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坤仪自个儿在心里下了定论之后立即摘了果子往嘴里送。

    将果子含在口中时柳坤仪又犹豫了。书上说赤昧果已经在人界绝迹了,为什么会突然在这里冒出来?这种长相的果子大多相似,莫非她认错了?

    柳坤仪正犹豫,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冒出来:“你吃了什么?”

    柳坤仪被吓得心惊肉跳,只听“咕咚”一声,整颗果子被她吞了下去。

    柳坤仪趴在地上咳嗽不止,傅渊颐摸到了她手边的果子,这一摸脸色马上就变了。

    “你刚才吃的是这个吗?!”

    柳坤仪好不容易缓过来,眼泪还挂在眼角。见傅渊颐还是找到她了,前功尽弃,也懒得再藏:“是啊,怎样。”

    傅渊颐面如酱色,充满恐惧。她将果子放到柳坤仪的手中,沉声道:“这是妖界毒果,廿挫骨。吃过它的人……没有一个能活过二十天。”

    毫无心机的六岁小姑娘柳坤仪脸色巨变,双手一颤,果子摔在地上。

    第151章 柳坤仪

    “什……什么?廿挫骨?”

    柳坤仪当然有听过这个名字,甚至一直都是她的噩梦。

    去年她认字不全,爸爸送她的四界植物图谱上的字她很多不认识,就让她妈妈当睡前故事说给她听。谁知说到这“廿挫骨”之时,书中形容中此毒症状极其可怕,浑身长满鳞片不说,那些鳞片一碰就掉,掉落之处的肌肤便会腐烂,二十天后,中毒者会变成一滩腥臭血水,无药可解。

    这可怕的故事着实吓得小坤仪睡意全无,妈妈换了好几本童书才将她哄睡。

    她跟傅渊颐提及过廿挫骨,傅渊颐也很好奇,两个人心惊肉跳又兴奋地讨论过,如果她们遇到了这极品毒果该怎么怎么保护自己,如果有坏人要喂她们吃,她们要怎样怎样逃命……

    小女孩们脑海中总有惊险刺激的小剧场成天轮番播放,每天都有不同的事情将她们的神经揪紧。即便再害怕廿挫骨,那也是去年的事了,柳坤仪早就忘在了脑后。

    可被傅渊颐这么一提,藏在记忆深处的恐惧立即被唤醒。她看了眼脚下摔得稀烂的果子,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往喉咙处摸。

    “你……说的是真的吗?”

    傅渊颐非常肯定:“这手感和气味绝对没错。你真的吞下去了吗?你怎么能随便乱吞呢?”

    柳坤仪急了:“要不是你我哪会吞下去!”

    “快!快点吐出来!”

    “吞下去了还怎么吐得出来!”

    “我给你抠一抠!”

    “走开!”

    柳坤仪推开傅渊颐,独自小跑到河边蹲下,对着湍急的河面呕了半天也没能呕出一星半点。

    “完了。”

    当时这两个字在柳坤仪的脑海中各种字体各种大小来回闪烁。

    我还这么小!我还不想死!

    笼罩在死亡阴影之下的小姑娘用尽各种方法也没能将毒果吐出来,傅渊颐走过来感叹一句:“看来吐是吐不出来了,应该能拉出来。”

    忍了半天的柳坤仪听到她这句话之后“哇”的一声大哭:“拉出来有什么用!毒都已经在我身体啦!我还有二十天就要死了!都是你!都是你!”

    傅渊颐蹲在她身边,知道她眼泪哗哗往下落,一抽一抽地吸鼻子,差点背过气去——这才觉得事情有点大了。

    正如先前大多数的恶作剧一样,这次所谓的“廿挫骨”也是傅渊颐用来逗柳坤仪的玩笑而已。以前想要骗过柳坤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傅渊颐已经连败好几场了,谁知今儿忽然遇上这么好的机会,她一时激动下嘴就狠了些。本都做好立即被她反掌拍脑袋的准备,没想到啊没想到,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坤仪居然相信了……

    “咳,那什么。”傅渊颐顺了顺她的后背安慰道,“你先别哭啊,我送你回去,找你爸妈帮忙。他们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

    柳坤仪忽然一爪抓住她胳膊,脸涨得通红,眼泪都没工夫流了。

    “怎么了?”傅渊颐也被她这一惊一乍吓住了。

    “我觉得……肚子好痛。”柳坤仪双眼圆瞪,万分惊恐地看向傅渊颐,“是不是毒性发作了?不是说二十天后才会发作吗……”

    俩幼女手抓着手,一脸蒙圈地对了半天,就跟被人定住似的。

    “我是不是现在就要死了!连二十天都活不到了!”柳坤仪捂着肚子大为恐惧,一嗓子叫出来让傅渊颐心里抖三抖。

    糟了糟了!原来那果子真的有毒!居然被她随口说中!

    傅渊颐也急了,用力拉柳坤仪:“咱们快回去吧!”

    “我走不动了……”柳坤仪捂着肚子浑身冒汗,声音也变得虚弱。

    “你走不动,我背你!”傅渊颐说背就背,直接将柳坤仪给驮上了后背,让傅家的小鬼告诉她方向,快速迈步奔回柳家。

    柳坤仪趴在傅渊颐的后背上,浑身无力,手臂就垂在她身旁,随着脚步一晃一晃的,跟死了一样,吓得傅渊颐跌跌撞撞地往前冲,几次差点儿带着发小一起跌飞出去。

    傅渊颐失明之后身体一直很不好,也只有在逗发小或是救发小的时候才能迸发想不到的精力与力量。在奔向柳家的那漫长的五分钟时间里她幻想了柳坤仪真的因为被她一吓吞进了毒果之后的场景,毒发身亡之后柳傅两家反目成仇,大打出手!一场血流成河的人间悲剧就此展开——一切都是因为她一时贪玩,都是她的错!

    当柳坤仪妈妈看见傅渊颐哭成个泪人将女儿背回来,一直说“对不起对不起”的时候,身为医生又见多了四界怪事的柳妈妈将女儿抱了起来,看她面色潮红手心出汗,撑开眼皮一看,好嘛,这是在外面胡乱吃野果吃坏了身子,发烧了,喝点热水上厕所一排毒就好。

    “阿姨……”傅渊颐特别勇于承认错误,“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故意吓坤仪,坤仪不会吞下有毒的果子,都是我的错……”

    柳妈妈让家佣将女儿带进去后,安抚傅渊颐道:“没事,你们是好朋友啊,经常打打闹闹的很正常,别哭了。坤仪不会有事的。”

    傅渊颐抹了眼泪,觉得柳妈妈真是个好人,没有怪罪她。

    傅渊颐没回去,那晚她待在柳家一直陪着柳坤仪,想等她醒来之后好好跟她道歉。傅渊颐打定主意,无论她能活多久,以后变成什么样,剩下的日子都要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一起陪她走完最后的路……

    当然,最后柳坤仪并没有死。

    柳坤仪醒了之后两人相视后大哭一场,她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也不记仇了,打算把自己所有的玩具和宝贝都送给傅渊颐。

    “我的小傀儡以后都是你的了。我炼它们很辛苦,你要好好帮我照顾。”

    傅渊颐如捣蒜般用力点头。

    “还有我的引鬼绿植,你要定期帮我浇水。”

    “好!一定!”

    “我爸爸妈妈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我死了就没人照顾他们了。”

    “叔叔阿姨交给我吧!我会把他们当成我爸妈一样好好照顾的!”

    “渊颐,虽然一直没说,但在我心里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交待完所有后事,两个六岁的小姑娘追忆了短暂人生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感叹人生短暂,应及时行乐云云……

    这会儿两人还是一派手足情深的模样,待傅渊颐照顾了她近一个月,发现柳坤仪居然还没死时,两人都诧异了,携手跑去问柳妈妈。

    柳妈妈听了她们的话之后哈哈大笑:“那不过就是普通的野果子,是有一定的毒性,不过那毒性早就排出体外了。”她摸着柳坤仪的小脑袋问道,“这些日子你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柳坤仪眨眨眼,还处于发懵的状态:“就是有点……食欲不振。”

    “老想着自己中毒没几天好活,可不得食欲不振。”

    傅渊颐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可是柳阿姨……我在这里一个月了就是为了照顾坤仪,陪她最后一程,您也什么都没说啊!”

    “我以为你想待这儿玩呢,反正放暑假不是。没想到你们居然是这样想的。哎哟,都怪阿姨没说明白,都怪阿姨。”

    好嘛,真相大白,柳坤仪迅速回忆了一番整件事的经过,不就是从傅渊颐信口开河说她吃了什么廿挫骨开始的么!害我哭了一个月!绝望了一个月!就是你这个王八蛋!

    虽然看不见柳坤仪立即凶狠起来的表情,但傅渊颐身后的小鬼轻轻拉了她一把:“二小姐,快跑吧,不然您真的得被挫骨扬灰了。”

    柳坤仪操着十八般武器追着傅渊颐要将她大卸八块,傅渊颐一边逃命一边喊:“不是说我是你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吗?!怎么能动手杀好朋友呢!”

    “谁和你是好朋友!我最讨厌你了!给我站住!”

    ……

    柳坤仪从小立志要做一名出色的纵鬼师,而在她成长的道路上最大的阻碍便是发小傅渊颐。她的存在让柳坤仪分了一大半的心思和她周旋,也曾几次身处险境,好在柳坤仪意志坚定,活生生从傅渊颐顽劣的世界中杀出一条血路,茁壮成长。

    第152章 柳坤仪

    七月十五,中元节。

    刘婷下了晚自习,推着比她人还大的自行车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她家住在城市边缘,从学校回家必须要经过一座浮桥。

    浮桥是富裕的现代与贫穷的过去唯一的连接,也是刘婷每天要驻足的地方。

    她不想踏上浮桥,不想回家。

    不及格的考卷还在书包里,微凉的晚风将她半长的黑发吹起,露出年轻稚气又充满阴郁的脸庞。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中藏着与年龄不太吻合的老成与哀愁。浮桥上行驶来一辆电动摩托车,车灯从她脸庞上扫过,将她眼角和唇边可怕的淤青照得一清二楚。

    很快,她又被黑暗吞没了。

    她将自行车推到浮桥桥头,随手放下,屈着手臂脱下沉甸甸的书包。

    浮桥本有数盏昏暗夜灯,勉强能教夜行者看清路面不至于落入水中,却因年久失修坏了一大半,现下往上去分不清桥面和水面,黑压压地连成一大片。在这黑暗之中隐约可见桥那头的破旧房子,这些破旧房子里住着城市中的失败者、流浪汉甚至是罪犯。他们成日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和腥味,如同一块发霉的牛皮糖贴在灿烂都市的周围,被城市的规矩、明亮和整洁衬托得愈发丑恶。

    城里人都不愿意去到浮桥的另一边,刘婷的同学并不忌讳在她面前表达对贫民区的厌恶,对她家的厌恶。

    对,她属于浮桥那边,她出生在那成长在那,即便她刻苦学习考到了城里的重点中学,她依旧还是她,依旧带着贫穷和粗鄙的符号,甚至在周遭明亮的城市符号中显得更加醒目。

    她没有朋友,升上初中两年了,她依旧形单影只。

    粗暴的酒鬼父亲半年前开始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赌输了便回家打她。她妈妈早就受不了跟人跑了,没把她带走。

    每回酒鬼揍她的时候她都一声不吭,待他打累了,刘婷便擦擦脸上的血,把家里的大油罐子扶起来,继续在上面写作业。

    “读书有什么用,给我打工去!”酒鬼父亲嘴里一直重复的就是这句话。

    刘婷一直没有放弃学习,她明白读书是她唯一的出路,是她摆脱厄运的最好方法。

    学习是她的浮桥,是她从贫困里走向明媚的捷径。

    可她父亲没给她好好学习的机会。

    他强迫她去酒店里刷盘子,赚回来微薄的钱被他抢走,再去赌博;赌输了之后又找了一份送外卖的工作让她做。刘婷永远记得她将一份漂亮的芝士蛋糕送到城中的一户人家,开门的是她同学。同学穿着一身香槟色的长裙,头上戴着小皇冠,微卷的长发搭在干净无暇的肩头,她认出了刘婷,接过蛋糕时有些惊讶:“你……怎么在送外卖?”

    屋里热闹温馨的声音和食物的香味组成了一个“家”字,狠狠揪了刘婷的心一把。她飞逃出公寓,坐在电动摩托车上瑟瑟发抖。

    她看见了她最渴望的东西,也在同一瞬间明白,她渴望的东西离她多么遥远。

    她想要的未来恐怕永远无法到来。

    因为被迫打工,学习的时间越来越少,新增加的物理一科她从未及格过,总分马上被拉了下来,名字从年级前十迅速下跌,消失在茫茫排行之中。

    昨晚她爸带了个女人回来,那女人穿着遮不了胸口挡不了屁股的衣服贴着她爸身上扭进屋,看了角落里做作业的刘婷一眼,怪叫道:“怎么有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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