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徐氏便摇摇摆摆进来了。她进门就跪下,娇声道:“中丞大人,尊夫人也是自我们这府里出去的……”

    陆钦州身后一个中军才得他一个眼色,上前来对着徐氏心窝便是一脚,怒声道:“大人还未问话,那里有你说话的份,给我闭嘴。”

    徐氏自有她一套胡搅蛮缠的功夫,谁知话还未出口就叫人堵了,这功夫竟是还未用上。

    陆钦州双目半眯盯紧了徐氏,沉声道:“听闻这府中一直是你主事,我夫人既然是在这府上丢了,那自然脱不了你的干系。你也不必急着回答,想好了再出口。但你也不要妄想拖延时间,若我夫人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府上下老老幼幼都要替她陪葬。”

    徐氏抬头看陆钦州两眼盯紧自己,吓的心里发毛,又见新进来的李德立斯文模样,倒像是个好相与的,便侧了身对着李德立道:“大人们,我不过是个内宅妇人,昨夜二伯新丧又兼儿媳产女,整整忙了一夜未曾合眼,虽管着府中各处,但也有忙顾不暇的时候。陆夫人何处走脱,我确实不知道呀。”

    李德立见她便说便膝行过来扯自己的袍子,往后退了两步道:“这位夫人,有话跪正了说……”

    门外进来两个中军并两个御史台的史官,递了一份折书给陆钦州,是方才京城几个府尹并史官审问过各房下人的证辞。陆钦州简要翻了翻,也就大致明了蒋仪自清早起来之后,在这孟府中所行动过的大致位置了。

    他看完合了折书吩咐台官道:“西门是重中之重,出门几辆车,皆是那一府那一家的,都给我派人跟着去查。”

    徐氏跪在地上,见李德立往后躲着,其余人也皆是望着陆钦州不敢言声。她思到元秋还是个王妃,陆钦州要动她也要顾及一点元秋的面子,况且自己事情作的极密,如今蒋仪只怕已经命丧黄泉了。

    自己只要这回咬紧牙关蒙混过去,不论发财升官,英才的前程就都有了。想到这里,她索性心一横,躺在地上打起滚来:“我们孟府虽如今没落,当年也是出过护国军节度使的人家,如今我家的大姑娘还作着王妃了。你们来吊丧也就罢了,竟然这样平白无顾的冤枉好人,我今日就死给你们看。”

    她说着作势从头上拨下一横簪子,作势往心窝里戳去。

    陆钦州冷眼瞧着徐氏,先将整个孟府所有人的关系大致梳理了一遍。大房不过一个王氏,与蒋仪并无过节。二房孟泛已死,杨氏无争。三房忽略不计,最可疑的,仍是这个四房,尤其当年蒋仪出嫁前,孟宣还曾搭上过瑞王府的关系。

    徐氏就是再与蒋仪有任何过节,也不会起意绑架她,事情的起由仍是在自己身上。陆钦州起身走到徐氏跟前,冷眼看了半晌,示意身后中军将她扶坐起来。他沉默不语,双眼紧盯着徐氏发乱头蓬的脸,轻轻挽了自己的两只袖子。

    李德立见此忙捧过一双帕子来,陆钦州伸手接了,按在徐氏脖子上,将徐氏整个脖颈捏在手中。

    徐氏双脚叫人踩着双腿跪着,双手又叫人反架在身后。这些年轻兵士们手劲极大,捏的她关节骨头都要碎掉一般。她脖子上一只手虽慢却有力,越箍越紧,渐渐她便觉得喘不过气来,舌头不由自主吐了出来。她压下眼看到陆钦州的目光阴冷寒森,忽而意识到他这是真的要杀死自己了。

    陆钦州略弯了腰低头道:“我会尽量慢一点,你若想通了,就全部告诉我。若一心要致我夫人于死,此时此地也就是你的死期。”

    徐氏艰难张合着嘴道:“城外……”

    她虽然想要给英才挣个前程富贵,可若自己死了尽叫方氏那个贱人享了荣华富贵,她又如何能心安。

    陆钦州猛然松了手,扔了帕子道:“城外何处?”

    “五陵山下!”徐氏期期艾艾道。

    门外忽有府尹大声来报道:“方才属下查明,孟府四房的一个花妈妈一个时辰前出门去了。她走时带着一个胖婆子并一个蒙脸的妇人,经打问那马车是往城外方向去了。至于马车的样式,下官已向人打听清楚并画出样式在此。”

    他说着拱手呈了上来,陆钦州亲自打开看了一眼,才传给李德立道:“即刻出发,往城外五陵山一带追。”

    李德立带着一部分人走了,陆钦州才又回过头来问徐氏道:“可是瑞王府的人叫你做的?”

    徐氏委屈点头道:“是。”

    陆钦州压着混身怒意又问道:“瑞王府的人交待的原话是什么?”

    徐氏哭道:“我不记得了。”

    “快说!”陆钦州怒吼道。

    架着她的兵士立刻又箍紧了她的双手,双脚狠命踩着她小腿上的干骨。

    徐氏大哭道:“他们说,糟蹋了陆夫人,再弄死扔在城门外,给陆中丞看。”

    陆钦州对那中军道:“送到刑部去审,务必要把来龙去脉全给我审清楚。”

    说毕,快步出门,带人往城外追去。

    前面府尹派出去的人是第一批,李德立带的人是第二批,沿途一路逢人打问,驱马往五陵山脚下奔去。陆钦州快马加鞭紧随其后,行了不过一刻钟,便见有京府尹的府兵远远拍马来高声报道:“中丞大人,前方五里左右,发现孟府四房的老仆妇,不过人已死。”

    陆钦州纵马跃过府兵,往前奔去。

    行了半刻钟,远远便见一群官兵围着一辆马车。他跃下马大步走过去,李德立忙撩了帘子道:“这仆妇经孟府家人辩认,正是四房的花妈妈。只是车夫与另一名高胖的婆子并夫人俱不在车上。”

    陆钦州看过车内,又围车细细看了一回。

    只有这婆子一人的血,她死前显然没有挣扎过的痕迹,脖子上一刀毙命,可见是无备受袭。

    “一部分府兵并咱们史台的兵卫们,已经去四处搜寻了。”李德立见陆州沉脸不语,又说道。

    陆钦州点头道:“传话下去,若在四处发现夫人与贼人的踪迹,只要夫人无碍且不危急,等闲不要打动,我过去了再说。”

    他想的是最坏的结果,他已经想好了接受最坏的结果,只要她还活着,菩萨保佑,他要永远带她在身边不再分开。当生死摆到面前,一切都不再重要。他现在想的是,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还活着,无论形样多难堪多不堪,菩萨保佑,只要她还活着,一切都不重要,他要永远将她带在身边。

    李德立转身吩咐了下去,见陆钦州回身沿路快步走着,随后也跟了上来。

    那婆子脖子上的刀口细长,显然是腰刀这种随身携带的小兵器造成的。自己昨日才送蒋仪一把保安腰刀踹在靴中,想必蒋仪正是利用了那把腰刀,是趁那婆子不注意杀了婆子逃脱的。车窗上有明显掰裂过的痕迹,车前有人把守,她想必便是钻出窗子逃跑的。

    陆钦州往回走了十来步,见路边草丛中一抹血迹,正要蹲身查看,便有府兵来报道:“报!大人,前方发现一件孟府仆妇的褙衫,上面沾着血迹。”

    陆钦州看了眼那半旧的褙衫,扬手道:“往这个方向追,注意不要发出声来。且不可打草惊蛇。”

    这血与那马车上的血凝固程度相似,显然仍是那婆子的。

    才走了不几步,又有兵卫来报道:“前方不远处有几个人围坐林中,其中一个身姿隐隐便是夫人。”

    陆钦州点头道:“莫要惊动,趁其不备将那几个人治服。”

    直到李存恪叫了一声:“陆大人!”

    陆钦州才松开蒋仪,转头看了眼李存恪,点点头道:“三官家,不期能在这里遇到你。”

    李存恪笑着摸了摸鼻子,双手叉腰道:“若不是尊夫人方才相告,我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死了快三年了。”

    陆钦州道:“回来就好,三官家这些年想必去了许多地方。”

    李存恪心中暗诽道:自己事情作的隐密,想不到竟然也未能瞒得过他。

    便仍是嘿嘿一笑道:“一言难尽。”

    他指了指绑在树上的花七道:“这是绑了尊夫人的匪徒,我给治服了绑在树上,请陆大人带回去细加审问。”

    陆钦州扫了一眼花七,问道:“三官家可要与下官一起回京?”

    李存恪又弯腰摸了摸头道:“那就回呗。”

    陆钦州伸手道:“请!”

    李存恪也揖首道:“请。”

    回途中京府调了辆马车来供蒋仪与元丽趁坐,陆钦州与李存恪等人自然是骑马而行。蒋仪累了半日早神魂俱脱,歪靠着引枕怔望着前方,此时她才后怕起来。

    元丽叹了口气道:“也不知是谁这样大的胆子,敢动朝廷命官家的夫人。”

    蒋仪望着车顶半晌才道:“我如今有个儿子,一岁两个月,刚刚才学会走路,整天流着口水跑东跑西一刻也不能停。我常常整半日望着他都不愿意松开眼睛,心里爱他不够。若我没了……”

    元丽过来握了蒋仪手道:“吉人自有天相,表姐莫要再想这些丧气的事情。”

    蒋仪摇头道:“是我的错。我原想着孟府也是娘家,就没有带他派给我的那些人,自己一人走动了几步。”

    她悔自已从昨日开始走的每一步,悔不该早早去孟府吊丧,悔不该不带一个下人到方正居与丁香里去请安。从六里居出来的时候,她听了些不该听的话,心里暗怀着鬼胎,没有将心思用在怀疑花妈妈身上,才会着了花妈妈与花七的道儿,若当时她退几步回丁香里,或者高声叫一声燕儿,之后的事情都不会发生。若不是陆钦州昨晚送给她的腰刀,也许此刻她已满身污秽,倒在这林中成一缕冤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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