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仪见徐氏翻了两翻放下了,又拿了自己当日在历县誉录的一份道:“这是当日仪儿与蒋府管家,四舅父三方画押后,仪儿留下的一份,虽当日事急抄录的简便了些,但省去的也只是已经用掉的旧货,现有的也抄录的十分清楚。”

    徐氏看到这本上孟宣画的押先就皱了眉头,她当日以为只有孟宣有底单,那料到蒋仪竟也誉了一份,而这样大的事情孟宣到如今也未跟自己透露过。

    蒋仪又递过□□:“这是四舅母交到公中的一份,先前舅母也曾说过,有些东西叫蒋家暗地里偷换了质地,价值大不如前,然则若这份单子真是从历县来的,我存的与蒋家存的,还有四舅父手里的一份该是一模一样,为何这幅的画押也要潦草些,里面所书物品也大不一样了?”

    原来当日徐氏拿了这份单子,想着这东西蒋家一份她一份,蒋家是已经断了往来的,她再不用忌惮什么,又孟宣叫蒋家淘换掉了许多好东西,便想着反正也已经少了,不如自己再偷偷去掉些自己用了,只在单子上抹掉又有谁能知道。

    是以她从单子上挪了几样贵重东西,重又叫人抄了份单子叫孟宣画了押,再假以他们之手画了蒋仪与蒋府管家的押,自以为办的神不知鬼不觉的,那期在这里竟叫蒋仪问住了。

    她眼珠转的飞快,思到昨日就叫孟泛因为冲撞陆钦州的事很是训斥了一番,而自己叫陆钦州手下的人打了这事,也是孟泛一手叫人遮掩下的,他如今一门心思正热的就是要把蒋仪嫁进陆府,好成为自己起复的梯子,若叫他知道了自己与孟宣暗地里弄了这样的鬼,怕是又要闹一通脾气,别人都还好说,就孟泛一边难糊弄过关去。她犹豫了一番,见蒋仪仍是盯着自己,心里暗骂道:小娼妇,表面上正经的人五人六的,背地里吊着叔侄两在裙子上,好大的本事,等你出嫁那天我不叫你跌落到泥坑里去。

    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却一点也不表现出来,拿了帕子掩面哭道:“这都是你四舅父干的事情,你知道他为了保你这点嫁妆在历县差点叫人打死,许这东西也是在那里叫人给掉换了吧,我竟是一点也不知道。”

    蒋仪按下单子道:“蒋府里必也留着底单,虽说结成仇家,若听说我要出嫁,父亲那里为了自证清白也会交出自己那份来的,不过是多劳人跑趟历县罢了。”

    徐氏气的什么一样,犹自咬牙切齿道:“正是了,还叫你四舅父再去一趟,正好叫人打死了我还省点药钱。”

    蒋仪笑道:“那里有舅母说的那样。仪儿原也不在意这些银钱傍身之物,只是这丫环却是有个非要带走的,还需劳四舅母亲去二舅母那里替我要了来。”

    徐氏见蒋仪逼了她半日竟不过是为了个丫环,喜的什么一样,握了蒋仪手道:“我当是为什么了,原来不过是为了个丫环,看上谁了你只管告诉舅母,我必替你陪过去。”

    蒋仪指着一旁伺候的福春道:“我叫她伺候惯了,竟舍不得她,如今所要也不过就是她,四舅母替我劳心一番吧。”

    徐氏看了一眼,心里暗道:还剩三个名额,权衡一番也能叫自己院子里的人满意了的。

    想到这里又挽了蒋仪手道:“舅母还替你备着可心的了,你快出去瞧一瞧。”

    蒋仪随她出了房门,见院子里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站着好几个,指了一个又高又胖的道:“就她吧,这是那家的孩子?”

    徐氏道:“这是花妈妈家的女儿,徐兰兰,她原来一直在厨下帮忙,食量倒是很好,规矩礼仪一概不懂的,倒是她旁边那个花家的,原本在黄老爷府上做过的,倒还模样好些。”

    蒋仪也不过试探一番,这两个她自然一个也看不上,因见荷荷的妹妹杨柳也在,荷荷托李妈妈说过情的,要叫选了去。她便指了杨柳道:“那就这个吧,看着也像是个知礼的孩子。我只要这两个就够了,别的四舅母原打发了回去吧,我带的嫁妆舅母心里是有数的,不过一点点现银,到了那府里也难开发她们,是不是”

    徐氏听了这话气的牙痒,为了要她不追究那嫁妆单子的事情也只能忍了。

    杨柳忙弯腰谢了。这个本是徐氏推不过才带了来的,只是第一个徐兰兰是叫她搅了,这个再不好又说不行的,便也道:“那就她吧,还不过来谢恩?”

    徐氏这里收了银子又没办成事,回去后又左推右脱不肯把银子还回去。花妈妈和徐福家的都是做奴才的,这些银子也是从牙根里省出来的,见徐氏竟这样无耻,自然也不肯再做差事,整日里只不捣乱就算了,徐氏也不便管她们,由着她们这一样那一样的四处荷索。

    王府里的两个婆子见徐氏这里闹的很不成样子,回去禀了元秋,元秋又派了两个得力的婆子来,孟府里才不至于闹了笑话去。

    到了初七这日天擦黑,府里便已是十分的热门了,嫁妆先就从方正居里摆了一路去,俱用吉绳绑了吉红饰了,一路上也是蔚然壮观。孟府里四处灯火通明,人迹不断。孟泛与天佑俱是一夜未睡的忙里忙外,徐氏与王氏两个专负责迎来送往,此时也不便歇息,在方正居里内屋火炕上歪了等着。

    蒋仪因要作新娘,早早就被李氏赶到床上睡了。她如今仍挪到了方正居的小抱厦内,只是这抱厦内也换了新铺盖,也塞了两件有样子的家具进来,墙纸都重新糊裱过,装弄的焕然一新。蒋仪听着外间吵吵闹闹,心里也压着石头一样,但她天生的好睡眠,竟然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这一夜也是睡的分外香甜。到了三更时分,福春就摇了她起来,不一会儿便有王府里的婆子带了人前来替她开脸、净面、上妆。待妆化好了,又捧了吉服来替她穿了,再捧上钗环饰品来一样样穿戴了,就叫她这样端端正正坐在炕沿上等着。

    福春早前就端了碗汤来要蒋仪垫补,蒋仪拒了,此时她又端了碗粥来,蒋仪仍是推了道:“我们到了那府里,还不知几时才能完事,我这人最憋不得尿,快莫要叫我吃这汤汤水水的东西。”

    福春又端了几只福糕来,蒋仪张大嘴一口一个吞了,这东西糯米做的粘甜,想必也能撑些时候的。

    不一会儿五更钟声便响了,外间渐渐热闹了起来,想必是抬嫁妆的人要起身了,这两府之间所距甚远,要绕御街而过,嫁妆担子要先到外间摆了长龙让街上的人看,等陆府过来迎了亲,立刻就能跟着陆府迎亲队伍一同起身的。

    蒋仪正端身坐着,忽见几个王府的妈妈们与孟家族里的几位夫人们拦着谁又没拦住,竟是天佑冲了进来,他从未进过这屋子,左右一望,见蒋仪端坐床上妆饰的天仙一般,虽是表兄妹,也是红了脸笑道:“仪儿今日真漂亮。”

    孟家族里的一位夫人进来怨道:“新娘子这会子理应是不见外人的。”

    天佑道:“我那里不知道,只是有些重要事情要与我这妹子商量一番,你们先下去吧。”

    这些人退了,天佑才道:“今日我母亲与四叔母两位怕是不能相送于你,大舅母是必不能去的,父亲已叫了三舅母让她来相送于你。她前番才没了个元丽,虽过了三月毕竟不是十全之人,但如今府里这般情势,父亲就叫我来与你商量,看你的意思。”

    蒋仪道:“不知二舅母与四舅母是出了何事不能相送?”

    天佑摸摸鼻子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怕是去不了了。”

    蒋仪道:“本来当初就该连同三舅母一起请了的,我这里也没有那么多避讳,既是如此,叫三舅母与元娇同去也是一样的。”

    天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既你许我,我这就回去通秉父亲。”

    天佑出了方正居,一路夺路狂奔到西跨院后院门上,见孟泛在那里正急的乱转,忙高声道:“仪儿应了,快把三叔母和元娇装扮一番,迎亲的队伍再过一个时辰必要到了。”

    孟泛听了,又到外面厅房里去了半晌,后面跟着个荷荷抱了一大堆衣服出来,后面小丫环们也捧了许多佩饰假髻之类的东西一溜烟跟在后首。

    后院西屋里小李氏与元娇两个一个裹着一件粗棉褐衣坐着,见荷荷带人捧了衣服来,也并不起身,只是愣着。荷荷屈了膝道:“请三夫人快些更衣吧。”

    小李氏冷哼了一声,半晌才伸手在胸前解那襟纽。

    元娇陪着笑问荷荷道:“因何不见二伯母她们?难道今儿真要我两个去送亲?”

    她到这时还有些不信,伸了胳膊叫玉燕替自己脱衣服。

    荷荷也是微微一笑,却咬了唇不肯说一句话。

    原来今日三更时分大家起来收拾东西的时候,徐氏因与王氏两个在方正居的火炕上歇着,她先醒了过来才唤王氏起身。王氏昨日累的狠了此时眼有些昏花,见徐氏有半拉头皮光裸在外,以为自己仍是在梦中,顺着便摸了一把枕头。不摸还好,一摸摸起一大把黑发来,但她毕竟有了年级人也比别的沉稳些,先不唤丫环进来伺候,自己端了灯来细细瞧了,又叫拉了徐氏的手叫她自己摸。

    徐氏一摸之下就要尖叫,王氏忙堵了她的嘴瞪了她一眼,轻声道:“你半夜可曾觉着什么不对劲没有?”

    徐氏昨日陪王氏应酬了一日,又奉承了她一日有些累了,睡觉睡的十分死,仔细想了良久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摇头道:“我连梦都没做就到这会儿,昨天睡的时候大嫂也亲瞧见了,我的发都是在头上的。”

    王氏点点头道:“莫不是遭了鬼剔头吧?”

    这屋子外面一路都有丫环守着,屋子外面更是一直掌着灯火,烧火炕的暖阁更是只有一个一人来高的小窗子还从里面扣的死紧,怎么能有人进来?

    徐氏四顾了半晌,半夜的寒气叫她混身都颤了起来,她拉过挂在墙上的罗衣来,将帽子都兜起了对王氏道:“大嫂,今儿我怕是送不了亲了,这里也要有劳您应承。”

    说着便跳出方正居一路跑回东跨院去了。

    因元蕊今日也要与族里的一群孩子一起难为新郎官,早早就起身来看杨氏。杨氏向来不管闲事,也向来懒于早起,半晌才翻起身来。元蕊见杨氏自己起来了,头发却没跟着起来,先就吓的往后退了几步,荷荷惊道:“夫人,你的头发怎么了?”

    杨氏也觉得头皮有些发凉,拿手一摸觉得半边头发上麻森森的皆是发茬,再一瞧枕头上的那抹青丝,又惊又吓之下便尖叫了起来。

    荷荷忙忙的出了西跨院,将这事说于正在指挥排列嫁妆的孟泛听。孟泛听了双手一拍道:“怎么会出这种事?先悄悄的不要声张了出去,昨夜里你们门可闩好着没?”

    荷荷道:“自然是闩好的,昨夜里各处的人都有,二夫人自己都到门上看了三回。”

    孟泛正在这里急的上火,孟宣架着个拐一摇一拐来了,拉了孟泛到角落里道:“英才他娘今日怕是去不得了。”

    孟泛怒道:“她又是怎么了?”

    孟宣咳了一声望了四周一眼,低声道:“说也奇了,昨日夜间她在方正居睡了,醒来怎么就叫鬼剔了半边头去,这如何还能出门?”

    孟泛起的长出了一口气,连拍了几下手道:“罢,罢,这家里竟是邪了门了净出些鬼事情,就没有一个能替府里长点脸的。”

    他看此时已是四更,忙叫人唤了天佑来道:“这里出了差子,怕是没人送亲,快快到五丈河那里去找你三叔母与元娇过来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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