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憋不得尿,要出门就不敢多喝一口水,那里还敢喝茶。

    好在不一会儿外院管家就来报说,陆钦州的轿子已经在外面了。蒋仪仍是带了福春与李妈妈出门,初梅与又雪几个送到大门上仍回丁香里去了。

    陆钦州这轿子怕是用了有些年头了,蒋仪见前后只有这一台轿子,又李德立在那里打着帘子,便提裙迈了上去。

    陆钦州坐在一侧,手里拿份非常厚的折子,他眉头紧锁,见蒋仪上来也不抬眼。轿子起了,蒋仪有心要说上一两句话,可陆钦州那里看的出神她又不便打扰,正能仍是敛衽坐着。自五丈河到东市颇要费些功夫,但这一路上轿子走的却是出奇的快,陆钦州亦是沉默一路。两人到了孟府,下了轿子蒋仪携福春两个到了内院,孟泛在轿下就接走了陆钦州。

    蒋仪回到方正居,进门就只见李氏与王氏两个相对坐着,徐氏和杨氏皆不见踪影,蒋仪此时仍不知徐氏与杨氏为何不曾前去送亲,以为她们是生了病不能去。行了礼问道:“二舅母和四舅母因何不见?身体可还安好?”

    王氏冷冷笑道:“她们只是不能见人罢了,身体还是好的。”

    李氏叫青青扶蒋仪坐了,沙声问道:“到了那府里,陆大人待你可好?”

    蒋依听李氏声音十分嘶哑,忙问道:“外祖母可是着了风寒,怎么声音这个样子?”

    李氏咳了两声,王氏朝着她冷笑了两句,两个俱是半晌无言。

    因是回门,大厨房里也置了几样酒菜来,只是东西做的很不成样子,一盆也不知什么东西炖的汤上面还飘着几点黑黑的东西。王氏是从来不吃大厨房的饭的,掩了帕子道:“你们快吃呗,我在六里居吃过了不必再吃的。”

    李氏拣了筷子过来递给蒋仪道:“一并吃吧,也不知东跨院里又怎么了,你四舅母也不肯出来理家,如今就由着她屋里的那两个婆子在大厨房里胡作,我也是老了,有什么吃什么,左不过一碗饭罢了。”

    蒋仪见她说的辛酸,怕自己不吃她更要伤心,拿过筷子来各样拣了几口盛在自己碗里用了些,见李氏也陪自己吃,叫青青盛两碗汤来,青青撇开了汤盆上的油花,拿勺子搅了,下面飘起来絮叨叨的也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来,她也不盛那些,只从上面盛了些清汤捧给李氏与蒋仪。

    李氏捧碗尝了口,觉得味道虽有咸淡,后味里却有一股子馊水味,这不像盆汤,倒像是厨房里涮了锅的馊水。她放了碗,也端了蒋仪的汤碗放到另一边道:“把王府里送来的那奶茶冲上两碗来我们吃吧。”

    蒋仪也吃着这些菜都有些馊味儿,心道孟府里这样大的家口,徐氏又是那样省的,平日里断不会有剩菜的,怎么这菜像是放了好几日似的。

    当然她原来在府中住的时候就不肯在这些事上言声的,如今更不会,当下也放了筷子,也李氏两个原挪到了正厅中。王氏仍在那里坐着,见李氏与蒋仪坐了,笑道:“人的际遇真是无可限量,去年元丽选到宫中去,若不是短命没了,如今也得个王妃做做。仪儿更好,进门就是中丞夫人,二品的诰命怕是也不远了。”

    蒋仪如今也是听惯了王氏说话阴阴怪怪的语调,只是觉得她说元丽的话有些刺耳,毕竟元丽去时还不到十四岁,仍是闺女,就算真是短命,自家人也好这样说的。到了自己这里更是听着句句要捧上天了一样,当下低头道:“大舅母谬赞了。”

    王氏如今也是摸准了蒋仪这个人再怎么刺也不当回事的,况且她原也不为刺着蒋仪心理不适,抬顶高帽也是所为有出。当下仍是冷笑道:“如今你也是重臣之妻,与元秋也是能平起平坐的人,只是人有了多大的职位,便要担起多大责任来。前番你外祖母的体已都叫人骗去了,元秋那里如今是告着御状打官司了,王爷虽有封号并没有实权的,这事若想要快快的了结,还要你从中使把力才行。”

    蒋仪听到这里就是一怔,她嫁过去至今与陆钦州说的话没有超过十句,这些事情到那里去使力。

    是以她便起身道:“仪儿嫁了人仍是个后院妇人,这些事情上怕也使不上力的。”

    王氏斜扫了李氏一样,仿如是说,看吧,你疼惜的外孙女如今嫁了实权大官也不肯帮你一把,什么还不是都要靠我的女儿。

    李氏长叹了一声,抿着嘴不说话。

    王氏又道:“这个都是各人的诚心,元秋若是不肯相帮,理由与借口随手都能拈来,只她是个直性子,只会一味的为了这家子人而苦了自己罢了。另一件事却是必办不可,而且你今日就要把准话给我话在这里的。”

    蒋仪仍是站着道:“不知大舅母所言为何事?”

    王氏道:“你外祖母如今也老了,身边连个体已钱都没有,公中又是被人骗空了的,她的养老钱就很该由你和元秋两个匀摊了去。再者一月也没多少银子,方正居一院子的用度每月里顶多也就五十两,你分上二十五两,按年给了也好叫你外祖母有个收入……”

    “大嫂这是什么话?这府里虽如今不比从前,七尺长的汉子还竖着五六个了,怎么就要叫元秋与仪儿两个给母亲养老了?莫不是大嫂觉着我们这些男人如今太不济了或者活不久了养不了老母亲了?”孟泛掀帘子走了进来,他许是喝过几杯酒,脸上泛着红气,对着蒋仪道:“你们寻常过来走动一番,已是孝心。即使二舅父死了,天佑和元佑两个成年的汉子,这家里顶天立地的男人,那里需要外嫁的孙女儿前来养老祖母?”

    因元秋做了王妃,孟泛两个儿媳妇都是元秋牵的线,结亲的都是嫁妆丰厚又家财很足的人家,况且他在外放任,朝中元秋时常替他打点才捱了这些年。是以孟泛寻常总要尊着王氏,将她放在府中头一等的位置上,然而从名位上来说,李氏未去,从责任上来说,孟泛如今是家长,那一头其实都轮不到王氏来说话。今日孟泛陪陆钦州喝了些酒,因席面十分不好,陆钦州连筷子都未动就走了,传话叫蒋仪也快些出门。

    孟泛送了陆钦州出门便亲到方正居来传话,走到门外正好听见王氏在里面的长篇大论。

    他自孟宣被人骗了十万银子去,再到徐氏跑到御街冲撞了陆钦州开始,虽仍是对四房多有照顾,但心中也是十分恼怒的,况且今日连桌像样的席面都未供上来,大大的落了他的脸面,心中想着才要如何裁制徐氏,这就听见王氏正在不遗余力的为四房揽光阴,况且普天底下,也没有一个叫出嫁的孙女外孙女养祖母的话,这不是明摆着咒他和孟宣兄弟几个死吗?

    他喝了些酒脑子一热,冲进来就把王氏给训了一顿。王氏在这府中横行二三十年,那里受过这样的挂落,气的脸都白了,拾起身叫燕儿扶了,出门走了。

    孟泛道:“仪儿快走吧,陆中丞正在外间等着。”

    蒋仪也只得告辞了。

    出了大门,见陆钦州的轿子仍停在大门口,蒋仪提裙上了轿,才坐稳,这轿子便飞快的走了起来。

    “怎么这么久?”陆钦州眉眼仍是埋在那奏呈里,低声问道。

    蒋仪听他语气淡淡的,远不是成亲那日的温柔声调,想必心里仍是存着怒气的。

    遂低声道:“因与外祖母多闲话了两句。”

    既他开了口,她便有心要给他个解释,转头看着他低声道:“那日是我不好……”

    “你只管做好你的九夫人,别的我自会处理。”他翻了页奏呈,侧身向窗子一边,显然是不欲再与她多言一句。

    蒋仪也只得沉默坐在了另一侧,一路两人无语。

    到了陆府西门口,蒋仪见轿停了李德立打了帘子,才下了轿,就见李德立拱手一揖,那轿子仍是飞一般的走了。

    她回味着陆钦州那句话,想着这九夫人怕还要做的许久,心时便有冷冷嘲笑起自己来。

    她回屋略一梳洗,见还不到晚饭时分,便携了几个丫环又到一品堂去给周氏请安,想着报备一番今日回孟府的光景。谁知一进屋就见周氏眉头紧皱着叫丛云扶了往外走。

    周氏见迎面碰上蒋仪,忙道:“快与我一起去嘉禾苑看看昊儿吧,他如今也烧的有些日子了,怎么就是退不下去。”

    蒋仪随了周氏到嘉禾苑中,一进内室就见胡室坐在床沿上,握着个胖小子的手在那里盯着。这胖小子烧的两只脸颊通红,嘴唇紫红干裂着。周氏坐到床边摸了摸脸道:“怎么烧的这样厉害?”

    胡氏叹道:“是啊,吃了药就退了,过阵子又烧起来。这样来回几天了,太医来过多少回,说是嗓子发炎,给开的也是退烧消炎的药,只是总不见好。”

    周氏握了那小手儿放在嘴边轻声道:“昊儿,昊儿?”

    孩子睡的沉沉的,眼睛都不睁一下。

    周氏问胡氏道:“今日可曾吃了什么东西没有?”

    胡氏的丫环巧香回道:“早起还吃了一碗羊汤泡饼了,那知午间又又烧起来了。”

    蒋仪凑到近前掀了那孩子眼皮看了,见两只眼里皆是烂眼屎,嘴角也烧的干裂,轻声道:“妾倒觉得这像是火气烧的,那羊汤本是发物,寻常人喝了都是一身热气,他一个小子最是火气大的,又烧了几日正是上火的时候,再喝了羊汤怕就内火烧结住了。”

    周氏也翻了孩子眼皮看了看道:“想必是,怎么这几日净给他喝的羊汤?”

    巧香道:“昊儿少爷觉得羊汤鲜美,早起总要闹着喝一些。”

    蒋仪道:“如今除了退烧,再叫太医开些散火下郁的药添进去,怕就好了。”

    胡氏听了忙唤丫环婆子着人去前院派人请太医去,自己仍是握了那孩子手道:“昊儿,快起来喝两口水吧。”

    孩子睡的正沉,况且又是不爱喝水的,听了这话嘴角一咧便哭了起来,用手推着胡氏不让靠近。蒋仪道:“大嫂不如让我来试试。我原是庵里时师太拣了个孩子来,一直是我着手照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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