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绿了西子湖畔的杨柳,昔年的草种也破开了冬土,一棵棵一片片的,带着晚霞的娇艳,一个个羞答答的,像是见到心上人的娇女一般。

    湖岸边整齐的停列着数十艘画舫,有的高大而华丽,有的小巧而雅致,却没有重复的,仿佛一个个喜爱打扮的姑娘,生怕与他人撞了衫;唯一相同的是每一艘画舫的矮亭角上都挂着一块轻纱,有红的,有绿的,甚至也有蓝的;它们聚在一起,像是一条条飘舞的彩虹,却又互不相干。

    远远地,霞光下的湖中可以模糊看到一艘乌篷船;船尾是一个艄公,不过,这个艄公却有些与众不同,他很年轻,不像其他艄公那样年老,皮肤也不像其他艄公那样与松皮一般干枯粗糙,皮肤特别的细腻,而且特别的白,会让人想到琢磨出来的羊脂玉,身上也没有披着艄公的艄衣,而是一件直裾的袍衣,袍衣雪白,在丹红的霞光下依然是雪白的;他的腰间插着一根玉箫,本应把着玉箫的双手却有力的把着艄杆,但却可以看出这双手的主人很爱惜他,因为,它也是雪白而细嫩的,像是刚爬出蚕蛹的虫子那样白嫩。

    散流云手里拿着他怀里那本书,静静的坐在船头;酒鬼坐在散流云的左侧,他的衣摆被撩起放在腿上,黑色的靴子扔在船窠里,赤着的双脚泡在水中;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穿了身翠绿曲裾的小童,小童怀里抱着把剑,只是那剑太长了,立在怀里比小童人还要高,而且,剑也似乎太重了,使小童的额上沁出细腻的汗珠。

    “天雄,要不要玩水?”酒鬼的脚在水里踢了几下,发出哗哗的声音。“很舒服啊,你不来陪爹玩会?”

    “……”

    散流云笑着摇头,书也跟着翻了一页。

    “你也不替我想想办法。”酒鬼无奈的叹口气。“这孩子可是叫你世叔的,你也该出出主意,他还小,不该这么辛苦。”

    散流云看着小童,眼眸中是真诚的笑意,让小童觉得很温暖,就像以前他吃饱后,躺在山坡上那样舒服。

    “很出色的孩子。”散流云毫不吝啬他的欣赏。“像他这般大的孩子很少有比的上他的。”散流云说完,目光便回到了他的书上,仿佛从来没有动过,又好像任何事都无法影响这本书对他的吸引。

    “没了?”酒鬼很无奈。“天雄很出色,但,他不该这么辛苦。”

    “你觉得呢?”散流云依然看着他的书,只是在翻页时才说了一句话。

    “他应该开心快乐。”酒鬼叹了口气。“这本书对你吸引力就那么大?”酒鬼很无奈,因为散流云根本就没在听他说话;散流云的书他看过,就是一本普通的《老子》也就是《道德经》,五个大钱能按斤买那种,几乎每个人都能背两句,却没人会去仔细读的那种。“老子五千言藏的有绝世神功还是宝藏?”

    散流云吐了口气,缓缓的合上书放进怀里。“什么也没藏。”

    “哈哈。”酒鬼大笑。“我原先还想着你哪天看着看着就成仙了,现在倒没这个担心了。”

    “非也非也。”一个抑扬顿挫让人不由联想到学堂的声音从篷仓里传来。“老子五千言不仅藏有绝世神功,还藏有玄都宝藏,更藏有宇宙生化之道,若是哪天有人看成仙了,我是绝对相信的。”一个身着雪白直裾袍衣,手中拿着一支玉箫的少年郎从篷仓出来,正是那个与众不同的艄公。

    “哈哈。”酒鬼笑着拍拍有些躲闪的沈天雄。“你这人,当初就不想坐你的船,还真吓到我儿子了,你这可不道义。”

    少年郎却是一笑置之,拱手道。“阳夏谢有道,有礼了。”

    “偃师沈长风。”

    “散流云。”散流云拱手还礼,却只提个名字。

    “方才谢小兄弟之言不知是什么意思?”酒鬼索性转了个身子坐在船上,把沈天雄抱在怀里。

    “不知沈兄是何家弟子?”谢有道双手斜把着玉箫,脸上带着笑意,配上他雪白的衣袍和手中的白玉箫不由让人想到温润如玉四个字。

    “不敢道家弟子。”

    “既是如此,不知沈兄如何看这五千言?”

    “广泛。”酒鬼略微沉思开口道。“若论涵盖之广,当无出其右者,可惜泛泛较略,模糊首尾,让人不得要领,犹如画了一个饼儿,能看不能用。”

    “沈兄妙语直指概要,谢某佩服。”谢有道持着玉箫轻轻敲打手心。“然,因其泛泛,故兵家可读它,儒家可读它,阴阳家可读它,纵横家亦可读它,道家更尊为祖典,沈兄可知为何?”

    少年郎似乎是随口习惯性一问,并未停下,而是接着说了下去。

    “因其广而有形,与中了了勾勒却描出万事之理,道出诸家根脚;虽无首尾,却可使百家诸子从中寻出己道之根,他道之真;可说凡我神州浩土,芸芸苍生,万事万难皆可从中寻出一线生机。”说着,谢有道持着玉箫猛敲了一下手心,发出啪的一声,像是总结一般。

    “故而,我说五千言不但藏有绝世神功,藏有玄都宝藏,更藏宇宙至道。”

    “妙,妙,妙。”酒鬼拍着巴掌,赞叹道。“谢小兄弟口灿莲花,更是句句有理,沈某拜服;不过,对我这样的俗人,他还是个画饼。哈哈。”

    谢有道也不恼,反倒是拾缀衣摆挨着散流云坐了下去,船头好似有些下沉,摇摇晃晃的。

    “船会翻的。”散流云道。

    “我会水性。”谢有道笑道。“翻了我就游上岸,陪船主些钱便是。”

    “恩。”散流云似乎十分满意这个答复,轻轻的点头。

    “这有孩子。”酒鬼苦笑。“而且,我也不懂水性。”

    “哎,那可要小心了,这里可是湖心。”谢有道仿佛很替酒鬼担心。“你赶紧上岸吧,太危险了。”

    “你可以去船尾,躺那睡觉都行。”酒鬼道。

    “我现在就想在船头,人多热闹。”

    “我们是坐船的。”酒鬼有些无奈。

    “我也没收你钱啊。”谢有道老神在在的把玩着玉箫,似乎是打算吹上一曲。“而且,我马上要很丢脸了,索性直接掉水里,说不定风寒什么的就不用去丢脸了。”

    酒鬼恶狠狠的看谢有道一眼,抱起沈天雄就要钻进蓬仓去船尾,却好悬一脚踩水里;原来那谢有道来时已经偷偷把船仓底板抽了,扔在船尾。

    “算你狠。”酒鬼索性直接坐在仓口恶狠狠的说道。

    “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谢有道笑眯眯的连道。“敢在友遍天下酒孟尝面前卖狠的人,估计这世上还没有,我自然也是不敢的。”

    “这是有备而来啊。”酒鬼抱着沈天雄道。“我看朋友也没什么恶意,不妨交个朋友,有什么看的上的,拿走就是。”

    “哈哈,痛快。”谢有道忽的一下站起,小船又是晃了几晃。“早就听闻酒孟尝豪爽直快,敢为朋友两肋插刀,是个豪爽汉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哪里,哪里。”酒鬼笑呵呵的拱手。

    “既然咱们也是朋友了,我就直说了。”谢有道像是真的已经把酒鬼当成朋友了。“我跟几位同窗约好今晚去水月画舫喝茶,要知道,这水月画舫的水月姑娘可是个大忙人,要是没个镇得住场子的高人,怕是我们也不得安生,结果一时冲动,夸下海口,把这事揽到身上了。”

    谢有道说完,看酒鬼面无表情,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我哪去找什么高人,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谢有道唉声叹气的,仿佛真是做了什么后悔的要寻死觅活的事情。“本是想借了这船到湖心一闭眼跳下去,也就罢了;哪知天无绝人之路,让我遇上了沈大侠。”谢有道脸上激动起来,手中玉箫猛的一挥。“我就想,这下有救了,天不绝我啊,以沈大侠的古道热肠,侠肝义胆,我这点事,还用发愁……”

    “就这?”酒鬼忍不住打断谢有道的长篇大论,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就这。”谢有道可怜巴巴的道。

    “就这点事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

    “呵呵。”谢有道憨厚的笑着,伸出白嫩的手指挠着脑袋。“不是带着孩子么。呵呵。”

    “我答应你了。”酒鬼挥挥手。“赶紧靠岸。”

    “好嘞。”谢有道欢快的应了一声钻进船舱。“以沈大侠的名望想必是一言九鼎。我这就去靠岸。”

    “哎。”酒鬼确实有些得意,任谁近十年不出江湖,说个名字还有人大拍马屁都会有些得意。“真想不到,连读书人都还记得我名字。”酒鬼有些自豪的拍拍沈天雄脑袋,也不知是对散流云说的,还是对沈天雄说的。

    “上船的时候,他怎么知道你是酒孟尝的。”散流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把书从怀里掏出来。

    酒鬼脸上带着如厕一半被打断的表情,水袖一般的胡须耸拉着一动不动,像是炎炎烈日下无精打采的柳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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