喜欢的萌芽及时扼杀在摇篮里,在他跟她怄气的这段时间,给了对方趁虚而入的机会。

    可他不知道的是,感情又怎能用时间来衡量?不是你在一个人身边待得最久,她就一定会喜欢上你。

    这一次,在他又气愤地把她拽出来后,茉茉站在他面前,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字字如刀:

    “聿哥哥,我很认真的告诉你,我喜欢子齐,我要嫁给他为妻!”

    “为什么?!你不是答应过嫁给我吗,你忘记了,去年看花灯的时候……”他差点失去理智,红着眼眶质问她。

    “我没有答应过!那是你自己以为的,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要嫁给你!但是我现在想嫁给子齐了,聿哥哥,你成全我好不好,你也希望我得到幸福对不对?”茉茉咬着嘴唇,倔强地看着他,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

    这是他从初遇她那年起,第二次看到她流眼泪。她平时很坚强,即使面对父亲的不理不睬和继母的苛刻,她都没有哭过一声。然而现在,她为了不相干的一个男人,居然流着泪哀求自己。

    他真的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口口声声说要嫁给别的男人的,就是他放在心头呵护疼爱了近十年的小姑娘。他可以去威吓情敌,可以想法子把那个男人从京城赶走,可以先斩后奏求皇上赐婚逼得她不得不嫁给自己……但他知道,这样做只会把茉茉越推越远;而他永远无法拒绝她的要求,不管是什么,哪怕是,她想嫁给另外一个男人。

    他认输了。

    他按照她说的,再也不去找她。可是他仍然放不下,他只能让下属暗中关注着她的动向,即使那只会在他心头不断凌迟,他也希望她过的快乐。

    他得到的消息是,茉茉跟那个男人两情相悦,而她父亲和继母都乐见其成。他痛苦而无奈,但是他毫无办法。

    终于,在茉茉跟那个男人开始谈婚论嫁的时候,突然,有个带着孩子的女人上门了。

    而那女人,居然是林子齐在老家纳的小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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