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亲自带了人送迎春到宫门口,眼见兄妹两个出门去,贾母轻叹道:“平安回来就好。”

    复选不比初选,皇后还要再三斟酌,因此迎春回家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选上了还是没有。贾母等人问她过程,迎春只说是十几个人一起见了皇后,她问了其中几个一些问题,然后就散了。

    贾母问道:“娘娘可有问你话?”十几个人选了几个提问,看来皇后是有腹稿的。

    迎春点头道:“问了,娘娘第二个就是问的我。”她那时太紧张,说话都是磕磕巴巴。

    贾母又道:“娘娘怎么问的?你是怎么答的?”迎春便把当时的情景复述了遍。

    听说皇后第二个就问了迎春,邢夫人面上一喜,王夫人心里一咯,这是看重的意思啊。可听了迎春的回答,两个人的表情和心情就交换了,这个二丫头,她怎么就那么老实,问什么说什么。

    倒不是说在皇后面前还要撒谎,那是欺君之罪,可是问起自家的事情,总要适度地美化啊,如今的贾家,实职近乎没有,只有个一等将军的虚衔,也就是老太太还在,勉强撑着国公府的名头。皇后问什么,迎春答什么,那不是加分项,而是减分项啊,把贾家的无能之处,凸显地明明白白。

    “迎丫头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着吧。”选不上也好,起码不会招来祸事。

    三日后,宫里的传旨太监来了贾家,说一等??将军贾赦之女被指为七皇子的侧妃。

    贾家众人接旨谢恩,心里都有些狐疑,当初不是说的选正妃,怎么如今是侧妃,还是说选中了不止一个,正妃另有其人。王熙凤让人给传旨太监递了金锭子,那太监笑眯眯地收了,不经意道:“娘娘看了那么多家的姑娘,就看中你家姑娘一个。”他说了这一句,就再也不肯开口了。

    尽管只给了侧妃名分,可七皇子的婚礼,却是按大婚的标准来筹备的,就是内务府给迎春准备的嫁妆,也是前任七皇子妃为基础略减了一成,这就更让人看不懂了,侧妃就这样了,将来的正妃岂不是要越过原配去,说不通啊,还有迎春的嫁衣,也允了正红色,也就是说,除了头衔不是正妃,皇家给迎春的所有待遇,都是正妃的,而且七皇子以后有正妃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贾家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抓紧时间给迎春筹备嫁妆。正常情况下,皇子大婚从指婚到成亲,能有好几年,七皇子是二婚,肯定就要紧凑些,至多能有一年的时间。

    换个父母重视的女儿,嫁妆从出生开始准备,大样儿早齐了,最后几年不过做些补充,也不至于赶不及。迎春却不行,她的生母是贾赦的原配张夫人的填房丫头,她出生时,张夫人早已去世,后来的邢夫人又是个小气吝啬的,如何会给她准备这些,说不定还指望着贾母呢。若是迎春嫁个差不多人家的庶子,几千两的嫁妆银子,老太太的梯己丰厚,多半都是愿意掏腰包的。

    谁能想到,迎春竟然能进宫当皇子侧妃,还是跟正妃一个待遇,她的嫁妆,就不能马虎了事。别看内务府准备了嫁妆,那都是符合仪制的东西,看着虽然好看,以后却用不上,真正的私房还得娘家准备,遇上穷官的女儿进宫,嫁妆银子能把娘家给掏空了。迎春在贾家固然不受重视,可七皇子在圣人面前却得看重,他老婆的嫁妆,没人敢亏待了,必须越丰厚越好。

    幸好皇子妃的嫁妆不用准备大样家具,不然贾家掏再多的银子,也买不来那么多好木材。饶是如此,花钱的速度还是让王夫人看了直喊心疼,她不是没在贾母面前抱怨过,迎春只是侧妃,嫁妆何必那么丰厚,被贾母狠狠瞪了。皇家的态度那么明显,她还看不懂吗,迎春就是给七皇子当正妃的,现在不给名分,只是害怕有所妨碍,将来生了小皇孙,皇子妃的头衔十拿九稳。

    邢夫人不管家,每天却过来查看几趟,王夫人哪样东西用得不好,她马上就指出来了。邢夫人想得很简单,官中的银子,谁不能用,以往为了给元春打点,王夫人送了多少银子进宫,如今她的女儿进宫,多要点嫁妆不是很正常吗。迎春的嫁妆办了将近一年,库房拿出无数好东西,王夫人那叫一个心疼,可她不能不办,要是她撂挑子邢夫人接手,花银子只有更厉害的份儿。

    眼看嫁妆筹备齐整,吉日就要到来,迎春却突然病了,病因不明,病情严重。

    七皇子是有克妻的前科的,众人很自然想到了那个方向,敢情不给正妻的名分也没用,看来七皇子这辈子,真的是娶不到老婆了。面对这样的打击,贾家上下心情复杂,有人沮丧,有人轻松,而最难过的,莫过于贾赦和邢夫人了,迎春还没正式进门,他们跟七皇子也不是亲戚,要是迎春一病去了,他们岂不是什么也没有了。为了治好迎春,贾家那段时间,什么大夫都请过了。

    徒枫也是克妻克怕了,打发了太医过来问诊,谁知太医一诊脉,脸色就变了,回宫给七皇子一汇报,他直接上圣人面前告状了,说自己不知何处得罪了八弟,他非要让自己断子绝孙不可。

    圣人将信将疑,另派了太医过来,结论和先前一样,还说当年的扈家姑娘,脉象也是这样。扈姑娘是前任兵部尚书的女儿,也是徒枫的第一任未婚妻,她被指婚不久就突然因病去世了。

    太医还说,经过这些年的埋头研究,他找到了解毒的法子,只是没有临床用过,不知效果如何。七皇子立即就说道,不管行不行,先试试再说,要是迎春真的死了,他也不敢再娶媳妇了。

    第026章 催债

    众所周知,太医是个高危职业,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忧,而万俟家世代行医,从高皇帝打天下时就开始追随徒家,还代代都能全身而退,不可谓不是个奇迹。

    万俟源伊是万俟家的第四代子弟,在他之前,他的曾祖父、祖父和伯父都担任过太医院院首一职。有着万俟这个姓氏做招牌,万俟源伊一进太医院就被诸位同僚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们都在想着,这是不是又是个未来太医院院首。

    刚进宫的小太医,再是家学渊博,也不可能马上就给宫里的重量级人物诊脉,倒是京里大大小小的官宦人家,万俟源伊上门的机会比较多,表现出的医术也不辜负他的姓氏,逐渐在太医院崭露头角。扈姑娘是兵部尚书扈三思的嫡女,也是七皇子未过门的未婚妻。废太子已经死了,七皇子眼看着就是下任皇太子的最佳人选,他的未婚妻病了,万俟源伊不敢怠慢,立即上门进行诊治。

    扈姑娘的病起初看着并不复杂,万俟源伊开了方子,料想喝两剂药也该好了。谁知事与愿违,两服药喝下去,扈姑娘的病势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加严重,刘皇后听说消息,又打发了位老太医过去。当时,万俟源伊隐隐觉得扈姑娘的脉象有些古怪,可没等他想出个究竟,皇后就另派了新太医,他便没有再想下去,许是自己学艺不精,诊错了也说不定,看来还得更加苦读医书才行。

    这件事的后续发展出人意料,扈姑娘的病没治好,就这么去了。此后不久,七皇子的第二任和第三任未婚妻,分别死于坠马和溺水。至此,七皇子声名远播,众人都说他是克妻之人,万俟源伊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三任未婚妻都死于意外,这也太巧了吧。只不过,他是个小小的太医,家训告诉他,天家的家事绝对不能参合,所以这些想法,他也在心里想想,从不敢声张。

    万俟源伊没有想到,他没去找麻烦,麻烦却来找他了。七皇子悄悄问他,当年给扈姑娘诊脉,可有什么反常的发现。万俟源伊自然不肯说实话,不想七皇子早有准备,竟然拿住了他的把柄。

    万俟源伊无奈,只得承认扈姑娘的脉象有古怪,但皇后另派了张太医,老先生德高望重,脉息甚好,他就没细究,自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岂料七皇子又问他,如果普通的伤寒药被人加了料,有没有可能出现那样的情况。万俟源伊想了想,轻轻点头,是药三分毒,所以搭配和分量都是很重要的,若是配药的比例变了,不仅药效达不到,还有可能变成毒药,这是很容易做到的。

    万俟源伊原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不想七皇子还给了他一个任务,就是找出当年被添加的药剂,还要是不容易被发现的。只是给正常的伤寒药加料,让药效变差或者相反,万俟源伊不用想都有无数种法子,可要加了以后不显痕迹,不被人发现的,就得慢慢去试了,万俟源伊没问为什么。

    终于,经过一段时间的尝试,万俟源伊找出了好几种简单有效的方法,七皇子问了最简单的一种,而且是有对应的解法的。没过几日,七皇子最新一任的未婚妻就病了,病情和万俟源伊预料地一模一样。最先去给迎春诊脉的太医不是万俟源伊,但他仍然看出了问题,万俟源伊不知道他是真的有所发现,还是七皇子对他说了什么,然后圣人就让了他去,他便说了自己对此有所研究。

    万俟源伊不知道七皇子对今上说了些什么,但他能够感觉到,圣人很生气,非常生气。

    与此同时,贾家却是陷入了混乱,要是迎春真的被七皇子克死了,他们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了,贾赦和邢夫人急得团团乱转,贾母也是每天烧香拜佛,就是黛玉姐妹几个,也是忧虑甚深。只有王夫人,面上略有几分忧色,心里却是欢呼雀跃,大房的一个庶女,凭什么压过自己的元春,倘若迎春真的进了宫,元春见了她不是还要行礼,被克死最好,也能省下那些个的嫁妆了。

    除此之外,林瑾也是忧心忡忡,倒让林瑜看了有些不明白,他们跟迎春就没说过几句话,便是大家亲戚一场,七皇子又有那样的过去,林瑾的担心,也超出正常范围了吧,这是为什么呢。

    万俟源伊是制药之人,由他亲自来治迎春的病,再没有不好的,王夫人的心愿落了空。

    听说迎春的病好了,刘皇后喜得直念阿弥陀佛,看来她的主意还是有用的,不给迎春正妃的名分,她的命就保住了。只有圣人才知道,迎春生病也好,七皇子前面那些倒霉的未婚妻也罢,人们看到的都只是表现,其实是被人操控的,而且下手的,还是自己的另外一个嫡子,八皇子徒桦。

    站在父亲的角度,圣人很不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可他不能不信,因为徒枫交上来的证据跟他命人去查实的,是完全一致的。而且徒枫也说了,最开始根本没想过扈姑娘等人是被人害的,直到仪儿的死,才让他敲响了警钟,暗中命人去探访,谁知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八弟头上。

    今上自己没经过皇位之争,也不想看到儿子们争得死去活来,于是他跟对待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态度一样,也把八皇子给发落了,这次不是去西北或者东北,而是去了西南的巴蜀之地。

    徒桦离京那天,徒枫去送他。他本来不想去的,但是刘皇后要求,不得不去。

    “七哥,你肯定恨不得我死吧?”徒桦挑眉笑道,完全看不出被发落的颓然。

    徒枫侧目不言,父皇心慈手软,对儿子们从来狠不下心,他只要还想着那个位置,就不能表现出丝毫对兄弟的不仁不慈,否则的话,下一个被发落的,就该是他了。不过没关系,他还有时间,可以慢慢等,等到父皇千秋万代,他要怎么对付徒桦,都是可以的,他欠他的,必须还回来。

    “可惜你不能动手,心里是不是很不舒服啊……”徒桦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父皇的性格他是最了解的,除非他们兄弟相残到了手刃对方的局面,不然没命的,都是替罪羊,父皇舍不得杀儿子。

    徒枫直直看着胞弟,缓缓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如果说是为了争夺皇位,徒桦大可以做得更隐蔽,可是他不,他就是要让自己知道,一切都是他做的。

    “你猜呢,我亲爱的哥哥。”徒桦眼底闪过玩味的神色,“小时候,太子哥哥还在,母后只有我们两个孩子,你对我可好了,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我做什么,你都会陪我……”徒桦的语气透出明显的怀念,就是徒枫,也不自觉想起了那些遥远的回忆,那是他们最美好的童年时光。

    “后来,你就慢慢变了,还不肯理我了!”徒桦说到后面,居然控诉起了徒枫。

    徒枫面露不解,他变了什么,明明是徒桦先变了,变得让他害怕,他才远离他的。

    “母后生了十妹,七哥就变心了,你更喜欢妹妹,你不喜欢我了。”徒桦的眼神没有焦距,仿佛看的不是面前的徒枫,而且遥远的虚空,“我讨厌十妹,讨厌跟我抢哥哥的人,我讨厌她!”

    “十妹是你害死的?”徒枫脸色大变,这怎么可能,十妹只活了一岁多就死了,据说是误食了花生米呛入了气管,那年他七岁,徒桦只有五岁,那么小的孩子也会有这么恶毒的心思吗。

    “我什么也没说过。”徒桦无辜地摊摊手,“还是说七哥又要告我的状?”

    徒枫面色一沉,厉声道:“八弟,你最好祈祷自己能够走在父皇前头,这样的话,也许能死得比较好看。”十妹是不是徒桦害死的,他都不能告诉父皇母后,他们会伤心死的,他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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