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忍着没有当场便与他撕破脸,回了寝殿。脚步虚浮,几乎倒下。

    冰冷长桌上,精心准备的菜肴早已凉掉,一旁的茶几上还放着一条她亲手缝制的金龙含珠腰带。她绣了很久,从他离开的那天起就开始准备,每天绣一点,直到他归来前几天才完成。

    九月中旬是他的生辰,又适逢中秋佳节,本想作为他的生辰礼物送予他的;没想到礼物还没送出去,他却先送了她一份大礼!

    “他呢?”

    紫苑知道她说的是王爷,嗫嚅着回答:“王爷……领人去了西苑。”

    西苑?水月轩吗?这么快就迫不及待地要安置人了?

    她脸色惨白,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守在门口的侍女请安声传入她耳里。

    是他来了。

    “紫苑,你先下去吧。”

    紫苑担心地看了她一眼,低头告退。

    那个修长的背影走了进来。

    数月的艰苦赈灾生活没有改变他多少,除了有些风尘仆仆以外,他的外袍一尘不染,仍然是风光霁月。

    不同的是,他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也没有了往日面对她时的温润,薄唇紧抿着。

    “王爷是来吩咐妾身的吗?”

    “梦瑶……”他走近一步,抬手欲触碰她,却被她躲了过去。

    她闭了闭眼,酸涩道:“王爷舟车劳顿,赈灾多有辛苦,还是早些梳洗就寝吧。至于您带回的那位唐姑娘,自古男子三妻四妾为常理,妾身也不是那种心胸狭隘、无法容人的,故妾身不会去为难她,对此王爷大可放心。”

    不,这根本不是她想说的啊。她想做的是揪住他的衣服,狠狠地质问他:

    为什么要纳妾?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却又亲手将我打入地狱?

    本王,只要王妃一人,可好?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是的,她爱洛王,爱自己的夫君。虽然刚嫁给他时,只是为他的绝美外表所迷恋,但慢慢地,这种迷恋已转化为了爱。

    虽然知道男儿薄情,皇家人尤甚。如她父母那般恩爱有加、唯一人相伴的夫妻,这世道间找不出几对。故出阁之前,她也想过今后若是夫君有别的女人,她会怎样做?如果不爱,她便睁只眼闭只眼,由得他去;自己只要占住正妻之位,再生下嫡子,做个大方的贤妻便可。

    可如今深爱,情况便不同了,因为她在意她的夫君,所以无法忍受原本属于自己的爱,会被分割给另一个女人。

    只要一想到那女子躺在他的怀中,他们温情脉脉地四目相对;他挥笔作画,而一旁红袖添香的人不是她;他们琴瑟和鸣,如同一对神仙眷侣;甚至红绡帐中,与他共赴巫山云/雨的人,换成了另一个女子,她就疯狂嫉妒,痛得噬心寒骨。光是想象,她都无法容忍别的女子待在他的身边啊!

    “梦瑶……”他迟疑了一下,又开口,“无论你是否能接受,我都必须给你一个交代。翩翩……她是我在北地结识的地方官之女,我很喜欢她。你放心,无论是不是多了一个她,你都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室,府里的一切仍由你做主。她只是侧妃,越不过你去。我已安排她在水月轩住下,稍后便会进宫跟父皇禀明。接下来的侧妃进门事宜,就有劳梦瑶你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的反应,大步匆匆离去。

    她坐倒在梨花木椅上,心如刀绞。

    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妻子么?

    翩翩,多么美丽的名字啊……他如此亲昵地唤着她,他们已经两情相悦到这个地步了么?

    他还真是狠心,让她主持他跟那个女人的侧妃礼,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女人登堂入室跟她分享他。

    但这又能如何?她已经嫁给他了,难道还想舍了这洛王妃的身份不成?先不说皇家媳的身份非同一般,根本由不得她任性;不似普通民众,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还有和离这条路;光想到要永远离开他,她就难以忍受了。

    她六神无主,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才好。

    ……

    很快,洛王赈灾归来,带回一名女子欲迎为侧妃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

    众人惊讶的同时,有人悄悄同情起了洛王妃,成婚才一年多,嫡子还未出世,夫君就准备迎娶侧妃;更多的人是不以为然,洛王身为皇子,平民男子三妻四妾都再合理不过,洛王堂堂一个王爷,娶个侧妃怎么啦?

    甚至还有臣子暗自盘算着洛王剩下的侧妃与庶妃,侍妾若干名额,动了送人进去的心思。

    毕竟,皇帝最近越来越关注洛王了,让某些人也蠢蠢欲动起来。

    至于皇帝,当然不会介意儿子多了名侧妃,大笔一挥,准了。

    于是,侧妃进门事宜也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短短数日,原本明艳动人的洛王妃似乎憔悴了许多,却又不得不强撑着准备。侧妃总是妾室,不能着大红衣装,也没有娶正妃时的繁琐礼仪,几日下来还是把曲梦瑶折磨得心力交瘁。

    她觉得自己仿佛分/身成了两人,一人冷眼旁观,另一人强作欢笑。

    娘家人递了帖子求见,她拒绝了,并回信告知父母双亲,她无事,让他们不用担心。而父母怎么可能不担心呢?女儿过门后还未生下嫡子,王爷便急着纳妾。但他们也只是私底下愤怒,却无法指责皇家。就像当初皇帝赐了婚,但疼爱女儿的父母其实并不愿意她嫁入皇室,怕她受到委屈。无奈君臣有别,即使不愿又如何?

    在她的百般不甘中,那一天还是到来了。

    洛王与唐翩跹如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身着喜袍开始行礼。

    唐翩跹满脸娇羞,洛王则是露出淡淡笑意,温柔地凝视着唐翩跹,似乎眼里只有她一人。他对她的这份温柔,连娶曲梦瑶的时候都好似没有过。

    曲梦瑶想,自己与洛王婚前并不相识,而是经由皇帝赐婚才成为夫妻。他当时心里怎么想,是否愿意娶自己,无从得知。只因为是父皇命他娶,他便娶了;而现在,唐翩跹是他主动求娶的女子,待她自然不同吧。

    唐翩跹迈着小步缓缓向前,口中娇滴滴地唤了一声姐姐,向她敬茶。

    曲梦瑶虽面上笑着,内心却在滴血,强撑住不让手腕颤抖,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勉强自己说道:“以后就有劳唐侧妃一同伺候王爷了。”

    唐翩跹垂下头,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一切恍如置身梦中,看着心爱的男人与别的女人执手相对,虽然仪式并不隆重,也没有宴请多少宾客,但他们脸上的幸福笑容是真心实意的。

    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外人,而洛王与唐翩跹,才是一对。

    终于撑到仪式结束,当侍女告知她,王爷已在水月轩安置时,她挥手让她们退下,只让她一人独处。贴身侍女虽然有些担忧,却不得不听从主子的命令,轻轻关门退出。

    她扑在那张冰冷的大床上,埋首枕间,双手紧紧拽住身下绣着富贵牡丹的床单,任悲凉的情绪从心底缓慢扩散开来,窒息如浓雾一样沉重,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

    本以为自己能做到无动于衷,接受他有了另外一个女人。可是当今夜大红的灯笼,喜庆的音乐,新人脸上的笑容,映衬着她悲鸣不止的内心时,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做不到。

    但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终是谁使弦断,花落肩头,恍惚迷离。

    ***

    世人都道,洛王天人之姿,惊世之貌。而此等男子,却对他府中唐侧妃情有独钟。原先的洛王正妃,在侧妃进门前还能得到几分宠爱;但自从洛王对唐侧妃一见钟情,不顾她小官之女的身份最多只能做个侍妾,却偏以侧妃之礼迎进门后,更是独宠她一人,洛王妃早已成为摆设了。

    可怜,可叹,可悲哪!

    但是,不会有人非议洛王。婚礼上见过唐侧妃的人都觉得,论容貌,洛王妃端庄大气,却不如唐侧妃娇美可人;王妃不苟言笑,不及侧妃娇声软语;男人显然更偏爱后者。虽洛王美得不似凡人,但他终究也只是个凡间男子啊。

    据说,唐侧妃最爱樱花,洛王便不惜大兴土木,为她特意在院中栽满樱树;唐侧妃闺名翩跹,她热爱跳舞,舞姿同样动人,洛王便常常为她亲自伴奏……

    皇帝显然不在意自家儿子是否宠爱那名新纳的侧妃,他得到的消息是,洛王几乎一直歇在唐侧妃的水月轩,而已经很久没去曲梦瑶房中了。

    皇帝皱皱眉,也未多说什么,儿子再怎么宠爱侧室,只要正妃的地位不动摇就行。

    不过,最近四儿子的差事办得不错,尤其是北地赈灾一事,出乎他意料的顺利,让皇帝满意之余,又吩咐给了洛王一些新的差事。

    朝中风向悄然改变着。

    大皇子外家势微,几乎没有继位希望;二、三皇子势力暗中较真;四皇子也意外上位,得到了皇帝的关注。

    这些,跟曲梦瑶的生活并无多大关联。自唐蹁跹入府以来,他就未曾来过她的房中歇息,连每月按理应该歇在正妃房中的日子,他也不曾出现。

    两人,已然形同陌路。

    就在她以为,洛王会一直这么跟她冷战下去时,他却出人意外地来到她房中。

    屏退了贴身侍女,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她对他有怨有悔,却也不可能将他赶出去,只是坐在那里,兀自关注手中的书卷,却看不进一个字。

    “梦瑶……”他开口了,走近一步,面对她的冷淡,似乎也不在意,用往常一般亲昵的口吻唤着她的名字。

    她皱皱眉,终于正眼看他:“这么晚了,王爷来妾身这里有何贵干?”

    “一定要这么说话吗?”他无奈道,“你是我的正妃,我来你这儿也是天经地义。”

    她不再说话,直接起身走入内室。

    他跟了上去。

    赶上她的脚步,手上一个用力,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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