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冰之跪在她母亲的灵堂前烧纸尽孝。

    昨天梅尚白去都护府求了江延之的许可,今日一大早梅府就打发轿子去接她回府。当她知道梅尚白要为她母亲做法事时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道父亲怎么会突然间想起母亲,喜的是父亲终于想起了母亲。等她回到梅府一看却大失所望,灵堂、道场一看就知道是仓促搭设而成,法师、端公也甚少,下人们都窜来窜去乱作一团,一切显得寒碜仓促不堪。

    “看来父亲不过是一时兴起,并不是真心要为母亲做法事。”梅冰之失望地想着,“既然不是真心诚意,又何苦假惺惺地做这些表面功夫,白白打扰母亲的亡魂。”

    直到下午梅尚白才出现在灵堂前,他上了一炷香,烧了一小陌儿纸钱就完了。梅冰之盯着他,冷冷叫了声:“父亲。”

    梅尚白看着梅冰之,努力地想从梅冰之身上回想她母亲的模样,不过却是徒劳,她母亲的模样总是一团模糊。

    梅尚白似乎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的小女儿一样,他此时看着她,觉得十分陌生,并且有些不安。他记得梅冰之的眼睛里一直像蒙着一层雾,她的眼神也特别涣散,像薄雾中透出的微弱阳光。

    他曾听相面师说过,长着这样眼睛的女子一生命运坎坷不吉祥,而且梅冰之与他命理相克,相信命运的他从来都不喜欢他的小女儿,避免看见她,仿佛见她一眼就会倒霉一样。

    可是此时梅冰之的眼睛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眼里蒙着的薄雾消失了,她涣散的眼神聚焦了,眼睛里黑白分明,透着决绝,偶尔还会闪过一丝阴鸷。这双眼睛立刻让梅尚白想起了他远在京城未归的夫人。梅夫人就是长着这样一双眼睛,这样的眼神。

    大半辈子以来梅尚白都一直处于被梅夫人压制的地位,梅夫人出身高贵,心思缜密,精于算计,而且为梅尚白生了他唯一的儿子。

    “奇怪,”梅尚白心道,“怎么梅妍越长越不像她母亲,反倒是梅冰之越长越像她,尤其是这双眼睛。”

    梅尚白对梅冰之说:“你已在灵堂前跪了大半天了,先歇歇吧。跟我到我书房来,我有话对你说。”

    “原来这才是他突然想起替母亲做法事的原因。”梅冰之心中讥讽道,然后放下纸钱,起身整理一下衣裙跟着梅尚白去了。

    到了梅尚白的书房里,梅尚白屏退左右,关好门窗,然后请梅冰之坐。梅冰之道:“我怎敢在父亲面前安坐?”

    梅尚白道:“这里又没外人,在父亲面前就不用讲这些虚礼了。再说你现在是都护大人的夫人,你大可以泰然安坐。”

    梅冰之果真就坐了。梅尚白有些吃惊,虽是他让梅冰之坐的,不过他以为梅冰之肯定会再三推辞,不敢在威严的父亲面前落座。不料梅冰之只是略一推辞便安然落座了。

    梅尚白又问了些梅冰之在都护府里的生活起居,关心嘱咐她一番。又絮絮叨叨地提起梅冰之小时候的一些事,不过梅尚白记得的梅冰之小时候的事情本就不多,而且还有一些记错了,甚至把梅妍做的事说成了梅冰之做的。

    无疑,梅尚白这主动示好,展示父亲慈爱的举动适得其反,引起了梅冰之强烈的反感厌恶。

    梅冰之耐着性子听梅尚白张冠李戴地说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冷冷地打断他:“父亲,你今天找我来到底要说什么?你就直说了吧,不用绞尽脑汁去回想我小时候的事情来提醒我们的父女情分,你究竟是我的父亲,你有吩咐,我不敢不从。天色也不早了,父亲要是再不说,等会儿我回去了,可就不好再找机会了。毕竟父亲也不可能隔三差五替母亲做法事。”

    梅尚白冷不防被梅冰之抢白一顿,又尴尬又惊诧,他禁止不相信梅冰之居然也有顶撞自己的一天。他嗫嚅着,想说些什么来教训梅冰之一顿,不过想了一下还是作罢了。之前就听说梅冰之很得江延之宠爱,今日一看她还真是被江延之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想着自己和梅妍的大事还要依靠梅冰之相助,也就暂时不跟她计较了。

    梅尚白笑着道:“我女儿现在大大出息了,很好,很好。既然女儿忙着回去,不耐烦听我这糟老头子絮絮叨叨,那我就直说了。”

    梅冰之听到梅尚白讥讽她的话,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感到一阵得意。原来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父亲也有求着自己的一天。此时此刻,她才觉出嫁给江延之的好处,原来她可以仗着江延之的势在父亲面前扬眉吐气。

    她说:“父亲就直说吧。”

    梅尚白微微清了一下嗓子,道:“处决半天云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梅尚白敏锐地捕捉到梅冰之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瞬间大变,又立刻竭力恢复常态。梅尚白从梅冰之这瞬间的变化中嗅到了成功的可能。他既已吃定了梅冰之,就决定真的不再跟她绕弯子,看她还敢不敢嚣张狂妄。他接着说,“我听说之前江大人曾允许你去地牢探监,原来半天云是你的救命恩人。那年你被马贼劫走,是半天云放你回来的?”

    梅冰之道:“是的。”

    梅尚白道:“那你怎么不早对我说,半天云既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们怎能恩将仇报,眼睁睁看着他被处决?”

    梅冰之道:“父亲何苦假惺惺,半天云不就是被哥哥抓的吗?听说父亲还是半天云的监斩官。”

    梅尚白道:“女儿你不要误会,我和你哥哥都是奉江大人的命令,我们也身不由己啊。若不是江大人要你哥哥围剿马贼,你哥哥又岂会主动去招惹马贼,差点战死沙场。我做监斩官那也是江大人的命令。所以当我知道半天云是你的救命恩人时才如此不安,我怎能监斩咱们梅府的救命恩人,做出这等忘恩负义的事呢?”

    梅冰之冷笑一声,道:“父亲口口声声说是奉命办事,我也不会是非不分,把这仇记到父亲和哥哥头上的。”

    梅尚白道:“女儿也不必这样。半天云现在还没被处决,我们总还是有办法救出他的。”

    梅冰之眼神一亮,对梅尚白的态度也瞬间改变了,问:“父亲真的肯救半天云吗?”

    梅尚白道:“我纵使有心,若是没有你从中相助,我也无力啊。”

    梅冰之普通一声跪倒在地,说:“父亲若是肯救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梅尚白拿出一只小瓶子交给梅冰之,“你把这瓶子里的药水让江大人在处决半天云那天喝下去就行了。”

    梅冰之接过瓶子,惊疑地问:“这是什么?”

    梅尚白道:“你放心,这不是毒药。我怎么会让你谋杀亲夫呢?这瓶子里装的是孟婆汤,江大人喝下去就会昏迷,醒来时已经忘记前尘往事。处决那天可能会有半天云的部下来劫囚,我们可以趁乱放走半天云,毕竟我是监斩官,守城的将士里也有我不少亲信,只要江延之不干涉,放走半天云还是很容易的。父亲知道你也是被迫嫁给江延之的,你若愿意也可以趁机离开,江延之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不会追究此事的。”

    梅冰之呆呆地望着梅尚白,在她因为无力解救半天云而日夜忧愁的时刻,梅尚白为她描绘了这样一幅美好得接近与虚幻的前景,她连做梦都不敢想啊。梅尚白对她肯定地点点头。梅冰之喜出望外,把小瓶子仔细收好,对梅尚白说:“父亲可要说话算话。”

    梅冰之走了。躲在密室里的梅妍估摸着梅冰之走远了便从密室里出来。梅尚白对梅妍说:“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她已经同意给江延之下药了。”

    梅妍道:“我在密室里都听到了。”略微停了停,她又道,“冰之好像跟以往大不一样了。”

    梅尚白道:“确实不一样了,变得有主意多了。我真害怕她临阵倒戈,坏了我们的大事。”

    梅妍道:“为了半天云,她不敢。”她心里又加了一句,“就像我为了江延之,什么都敢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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