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京城的官道上。

    烈日当空,气候有些炎热,不见一丝清风。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伴着阵阵飞扬的尘土。

    一马当先的男子,身着鸦青色劲装;为方便赶路,头上简单绾了个髻,一对轩眉下是对炯炯有神的眸子;连日的赶路令他脸色略有些憔悴,额上冒着汗。他全神贯注驾驭着胯.下马匹,不时吆喝几下,催促马儿跑得快些。

    跟在该男子身后的几名侍卫则赶得有些灰头土脸,看着身前男子的背影,他们丝毫不敢松懈,卯足了劲追赶。

    这几名匆忙赶路的男子,两日前刚从灾区出发,正快马加鞭赶往京都。打头的是如今的朝堂新贵,浔阳侯姜濯,年仅二十五;他深得当今圣上宠信,年纪轻轻便已为圣上完成多次出色的任务。

    两月前,靠江的郢章县发生洪涝,过后又因当地官民处理不当引发了严重疫情。疫情来势凶猛,传播极快,转眼间便席卷了多个村镇,惹得人心浮动。地方官奏报朝廷后,圣上紧急命六皇子为赈灾主指挥使,姜濯为副,带领几名有经验的太医和一众将士们,前往疫情最为严重的灾区救援。

    六皇子一众抵达后,耗费整整两月,才彻底控制了疫情。期间也是惊险不断,幸得最终配制出了良药,挽回众多生命。而京城来的赈灾队伍中,也有几人不幸染上疫病,折损在当地。

    在完成任务,准备踏上归途前,姜濯收到一封家书,得知家中母亲病倒,他心急如焚,请示过六皇子后,先众人车马一步,带上几名贴身侍卫,改为骑马奔赴京城。

    ……

    姜濯此刻心思全系在母亲身上,归心似箭,已连续两日不休,日夜兼程赶路,终于瞧见城门已近在咫尺,他匆忙下马过检后,又飞身上马,向侯府方向奔去。

    浔阳侯府大门口的小厮正昏昏欲睡,突闻马蹄声由远及近,不久便见自家侯爷匆匆忙忙地下马。他忙迎上前行礼,姜濯不耐地挥手令他退下,大踏步穿过游廊,径直往母亲的院子走去。

    “侯爷回来啦!”小厮紧跟在姜濯身后,大声喊道。

    正在姜老夫人院中的几名女眷闻声,连忙迎了出来。

    “母亲!”姜濯一到院门口,即大声唤道。话音刚落,便见披着绣有富贵牡丹纹外衫的姜老夫人,在一名梳着妇人发髻,身穿湖蓝衣裙的女子搀扶下,从房中走了出来。

    “孩儿回来了!”姜濯双膝一弯,立即给母亲下跪磕头道。他如今已是皇帝器重的臣子,却仍不改孝心,每次外出归家,总要给母亲依例磕头请安。

    “好,好,回来就好,濯儿辛苦了!”姜老夫人笑着点头,忙向身边女子示意,“绯玥,侯爷路途劳累了,赶紧搀扶侯爷起来吧!”

    秦绯玥急忙上前扶起姜濯。

    姜濯对她微微点头,“辛苦你照顾母亲了。”又上前一步,关切道:“母亲,孩儿在外接到家书,言明母亲病倒,孩儿心急如焚,故先六殿下的车队一步,赶回了家。母亲身子如何了?”

    姜老夫人摇摇头,“濯儿,娘之前的确是病了。年纪大了,病痛也多,幸好有昔妤和绯玥在身边悉心照顾。昔妤还为娘找来一副药方,连续喝了几日药,已无大碍了。”

    姜濯松了口气:“母亲无事,孩儿也放心了。稍作休息后,孩儿还得进宫向陛下复命。”

    他抬眼四周,未发现另一个女子的身影,正诧异,听得秦绯玥轻声道:“侯爷,夫人今日刚好不在府中,本以为侯爷没有那么快回京,夫人有点私事,今日便回娘家了,要傍晚时分才回府。”

    “嗯。”姜濯点头,没有多说。

    姜老夫人欣慰道:“好了,濯儿,娘就不耽搁你了。”又转头示意秦绯玥,“绯玥,娘这儿暂时无需人伺候,你先去服侍侯爷更衣梳洗吧。今晚让厨房备上一桌好菜,好好为侯爷接风洗尘。另外,侯爷也有多日没见俪姐儿和俨哥儿了,将两个孩子好好打扮打扮,等侯爷从宫中回来,让他们见见爹爹。”

    秦绯玥柔顺地点头应是。

    ***

    姜濯请过安,见母亲身体康健,他本提到半空中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里。松了口气,迈步向自己的揽轩阁方向走去。

    秦绯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她一袭湖蓝云烟裙,在裙边上绣了几朵青莲,随着款步姗姗,似有朵朵莲花在脚边绽放。

    姜濯停下脚步,回身淡淡道:“绯玥,你辛苦了,不用伺候我,先回兰蝶轩吧。俪姐儿和俨哥儿若是没见到娘亲,该闹了吧。晚上将他们带来吧,多日不见,我也怪想念这两个孩子的。”

    步子一顿,秦绯玥抬眼望向姜濯看不出表情的脸,心底掠过一丝失落,遂微笑道:“那绯玥就先回兰蝶轩了。母亲需要多加休憩,最近我便很少带两个孩子去打扰母亲。晚上能见到侯爷,俪姐儿和俨哥儿一定很高兴,他们这几日,经常将爹爹挂在嘴边呢。”

    “嗯。”姜濯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向书房走去。

    秦绯玥望着那个清冷颀长的背影,掩下心底的苦涩。

    侯爷他……很想见夫人吧,可惜……

    ……

    简略换洗过后,姜濯换上官服,直奔宫中。

    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了姜濯,阅过他递上的奏章,又详细听姜濯汇报赈灾情况及成果。摸着下巴的胡子笑道:“承祈(姜濯表字),这次事办得不错,还有小六,还在归途中吧,等他回宫,朕一并有嘉奖!”

    “解圣上烦忧,乃臣之职责所在!”姜濯恭敬道。

    “好,好!”皇帝龙颜大悦。

    ……

    皇帝很大方地批了姜濯三日休假。

    待得姜濯面圣完毕回府,众人已在姜老夫人院中的梨花树下,摆好家宴等他归来。

    两边的灯笼照得院中亮如白昼,院角处的假山上,流水潺潺,在夜间听着格外清晰。

    老夫人端坐主位,姜濯的正室莫昔妤,侧室秦绯玥分坐下首。秦绯玥身边是穿着鹅黄衣衫,扎着两个可爱小辫子的俪姐儿,他的长女;一边奶娘怀里的俨哥儿还不会说话,小手指着桌上的菜,嘴里咿咿呀呀叫得欢。

    “爹爹!”俪姐儿最眼尖,瞧见姜濯进来,欢呼一声,如同一只蝴蝶般扑入姜濯怀中。

    姜濯立即弯腰将她抱了起来,轻声逗笑道:“俪姐儿,有没有想爹爹呀?”

    “想,想!爹爹你怎么才回来啊?”俪姐儿拼命点头,小手搂住姜濯的脖子撒娇。

    不谙世事的俨哥儿也啊啊地跟着叫唤,似乎不满爹爹只抱姐姐,不抱他。

    秦绯玥低声斥道:“还不快下来,别累着爹爹了。”

    姜濯看了她一眼,放下俪姐儿,又接过奶娘怀中的俨哥儿,掂了下,满意地评价道:“嗯,俨哥儿也重了。”

    “好了,侯爷回来了,可以开饭了。”姜老夫人笑道。

    姜濯在姜老夫人身边坐下,视线正与对面的莫昔妤对上。

    今夜的莫昔妤仍是素净的打扮,一袭苏绣月华白锦衫,衬得她面如满月,肤如凝脂。

    “夫君赈灾辛苦了。”莫昔妤心情不错,笑道。

    姜濯轻扬唇角:“府中琐事有劳夫人了。”

    ……

    家宴方开始,众人有说有笑,席间夹着俪姐儿叽叽喳喳像小麻雀般的童音,和俨哥儿不甘示弱的叫声,气氛很是热闹。

    一盘金银蒜焗凤尾虾端上来,姜濯净了手,亲自剥了虾壳,将虾肉放入姜老夫人面前的碟子。

    “祖母,我也要吃虾。”俪姐儿见爹爹不剥给她,有点不高兴,撅着小嘴说。

    “好,祖母的这份给俪姐儿吃。”姜老夫人笑眯眯道,她一向疼爱俪姐儿,忙吩咐丫鬟将碟子移到俪姐儿面前。

    “母亲,这怎么使得。让我替俪姐儿剥就行……”秦绯玥急忙阻止。

    “都别争了,俪姐儿想吃,我这个爹爹再剥给她就是。”姜濯微微一笑,又亲自为俪姐儿剥了一小碟虾肉,俪姐儿这才高兴了。

    姜老夫人听说皇帝放了姜濯三天假,忙道,此次儿子能平安归来,她定要亲自去万福寺上香还愿。

    “夫君在外期间,母亲整日吃睡不香,很为夫君担忧;夫君出发后,母亲便亲自上安福寺许愿,祈祷夫君平安归来。那郢章县地势偏僻,疫情又传播极快。幸亏上天保佑,令夫君平安返回,也该去安福寺还一下愿了。”莫昔妤解释道。

    原来,她也会担心自己吗?

    许是多喝了几杯,姜濯浑身涌上几分热意。他一双深邃的眼眸,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而莫昔妤却在他柔情的眼神中,内心轻叹一声,轻轻低下头。

    一旁的秦绯玥瞥见他们之间的互动,心底的苦涩逐渐蔓延开来。

    她看向身边天真可爱的姐弟俩,她已经为姜濯生了一儿一女,如今长女两岁多,长子也快满一岁了,她却始终走不进姜濯的心底。

    浔阳侯姜濯,他心头最重要的女子,到底还是他的正室莫昔妤啊……

    她秦绯玥,只是个小官的女儿,本来以她的家世,绝对高攀不上浔阳侯府。几年前,某一日她在安福寺的上香,偶遇也来上香的姜老夫人,颇有些相谈甚欢的感觉,当时便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却没有多想。不料几日后,浔阳侯府突然差人来到她家中,提出欲以贵妾之礼迎她进浔阳侯府大门。

    虽然家世不显,但秦绯玥一直希望出嫁后能做个正头娘子,绝不愿意为人妾室。虽然浔阳侯是那等年少有成,京中众女思慕的清贵人物,她也不愿意做他的妾。但她那个见钱眼开的亲爹,背着她偷偷收下了侯府送来的彩礼,等她知晓,已为时已晚。

    她母亲已经去世多年,父亲身边有个跟了他多年的姨娘,幸亏这姨娘还算安分,不敢撺掇她爹干些有违常理的事。她还有个嫡亲的弟弟,和姨娘所出的一名庶弟。父亲有些贪婪,但为人不坏,他说同意侯府的提议也是为了让女儿过上好日子。被堂堂浔阳侯看上,就算是做个妾也无比光荣,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多少女子想倒贴,人家浔阳侯都不要呢。这样的婚事都嫌弃,难不成她真打算嫁个穷鬼过苦日子?有福不愿享的人是傻子。

    她抗争无果,最终只能委屈地低了头。她说服自己的理由是,她虽非心甘情愿为妾,但如果她好好服侍浔阳侯,在侯府内站稳脚跟,将来对小弟也是个助力吧。

    此前,她只听过浔阳侯的大名,却从未见过真人。只知他是京城贵女们心目中的最佳夫婿人选,可惜他已于三年前成亲,虽然他的正室只是个太医的孙女,家世也不算高。但传闻夫妻间举案齐眉,唯一的遗憾就是,他的正妻过门三年了还一无所出。

    正因为如此,姜濯那名贤良的正室夫人,主动说服了浔阳侯,为他纳一名贵妾来开枝散叶。于是,便在机缘巧合下,挑中了她秦绯玥。

    ***

    话说浔阳侯姜濯,是老浔阳侯姜廉的嫡次子。当年老浔阳侯姜廉骁勇善战,曾受命于先帝,大败狼子野心,连年来不断骚.扰边关的戎狼国。

    之后新帝登基,浔阳侯府仍然盛宠不衰。

    老浔阳侯除了战功显赫,他还是个宠妻出名的。年轻时的姜老夫人家世普通,却生得貌美如花,腰若扶柳,如同画中走出的人物般,令某次路遇她的姜廉惊为天人,不顾一切求娶回了家。

    姜廉年少起便一直醉心沙场,不思儿女情长。年近而立了,身边都还未有通房妾室。好不容易娶得梦中佳人,宠得如珠如宝。之后夫人只生下两子,便再无所出;浔阳侯府人丁单薄,姜母不是没给过儿子压力,逼他纳妾来开枝散叶。不想,姜廉拼着对亲娘不孝,也坚决不纳妾,唯一妻足矣。令当年的京城贵女们,别提有多羡慕姜老夫人了。

    十多年后,戎狼国贼心不死,又一次大举来犯,老浔阳侯姜廉觉得自己仍然宝刀未老,主动向圣上请缨带兵出征。他带着满腔气势奔赴战场,在抗击敌军时,突然遭到身边一名早已与敌国勾结的心腹副将背叛,连同上了战场的嫡长子,父子二人不幸殉国。

    曾经威风凛凛的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边关告急,朝廷得报,皇帝还来不及悲痛,急派另一名大将前往边关支援。此人却无老浔阳侯丰富的作战经验,反被戎狼打得节节后退,最后只堪堪打了个平手。之后,戎狼国仍时不时骚.扰边境,令附近居民苦不堪言。

    老浔阳侯父子战死沙场的噩耗传来京城,浔阳侯府一夕巨变。

    姜廉与长子的遗体被送回了京城,圣上当即下令厚葬,并追封姜廉为镇国将军,一品国公爷,世子姜慷则追封为侯爷。同时,命姜廉次子姜濯承袭浔阳侯的爵位。

    众人对此则唏嘘不已。浔阳侯府本就人丁单薄,这下只剩孤儿寡母了。有人暗暗嘲讽道,老浔阳侯当年宠妻如命,坚决不肯纳妾多添香火;这下可好,他跟长子都战死了,只剩下孤零零一个小儿子;这仅剩的一根独苗,万一有个好歹,浔阳侯岂不是后继无人了?

    原本羡慕姜老夫人的女眷们,又不约而同怜悯起了她的遭遇。

    痛失夫君和长子的姜老夫人差点就跟着去了。但悲痛过后,又不得不振作精神,将次子姜濯视为了唯一的精神支柱。

    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浔阳侯府渐渐地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不料,三年守孝结束后,年仅十六的姜濯竟主动向圣上请命,愿奔赴边关抗击戎狼。

    圣上正为戎狼的不安分感到头疼中,见姜濯年少气盛,神情举止间颇有当年老浔阳侯的风范,不由得为之所动;在考评他一番过后,御笔一挥,准了。又任命姜濯为二品骠骑将军,即日出发前往边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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