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吾靠在文沉森的身体里。

    他经常健身,脸贴在他的胸膛,每一次的心跳叩击胸壁,她都能感受到坚实的依靠。

    眼皮很沉,沉得打不开,她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思吾刚到海边的时候,气色是好了不少。

    可是时间一长,真如思吾所说的一样,有点像是回光返照。

    起初还能每天到沙滩上散步,后来只能坐在椅子上,看潮起潮落。

    思吾看着凌晨海面上升起的红光,她迷了眼。

    日出。

    “哥。”

    思吾抬手指着海平线上绯红的霞光,“哥……”

    文沉森的双手握着轮椅的推手,弯身把耳朵贴在思吾耳边,“嗯?”

    “哥,我想出海,去天边。”

    思吾偏头,望着文沉森,目光轻柔温暖。

    她瞳仁里那点希冀的光,文沉森怎么能忍心给她扑灭。

    但是出海,船的起伏很难控制。

    更何况这些天海面不平静,风浪大,思吾的身体经不起颠簸。

    文沉森离开推手,在思吾的轮椅前蹲下,握着他的手。

    这次换做他望着她,“不是不想带你去,你最近身体不好。”

    “我怕我死了,看不见海上的美景了……”

    思吾红了眼睛,她伸手摸着文沉森的脸。

    从他的脸上穿过,她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她心中酸痛,眼中涩气浓重,她喜欢的人是这个?

    还是另有其人?

    好像不是这个人。

    可为什么看着他,她也会心疼?

    曾经都不疼,为什么最近会疼?

    是因为人之将死,其言或者其行都善?

    是否是对文沉森的亏欠,让她觉得在生命的最后应该陪着他?

    “哥,我怕……”

    “不怕,我不会我让你死,思吾,不怕,等你好了,哥哥带你出海,多在陆地上待一天,多一天康复的机率,我们不要赌,好不好?”

    文沉森细想,那时候思吾在文家,他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好跟她说话?

    她那时候小,心里有仇恨,给他脸色看,他也不应该和她一般计较。

    他如果一直让着她,不以暴制暴,怎么会弄到分开九年的结果。

    思吾的嘴唇被海风吹干,起了壳。

    但是她又不想喝水,文沉森拿着湿的小毛巾给她的嘴唇沾上水。

    “思吾,不闹。”

    思吾没有一点办法,她拒绝不了这样的文沉森。

    “好吧,如果最后我不行了,一定在我闭眼之前带我出海,哥,我死的时候,就把我抛进海里喂鱼吧。”

    文沉森低头伏在思吾的膝盖上,“思吾,别说这样的话……”

    他差点就要说出“求你”。

    可他的性子向来说不出来这些话。

    有些是求不来的,他知道。

    他只会争取,从来不求!

    远处秘书和助理看着沙滩上的男女。

    助理叹了一声。

    秘书也跟着叹了一声,“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没有什么高冷霸道总裁,只不过他暖的不是你。”

    助理看着女秘书,“你们女人总结的话总是这么在理。”

    秘书讪笑,“我跟在总裁身边都差不多十年了,他何时这样过,他不是不会温柔体贴,只不过身边没有出现那个人,让他那么做。”

    “他们青梅竹马。”助理补充。

    “说不定是几世虐恋。”

    “你们女人对这些情爱的脑洞怎么会补得这么大?”

    “因为我们女人孕育了人类,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女秘书挑着嘴角一笑,转身离开,不再去看沙滩上的男女。

    .....................................................

    夜里,海上起了大风浪,岛上的树被吹断数根。

    思吾是所有人中睡得最沉的一个。

    房子是很牢,如碉堡一般坚不可摧。

    但这么大的响动,思吾仍然一动不动。

    文沉森和思吾在一个房间的两张床上,这时候从床上起来,去看思吾。

    世界末日了怕是也与她无关,她的眼睫安然的躺在眼肚上,一动不动。

    文沉森本想让思吾就这么睡。

    他弯腰习惯性的去摸摸女孩儿的额头。

    可摸到思吾额头冰凉的时候,文沉森全身的血液跟着一起僵了!

    文沉森手摸向思吾脖子上的大动脉!

    一点跳动的迹象都没有!

    他头皮发紧,跑向窗户边!看见外面暴雨肆虐!

    白天还好好的,晚上突然怎么了!

    文沉森没有惊慌的跑出去,只是声音很大,“医生!医生!”

    走廊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

    思吾的房间,医疗队的医生鱼贯而入!

    文沉森站在一旁,他冷静的命令,“快点给她看看!怎么会这么冷!”

    医生用听诊器,脉搏器试探思吾的心跳和脉搏!

    几个医生跌坐在地上,不敢看文沉森。

    “怎么样了!”

    “先生!先生!”医生底气不足的,“先生,二小姐已经……已经……”

    医生不敢说死了的话。

    文沉森盯着他们,就像魔鬼盯着即将下肚的猎物一样。

    “这是个孤岛!如果思吾活不下来,你们都别想回去了!”

    文沉森知道医生能有办法,不会轻言放弃,但他还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想要威胁!

    医生也怕。

    文沉森的性子又不是一朝一夕如此,长期如此,谁敢肯定他说的不是真的?

    思吾躺在床上,很安详。

    文沉森摇摇头,他不会信。

    因为思吾还没有出海。

    她还想出海。

    他答应过她。

    医生奋力抢救一夜,思吾不见醒,脉搏和心跳都没有。

    外面的雨还在下,文沉森一直站在窗边看着医生抢救。

    上次他是在抢救室外面等着。

    后来抽了他的血……

    后来是江佑川的血……

    他不想找江佑川,可如果思吾没有了呢?

    文沉森看到医生一个个手抖着擦汗,他知道最坏的结果即将出现。

    突然理解梦里的黑袍男子为什么站在沙滩边远远的看着头戴玉簪的女子扑向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

    黑袍男子的拳头握的那么紧,可他没有冲过去……

    文沉森拿出手机,看着手机的屏幕……

    如果江佑川能救活思吾?

    在他心里,江佑川不是个普通人,绝不是一个普通人。

    高级病房不是谁都可以自由进出的,思吾仅仅吸了他的血就活过来?

    文沉森看过一眼江佑川留给他的号码,只一眼就记住了。

    为什么会记住?

    也许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

    .................................................................

    江佑川接到文沉森的电话,他皱了下眉。

    思吾出事了?

    江佑川从床上坐起来,“喂!”

    他声色冷硬。

    “你说的话,还作数?”文沉森捏着电话的手指节发白,空着的手握紧拳头,依然直接发白。

    舍不得。

    舍不得能如何?

    “思吾怎么了?”

    “我的医生抢救不了。”

    江佑川闭上眼睛,他龇牙咬紧自己的后槽牙,“没有气息了吗?”

    这语气已是怒焰上腾!

    “外面狂风大雨,她没有醒,我去看她,发现她身体凉了……”

    文沉森闭着眼睛,他心口疼得厉害,空了一样,可他说话的语气依然淡淡的。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江佑川也害怕,害怕像上次一样!

    思吾没有魂魄啊!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可以!”

    “!”江佑川听着文沉森的说话。

    “你带她走,但是你过段时间给我看看她的照片,或者影像。”

    文沉森的手掌撑着身后的窗户台沿,雨水啪啪搭在玻璃上,像此时凑在心上的鞭子!

    他舍不得,可必须要舍得!

    不能让思吾死在自己身边。

    她应该长命百岁。

    她会得到照顾,那个人像他一样在乎她。

    江佑川手掌在半空中一抹,看见了文沉森,看见了思吾房间里的医生。

    文沉森捂着心口往地上蹲下去。

    江佑川能感受此时文沉森的疼,能感受到文沉森的不甘心和舍不得。

    文沉森低着头,手掌撑在地面上,拿着电话跟他通话,“江佑川,把思吾带走,让她活!”

    江佑川看到文沉森的窗外大雨滂沱!

    那是西海的管辖位置!

    成珠!

    “我马上过去!”

    江佑川挂了电话。

    文沉森坐在地上,靠着墙壁。

    没有人敢过去拉他,以为他们要拼尽全力抢救一个死人。

    江佑川推开门,走进来。

    所有人都诧异江佑川的出现,独独文沉森没有奇怪。

    文沉森让医生全部出去。

    房间里只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思吾,还有两个曾经一见面就针锋相对的两个男人。

    江佑川咬破自己的手指,塞进思吾的嘴里。

    起初思吾没有反应,慢慢的她的嘴开始翕动。

    文沉森看着思吾在吸江佑川的手指,他无力一笑,“真的要每个月都喝?”

    “嗯。”

    “为什么?”

    “她不是普通的存在。”

    “……”文沉森没有再问,他转身沉默很久,“你带她走吧。”

    他不敢看江佑川带走思吾的样子。

    “不会反悔了吗?”

    “现在不会。”

    “你想过河拆桥也不可能,总不能一个月拆一次。”

    “我想那么做,可我不敢赌你的人品。”

    “我没有人品。”有的只有龙品。

    江佑川带走了思吾,没有人看见,文沉森没有让人找,显得平静。

    文沉森岛上的大雨停下来,海平线上有了红色,他站在海边,后悔还没有陪思吾出过一次海。

    心空了一样……

    他都感受不到跳动了。

    以前思吾不在海城,他还能给自己很多目标,设定无数的城市去寻找。

    如今,他该怎么办?

    知道思吾活着,却再也不能去找了。

    “施主,我早就说过,你要放下。”和尚穿着破旧的袈裟,慢慢走近文沉森。

    文沉森没有回头,但是他记得这个声音。

    他不想回头跟任何人说话,但他好奇自己和思吾的命运。

    “思吾从小和我生活在一起,为什么会分开?”

    “那是命,躲不掉。”

    “你是说如果思吾的父母没有死,我们也不会在一起?

    “对,她的父母不死,你们还会遇到别的障碍,永远不会在一起。”

    “她始终都会爱上别人?”

    “是。”

    “为什么?”

    “这是命。”

    “怎么改命?”

    “就是你不要去打扰她。”

    “我离开她的视线,她就会好?”

    “对,会好,而且会结婚生子,偿还她欠的血债。”

    文沉森不想追问什么血债,他终于转过了头,“江佑川呢?”

    禅心道:“你们都该放下。”

    文沉森呼了口气,“思吾离不开江佑川。”

    “能。”

    禅心害怕,害怕文沉森和江佑川的争抢会刺激真正江佑川的苏醒,那样的毁天灭地,再也无力承受。

    禅心要他们放下,可忘了他们的心里永远放不下。

    几十万年都不可能放下。

    哪怕没有心的龙,也会重新长出一颗假象的心脏。

    心脏是假象的,可是心疼却是真实的。

    “如今我放下了。”文沉森看着禅心,他曾经那么讨厌这个和尚,如今他站在和尚的面前,看着对方眼睛,有些虔诚。

    思吾如果能或者,他便虔诚。

    如果思吾出了事,那么就休想!

    “你没有。”

    “我要如何才算是放下?”

    “你应该结婚生子。”

    “!”文沉森断然拒绝!“不能!”

    “为什么不能?”

    “我的配偶栏如果不是思吾,就让它空着。”文沉森不能接受这样的放下,“如果我的孩子不是思吾生的,那么就让我绝后!”

    禅心猛然闭上眼睛,快速的拨动佛珠,“阿弥陀佛!”

    他还是低估了魔君的能力!

    “何必在意人间几十年的昙花一现?如果你结婚生子,对你,是公德!”

    “我不要公德!我只要这一辈子!来生我灰飞烟灭,或者做猪做狗,我都无所谓,我不能和除了思吾以外的女人结婚生子,否则就是背信弃义!”

    天空已经碧澄,海浪却突然翻涌!

    禅心感受到了魔君本性偏执带来的巨大力量!

    禅心试图说服魔君和他人结婚生子,打破十九万年前的诅咒!

    只要诅咒打破,所有的劫数都会被破解!

    可是魔君的偏执让诅咒更深,禅心额面冷汗密布!

    “文沉森!你不怕你的偏执会害了思吾?”

    “我只是不结婚,不生子,我不去打扰她也不行?”文沉森阴鸷的眸透着眸中恨意看着禅心!

    禅心心下一震!

    “文沉森!各有各的功德!”

    “我欠了老天爷什么!凭什么要做这样的功德!多的是人为了传宗接代,为了子嗣绵延而结婚生子,他们就一定是做功德?他们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欲那么做,那算什么功德?

    我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让她给我生孩子,让她一辈子也得不到我的爱,仅仅是为了生个孩子,你觉得这是功德?

    我觉得这是孽债!”

    “文沉森!你强词夺理!”

    碧澄的天空阴云沉沉,无法拨开,禅心看见文沉森带着强大的气场走向他!声音厚重如从天而降的威严!“禅心!你僭越了!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还是那句话,我的配偶栏,除了思吾的名字,其他人不配!我的孩子,除了思吾,也没有人配生!如果不是她,我就断子绝孙!孤独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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