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不了,明明自己是醒着的,就是动不了。汪曼春可以很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是谁,经历了什么事,但就是动弹不得。难道死了,还是被束缚着不得解脱吗?

    耳边有瓷杯放在桌上的声音,“这是醒了吗?”一个女人说。

    汪曼春略略睁开眼睛。这是什么,阳光?地狱里,也会有阳光吗?看不清楚,只能朦朦胧胧看见一个身穿旗袍的女子,俯身在她上方。

    “汪小姐?”

    世界又恢复了黑暗。

    苏医生在自己房子的小阁楼里已经是十天了,她每天晚上过来,照顾重伤的汪曼春,白天,自有另一位同志照料着。

    门被敲响了,三长一短,是他们约定好的开门暗号。

    苏医生打开门,“阿诚。”她说道,让开一条路让他进去。

    阿诚走到床边看了汪曼春一下,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微烫。

    “还没退烧吗?”

    “一直是低烧,白天退下去,晚上又会烧起来。”苏医生走到床边坐下,“伤口还是在发炎,我还是需要消炎药,你……”

    阿诚点点头,“我想办法,从海关再顺一些来。家里,还有一些,我看看,能不能挪出一些来。”

    “她今天,应该是醒了一次。”

    “醒了?”

    “我刚来的时候,醒了一次,就几分钟,又睡过去了。”

    “那,是不是就没有危险了?”

    苏医生摇摇头,“伤口感染也是要人命的。”

    阿诚点点头,“我会尽快把药弄过来的,”他看看手表,“我是借着买东西的借口出来的,现下就得回去了。明天,”阿诚点点手表,“明天这个时间我把药送过来。”

    “路上小心些,明楼那里……”苏医生有些迟疑。

    “组织上当时直接向我下令,大概就是想瞒着大哥的,谁想的到,汪曼春会是我们的人呢。”

    苏医生叹了一口气,“是啊,谁也想不到。”

    “回来了。”明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今天的报纸,抖一抖,合起来,“买的什么?”

    “之前,有个袖口丢了,我去把它配好。”

    “嗯。”明楼摘下眼镜,手揉了揉眼睛。

    “大哥,我先去,把东西放下。”

    “去吧。”他看起来十分疲惫。

    阿诚在说谎,明楼看得出来,他每次说谎瞒着他干一些事的时候,脚总会不自觉的动一下,多亏这是在他面前才有的小动作。明楼把最近的事情串了一下,还是想不出来阿诚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大哥,喝茶。”

    “明天早上,就重新开始工作吧。上班之前,先去医院看看大姐。”

    “是。”

    “明台?”

    “明台,要从根据地再前往别的地方,一路上都有同志接应,不会有问题。”

    明楼点点头,把一张电文拿给他。

    “军统那边,让我们把一个人送往重庆。”

    “在司格特路?这不是……”

    “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日本人想不到会有人把抗日者藏到刚被搜查过的地方。”

    “那什么时间?”

    “明天吧,据说身份资料都是全的。明天就送往香港,再从香港转到重庆,安全些。”

    “是。”

    “哎,你刚刚说袖口丢了一个,是哪个颜色的?”

    “琥珀色的那个,我又去原来那个店里配了个一模一样的。”

    明楼点点头,挥挥手让他去休息。心想着,臭小子,刚才脚又动了下。

    阿诚开车到司格特路103号,敲敲门,两短两长,三十秒过后又敲了一次,三短一长。门里,终于有一个清丽的声音传过来。

    “谁啊?”

    “赵小姐吗?您上次配置的安神香很不错呀,我想再拿一些。”

    “安神香没有原料了。”

    “我按您上次说的方子带了原料的。”

    “哦?有玫瑰的精油吗?”

    “有,三块钱一瓶呢。”

    这是暗号。门,吱呀一声开了。阿诚闪身进去,定睛一看,“于曼丽!”

    “明诚先生?”

    “你怎么会……”阿诚把门锁死,“上去说。”

    二楼的窗户,都拉着厚厚的帘子,屋里昏昏暗暗的,于曼丽坐在阿诚对面。

    “是汪曼春救了你?”

    “是。”于曼丽开口说道,“她说,她在埋我的时候买通了青帮的人,把我换了出来。”

    “既然活着,为什么不跟上级联系?”

    “这里没有电台,汪处长,”她顿了一下,“汪小姐也让我保持静默。说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把我送出上海。”

    阿诚感觉事件大条了。就他现在获取的信息,汪曼春不仅是红色,还是军统这边的人。这样的话,汪曼春的身份就相当复杂。

    “明诚先生,明台他……”

    “他很安全。”明诚回过神,“伪装一下你自己,拿好你的身份证明,我送你去机场。你先去香港,在香港银行,找一位李先生,暗号沿用二级暗号三组,他会安排你去重庆。到达重庆之后,以赵家远亲名义发电,内容是关心大姐伤势,明白了吗?”

    “赵家是?”

    “已故夫人的母家。”

    “是,明白了。”

    四天后。

    “重庆来电,惊闻明镜小姐伤情,盼珍重。赵敏丽。”阿诚把电报交给明楼,因为是明文发电,电文直接传到了办公室里。

    “看来于曼丽到重庆了。”

    “是。”

    明楼揉一揉额头,觉得还是不解乏,“晚上把苏医生叫过来,让她再给我开点药吧。”

    “大哥,这药不能多吃,您还是多休息的好。”

    “我也知道,”明楼无奈道,“我这两天,老是梦到明台走的那天,想想都后怕,要是大姐……我只怕一辈子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大哥。”阿诚皱着眉头喊,又叹了一口气,“我今晚上去找苏医生吧。”顺便看看汪曼春。

    敲门声还是三长一短,阿诚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原本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汪曼春,居然靠在枕头上,在看报纸。她看了阿诚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

    “什么时候醒的?”

    “就今天,白天的时候。鸢尾不知道怎么联系你,我本打算明早通知你的。”

    阿诚走过去,坐到床边。想了半天想怎么开口,却不知道管汪曼春叫什么。愣了半晌,说出来一句:“汪同志!”

    汪曼春当时就愣了,一会又想笑,只是伤的太重,不能笑。就一直抿着嘴,也不说话。

    “你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

    这下,阿诚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他坐了一会,再站起来走向苏医生,“大哥头疼的厉害,您再给他开些药吧。”

    苏医生点点头,“行,我一会拿给你。”

    “那药不能多吃。”汪曼春坐在床上冷冷的说,“你还不如去中药铺子买些酸枣仁、麦冬什么的给他煎茶喝。”

    “这样也行,”苏医生说,“你就去吧。”

    阿诚微一颔首,朝着汪曼春,“于曼丽让我向你道谢。”

    “救谁都是救,不差她一个。”

    阿诚又没法接话了。过了一会,转身离开。

    “劳烦您,我有些累了。”汪曼春冲苏医生说。

    苏医生走过来扶她躺下。

    “汪小姐……”她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叹口气,又坐到了桌旁。

    汪曼春闭眼在床上,她很累,伤得重醒不了多久就开始疲累,阿诚刚才在的时候都是硬撑着的。全身都在疼,从楼上掉下来,感觉像是所有的器官都移了位。她问自己,怨吗?怨啊,怎么不怨。自己的心上人,梦中人,把自己当成敌人,除之而后快。该怨吗?不该怨啊。这一切,是在他归国之前就设计好的,自己一步一步算计他,太了解他,太知道怎么激怒他,太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自己是死间计划最后一颗死棋,就是为了排除他的危险。

    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一颗子弹,打在左肩,一颗子弹,打在心口,被她自己绑好的铁板挡了,明台的一颗子弹把她右胳膊打了个贯穿伤,所幸没伤到骨头,一颗子弹,打在腹部,倒是差点要了自己的命。她现在连自己坐起来都做不到了。她动了动右胳膊,以后还能举枪吗?

    不纠结了,她对自己说。明楼,明楼,怎么办?她心中念着这个名字,终是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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