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绯玥确实险些便没了命,毕竟换血这法子,也只有鬼医才能办到。她事先已做好了若自己失去生命,便将两个孩子托付给姜老夫人照料的准备,只希望她将来能为他们找个和善的继母。

    姜老夫人叹气,安慰道:“绯玥,你放心。俪姐儿和俨哥儿未来就是我们侯府的嫡出子女,不管发生什么,他们两个的地位绝不动摇。而且,俨哥儿是濯儿的长子,娘承诺你,将来这侯府是俨哥儿的,他就是濯儿唯一的继承人。娘说过的话绝不食言。”

    秦绯玥含着泪点头。这样便好,哪怕她去了,两个孩子将来也不会受到委屈了。

    接下来,便是一番难以言喻的痛楚,随着体内血液的流失,她整个人渐渐发寒,身体冷得像冰,几乎面无人色。但她心底却是高兴的,因为,侯爷有救了。她宁可自己死,也不想见到他有事。

    见侯爷面色渐渐褪去青黑色,她痛楚并快乐着。强忍到鬼医终于换血完毕,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睁开眼。

    这是哪里?她……居然没有死吗?

    映入眼帘的,是那个熟悉的男子。他脸色有些憔悴,头发也只是简单绾了下;眸子却清亮无比,下巴处冒出了短短的青色胡渣。

    侯爷他……脱离危险了?甚至都能下地了?

    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换成了她自己,而他,好端端地坐在她的床前。虽然脸色仍有些病后余生的苍白,但比起当时吓人的青紫,他看上去,已是在慢慢复原中了。

    她从他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脂粉未施,又躺了许久,没有梳洗,定是蓬头垢面。这一幕居然被他给瞧见了……她“啊”地轻叫一声,下意识伸手,想遮住自己的脸,却被他按住了。她突然发现,他看自己的目光中,闪动着一丝不知名的流波。

    “侯爷……”她的声音很是嘶哑。

    “嘘,别说话。”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的唇,又动作轻柔无比地理了一下她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这过程中,他灼灼的眸子一动不动看着她,眼里的神色很是复杂,既有感动,又有怜惜,还有一些,她不太明白的情绪。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绯玥,难为你了。”

    她鼻子一酸,“侯爷,这是绯玥该做的。我很高兴,侯爷能平安无事。毕竟,娘不能没了儿子,我们的孩儿,也不能没了爹爹……”

    “那么你呢?你就可以没了我吗?”他微微一笑,眸光中有着宠溺,“傻姑娘,你比谁都紧张我,怕我醒不过来。你的心思,我何尝不懂。绯玥,我很感激你为我的付出。这些天,我躺着,也想了很多,很多我以前想不通,也不能理解的事,我都想清楚了。以前的我一叶障目,而今我终于明白,值得我真心对待的人究竟是谁。我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也知道,比起行动来,语言显得多么苍白无力。此刻,我只想对你说:我姜濯,在此对你发誓,今生今世,永不负你。

    绯玥,对不起,让你等了我这么久……”

    “侯爷……”秦绯玥眼泪夺眶而出。有生之年能听到他这番话,她已是死而无憾了。

    姜濯伸手将她搂住,任由秦绯玥在他怀中放声哭泣。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脊,他有些好笑她第一次不顾形象地在他面前释放出自己的真实情感,却更多的是感动难言。他知道,她这是喜极而泣,因为她已经追逐了自己太久太久。

    若非经历了这一次的生死劫难,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回头,也永远都不会发现,这个女子,对自己到底有多么情深意重。他何德何能,能遇到一个把他看得比她自己生命更为重要的女子呢?

    他,真的是很幸运啊。

    姜濯轻叹,虽然未曾对母亲坦白,但他不是笨蛋,他略一思索便明了,自己究竟为何中毒。那些日子,那个女子说天气炎热,每日都会泡上一壶安神茶给他。他对她没有戒心,接连饮了几日。他想不出她为何要这样做,而如今他也不去追究原因了。毕竟,那个人已是过去,代表着他年少爱恋的终结;而今后他的幸福,则系在怀中之人身上。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姜濯想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释怀的笑容。

    窗外,连日的阴霾不知不觉已散去,天边厚厚的云层中,渗出了几缕金光。

    ***

    十五年后。

    今日的京城异常热闹,到处熙熙攘攘,人流汹涌,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

    因为,这是本次科考前三甲游街的日子。

    “来啦……来啦……”不知哪个方向传来一声激动的大喊。

    人群中马上骚动起来,人们纷纷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争先恐后往远处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来的状元郎望去。更有一些年轻姑娘,躲在楼上,拿扇子挡着脸,侧头向楼下张望。

    只见打头的状元郎,眉目若画,身如玉树,一对眸子熠熠生辉。两旁的榜眼与探花虽也是一表人才,却远不如状元郎光彩夺目。真是风姿绝美,少年芝兰玉树啊。

    更别提他的身份,乃是当年,仅十六岁即带兵大败了戎狼,年少成名,立下赫赫战功的浔阳侯姜濯的侄子,姜俨。说是侄子,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只是名义上的,只因他在一岁半时,被过继给了浔阳侯早逝的大哥姜慷。如今浔阳侯已向圣上请封他为世子,若不出意外,他便是下一代浔阳侯了。

    这次,他一口气拿下了文武比试的两项状元,被圣上大赞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此美貌的状元郎令群众们都看傻了眼,姑娘们更是顾不上羞涩,纷纷尖叫着将手中的帕子和鲜花往状元郎的方向投掷过去。

    受到万人追捧的状元郎虽然面带和善的笑容,不断向观众们拱手作揖,内心却极为不爽。

    他的二叔,呃,其实就是他亲爹啦!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过继给了大伯,但私底下还是习惯称呼二叔二婶为父母亲。父亲知道他考上状元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就转身陪他娘亲去了。还有他一对孪生弟弟,比他小了八岁。两个小屁孩,父亲成天陪他们调皮捣蛋,乐得跟什么似的。连祖母都只宠爱弟弟们,不疼他了。

    他的长姐两年前嫁给了六殿下的嫡次子,如今连儿子都有了。而他本人,他祖母原本还跟母亲商议说,该为他挑个媳妇了,没想到他居然被圣上看中,抢先给他和自己嫡出的九公主赐了婚。天哪,九公主可是六殿下一母同胞的妹妹,这下辈分可乱套了。而且他只要一想到那个九公主,当年还是小小的一团,就爱跟在他屁股后面,嚷着要他跟自己玩。他是进宫陪小皇子读书的,可不是给公主当玩伴的!

    而他不负责任的爹娘,一阵幸灾乐祸;据说十几年前,圣上也看中了他父亲的,结果因为没有合适的公主,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娶了别人;十几年后,他一考上状元,圣上便先下手为强,给他赐了婚,终于把这块眼馋许久的肉给贴上了皇家标签。对于这么孩子气的圣上,父亲也是一阵无语。没抢到老子,就抢儿子,是吗?

    他对于九公主,倒是没什么恶感。后来长大了,九公主也不跟着几个小皇子和他们这些伴读闹了,听说,她被皇后下令乖乖学规矩和女红,也不知道如今她变成什么样子了,偶尔听六殿下提起,她的毛躁性子还是一点也没变,让皇后娘娘很是头疼呢。父亲更对他直言道,等半年后九公主一过门,就把府中大任交给他,自己要带着母亲和两个弟弟出去游玩。他也好想跟着他们去啊,可是父亲虎目一瞪,你是嫡长子,将来这侯府是要交给你的,你想当甩手掌柜,没门!

    至于他娘亲呢,他发誓他从未见过如此体贴可人的女子,如果他将来的妻子,那个呱噪的九公主也能跟娘亲一般温柔就好了,可惜这只能是他的奢望了……他父母这十几年来,从未吵过一次架,他更是没见母亲对父亲红过脸。母亲总是轻声细语说话,对父亲照顾得无微不至,连父亲身上的每一件衣物,她都亲手缝制。他有时都觉得,母亲在意父亲的程度,远远超过他们几个子女。

    不过,他母亲却并不是父亲的元配,当年父亲似乎还有个正室夫人,后来过世了,父亲才扶他母亲做了继室。他那时才一岁,根本不记得这个大娘;姐姐也对她没有多少印象了,只说,依稀记得是个很好的女子,经常抱他们姐弟。

    父母如今都不会提起这个元配,父亲很爱他的母亲,一直只有母亲一个,家里头干干净净的,没有那些世家们乱七八糟的妾室庶子女。听说,他的祖父当年也只有祖母一人。看来,他们姜家男人的痴情都是遗传的,将来他也只要公主一个就够了。父母亲生了三子一女,父亲最疼的是他的长姐,因为她虽然长得像父亲,性子却跟母亲一样体贴;然后是他的两个幼弟,因为年纪小,又嘴甜,常常把祖母哄得团团转,连父亲都很溺爱他们。于是,处在中间位置的他,便只能是可怜的万年老二了。

    父亲告诉他们几个子女,他当年曾经中过剧毒,性命垂危之际,是母亲牺牲自己救了他,她的身子还因此落下病根,调理了好多年才又怀上孩子。听说母亲时隔多年终于再次有孕后,父亲乐得像只猴子似的,在地上翻起了跟头,一直从院子的这头翻到那头;把下人们都吓到了,说是侯爷乐傻了,直到祖母赶来才制止了他。

    之后得知母亲怀的是双胎,父亲更是每天都精神紧张,小心翼翼地护着母亲。不料,母亲的身子本就受过创,在临盆时遇到了难产,在屋外守护的父亲,急得团团转,几次都想冲进产房去,都被拦了下来。他无奈,只能大声嚷道,他要保大,如果孩子威胁到母亲的安危,他情愿不要他们。最终,母亲艰难地产下一对双生子,也就是他的两个弟弟。父亲抱着好不容易得来的两个儿子,激动得流下了眼泪,他坚持留在床边,亲手喂母亲喝药,又为她擦身。

    在这之后,无论母亲再如何跟他磨,说家里还是太冷清了点,想为他多生几个,他都坚决不同意她再怀孕了。为了打消母亲的念头,他甚至偷偷求了鬼医爷爷,喝下专门配制给男子的绝育药。

    母亲知道后,责怪他糊涂,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父亲却笑着说:“玥儿,我们已经有四个孩子了,其中还有三个男孩,侯府早已后继有人,娘亲那里也已经心满意足了。而我,不想再让你为我承受生子之苦了。因为,我不能承担失去你的风险……”

    看看,父亲一直对他凶巴巴的,但是面对母亲时,说起情话来简直都不打草稿,把母亲哄得泪汪汪的,更是对他死心塌地了。

    记得他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吧,在他的小弟们出生之前,他曾经有一次偷溜进父母房间,无意中撞见了父母亲热。

    父亲含情脉脉地看着母亲,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道:“玥儿,为夫这么努力,为何这几年你一直没有动静呢?想当年,我只不过偶尔来你房中,你却接连生下了俪姐儿和俨哥儿。是不是,为夫还不够努力呢?看来,今后的次数还得增加再增加啊!”

    “夫君,你好不正经啊……”娘亲羞红着脸,抡起粉拳捶了一下父亲的胸膛,“不跟你说了……”

    “呵呵,子嗣大计怎么是不正经呢?当年,你不也是为了我的子嗣大计,才来到我身边的吗?来,夫君现在就跟你好好探讨一下子嗣大计。咱们府里才两个孩子,还是太少了,得努力多添几个才行。不过,若是太多的话,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弄得你都没空陪我;唔……这样吧,再添五六个就行,不能再少了……”

    “……你、你当我是母猪吗?”

    “呵呵呵。玥儿,”父亲的语气突然认真了起来,“这辈子,我虽一早便遇到了你,却没有早些珍惜你。若有来世,我一定在茫茫人海中将你认出,早早将你娶过门。你觉得如何?”

    “好啊,如果有下辈子,夫君记得要早些找到我……”

    ……

    他躲在桌后看着父母间的腻歪,看到正精彩处,父亲突然发现了他,黑着脸把他揪出来,丢出屋外,又砰地一声关上门。

    他揉揉差点被摔成两瓣的屁股,险些飙泪。

    爹呀!我被过继给了大伯,我就不是你亲生的了吗?!你们大白天的玩少儿不宜,连门都不关;被看到了,怪我咯?

    我果然是……呜呜,爹不疼娘不理,可怜没人爱的老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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