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风。过往那七个月有余,不是没有过美妙的情怀,不是没有过旖旎的风情,她也不是没被那些常会跳脱出来的情怀与风情打动过。可,那到底是往夕的事了,就让它像一首无题诗,自此离她远去吧,可千万别在她心上留下任何一点印迹了吧。

    只因,那个男人,她发觉她根本爱不起。与其痛苦,不如了无牵挂,与其所谓相濡以沫,不如一早相忘于江湖。

    这男人给她的爱总会让她联想到法国路易十四时期的养鹅人,养鹅人为了得到丰嫩肥美的鹅肝,在给鹅的饲料中总是会掺入甜酒。这鹅就醉着吃着,吃着醉着。等到它的肝变得肥大到可以上桌时,也就是它被宰杀的时候。

    当心已坚定,去意已决时,她却发现似是光有这决心还不够,还得有计划,因为她眼下和那男人间的羁绊根本就没那么容易挣脱与冲破。好在,这边濑益烈、弥查与纠里她们倒较能让她放得下了。濑益烈已成了家,手艺早已成熟,天份高得叫她一直都不敢相信,有他在,是弥查的相公,是纠里的哥哥,她也不太会担心他们这一伙人了。

    唯有的麻烦就是那男人紧迫盯人的手段与他的势力。想要完全逃离,就得要仔细盘算好。

    由六月中一直至七月中这段时光中,她小心又仔细地慢慢做了不少事。

    她分批在上昼时分去交子行,小额小额地换了些银两出来,换银两时要求人家给她未经改铸的银锭,也就是宋国交过来的贡银。她还跟交子行里头的人讲,她要找人帮她入宋地进些货来这头,想着用宋地的银子要方便些。

    其实,她是想届时到了宋那头,万一用了有辽国铸号的银子,就会留下蛛丝马迹,万一那男人差人找自己,那顺着藤就能摸清自己的去向。

    她还找岩木大哥带自己去了几次之前南京道的那海边,没肯让耶律隆浚陪着,说是她这去去就回,叫他在这边等着就行了,她在路途上是不会耽搁的,她只是想去看看有无什么新鲜时令的海获可以买回用在她家楼子里头。耶律隆浚也不知她是怎么挑的时间出行的,每次她要出发去南京道时,都恰恰是自己公务最忙的时候,他就也只得由着她一个人去了,还关照岩木照顾好她。

    在一来一回的路途上,她非要跟岩木大哥学着驾马车,说是觉着好玩。岩木见她兴味那么浓,也就不好扫了她的兴头,便认真地教她怎么去驾好马车。

    其实,她是想着到时候自己一人驾马车去宋。如果要雇一个马夫送自己入宋,除非那人永远也不回来辽这头,否则总是会多这么一个人知晓自己的行踪线索。如果是要岩木大哥送自己过去,她相信如果她请岩木大哥不要泄露自己的去向,他是一定会守口如瓶的,可说不定耶律隆浚会让岩木大哥和卖菜大叔他们一家子过不得好日子,就为了逼他讲出自己去了哪儿。那她也不好去这么无形地害了他们。想来想去,也就只得自己学好怎么驾马车了。

    她这一个月里,根本没有对那男人冷漠,甚至还更亲近了一些,显得两人之间还总有些甜蜜。那男人也就从未怀疑过。

    这段日子里,她还将两个银锭换成了很细碎的碎银,想着到时候在路上花用。整锭的银子还是装好收好,财忌露白。

    要走的那日早上,一大早,她跟家里头的人讲她想去成衣铺子逛逛,因为她要买几身夏日里着的薄衣。他们还调笑她怎的近来是越来越爱美了,那两个女人家还调笑得意有所指,想是想讲她也开始女为悦己者容了。可她去了最近这西京城南城门的一个贩马场,定了一辆马车,说是她东家要她来定的,可她家铺子里头在大兴修整,今日倒是最后一日,可是也是得晚上再来取这马车了,否则现在就牵过去也实是没地儿放。

    那贩马场里的头儿讲不打紧,他们这儿的买卖向来做到很晚,这里头还兼带着帮人照顾寄存的马匹,这南来北往的贩子、走卒,还有不少在亥时将过时才来取马的呢,只要她午夜前来取就成。她应好,说是定能于午夜前来取。

    定好了马车,转而回了自家铺子。上了二层自己厢房里,取出一叠交子,这是要留给濑益烈他们的,就算不留给濑益烈他们,也得留给三个还小的娃娃。她费力地写了一纸书信,不会用毛笔,写得歪七扭八,难看得很:我走了,这交子留给你们,我的四成份子都给濑益烈,照顾好三个小娃娃。别问我去了哪儿,勿念。

    她本是并不想写“别问我去了哪儿”,可是怕耶律隆浚会当是濑益烈他们知晓自己的行踪,进而逼问他们,到时再阻碍了他们做买卖就不好了。故而她就加了那么一句,侧面也表明这家子人是不晓得她的去向的。

    到了晚上,耶律隆浚照常来她这儿用晚膳,她也不知怎的,心中竟会有些难过与不舍。虽说并没有特别强烈,但还是能感受到的。可能,毕竟这个男人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猛烈追求过自己的男人,即便他在追求的同时,该是也将他的欲望发泄在了不少女人的身上,可他毕竟是唯一的一个,到底叫自己有些“受宠若惊”,感蒙抬爱的。

    趁这男人转头跟濑益烈讲话的那个空挡,她朝他望了望,眼波流转了流转,便也不再多看了,低下头吃她的面条。

    这男人用了膳,逗留了一会儿,便回他王府去了,临走前说是明晚会来得晚一些,近来确有些公务缠身,要是叫她等不及了,她可以先吃上。

    她应好。

    亥时过半,她将一根大骨头上薄薄地抹了些蒙汗药,丢给了大黄加餐。

    夜色,黑压压。

    差一刻子时,她这侧的家人都该是睡熟了的。她穿了件简单又显旧的衣裳便悄声下了楼,由后院出了家门。

    回头忘了一眼左右两侧的二层楼,漆黑,大家都已入梦。要讲对这城真有什么舍不下的,也只有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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