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双喜临门元复十二年是个被牢牢记入史册的一年,连一向吝啬于渲染的史学家都不惜用浓墨重彩去给它润色,说起来,这一年的开春便是一个好兆头。

    赫连王朝的帝陵园区内,一个年过半百的守陵人竟然无意间在先帝爷穆陵的宝顶上发现了一块状若祥云的巨大灵芝,他是个机灵会来事的,在帝陵混了近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等奇观异象,当下觉得这事非同小可。

    于是乎当夜便呈给了守陵的将士,那些人都是一群郁郁不得志,一向苦于没有出人头地的契机,这下一看,一个个激动地手都在颤抖,这可是万年的祥瑞啊!

    这叫什么,这就叫做天意!

    眼下南边战事紧张,双方打打停停已经僵持了近半年的时间,因为战事不顺,的皇帝自然心情不顺,所以一年一度的万圣节也就在当今圣上那张‘一切从简’的一纸令下于惨淡中划过,年末的时候南征大军迟迟未有捷报传来,尽管朝廷一向严禁百姓妄议朝政,京中早已经有些风言风语,却也总有那么几个不安分的趁机骚动滋事,企图误导民心搞内乱。

    这下有了这个,天降祥云,如此祥瑞的降世无疑是正好堵了悠悠众口,安抚民心,这是天顾我朝,天佑赫连,于是守陵的侍卫长觉得事不宜迟,这东西可是非等闲之物,要是送的迟了那么一时半刻的,上面一旦追究下来,恐怕就要人头落地了,于是当机立断,让人派了一百号人护着,快马加鞭星夜送去皇宫。

    当夜,夜翎还未有睡意,就让身边几个丫头先去歇下了,独留灵素一人守夜,她正在翻阅一本《水经注》,就见灵素匆匆走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娘娘,刚刚有人来报,说先帝爷的皇陵长了一朵祥云,陛下大喜,打算明日去宗庙祭祖,刘公公方才让人来传话,陛下要您随行,娘娘!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天降祥瑞,可是百年难遇的事情!”

    灵素以为娘娘听了这个消息必然也会惊喜万分,皇帝这几日心绪不佳,已经有三日未出自己的议政殿了,每日里,那密报南边战事的折子被人不远万里呈上,每日一封,从不间断,现在基本上明眼人都能看出战事的棘手和紧张了。

    灵素一脸期待,谁知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仿佛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或者说她早已了然于胸,她有些不敢置信,娘娘虽然足不出户,却依旧对外面的事情了如指掌,一丝敬佩油然而生,难道娘娘的耳目已经达到这种地步?

    但是娘娘一向不会在那些事情上多说,既然她没有告诉她,肯定有她的道理,这么一想,觉得心中释然不少,夜翎也知道,依着灵素的聪慧一定是心里不舒服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随手搁下书,语气淡淡的吩咐了一句:

    “那你下去准备一下,对了,顺便把常青给本宫叫来——”

    一提起常青,灵素刚刚开始释然的心一酸,心中难免有些吃味儿,最讨厌那个家伙喜欢扮猪吃老虎的家伙,长得一张清秀无害的脸,不知道多少人被他的伪装给骗了去!

    不过,不得不承认,娘娘的眼光,那家伙话不多,办事倒是真的很有一手!难怪娘娘这般重用他!

    不知道为什么,灵素自问自己对任何人都能心平气和,唯独看不惯那个家伙!时不时找他的茬,期望看到他那张僵尸脸碎裂的一幕,只可惜,某人道行高,脸皮厚,还喜欢装聋作哑,任凭她怎么逗他,怎么捉弄他,都收效甚微——

    其实,这时候的她又怎么明白,冥冥之中,自有一番注定,世间的丝丝缕缕,万般皆是缘与孽,只是那时的她虽然聪慧过人,却从来没有往那个方向想——

    月华清明,如乳如烟的月色,淡淡地照在夜翎宫殿前的玉阶之上,如水泻地,在春夜里,显得十分柔和明亮。

    外头似有人影一晃,然后是殿门发出咯吱微响,带进一袭微凉的夜风,徐徐吹得殿中鲛纱轻拂。

    内殿沉静,那个绝艳的女子默默地斜倚着坐在罗汉榻上,万年清冷的脸上,竟然也难得绽开些许笑容:

    “做得很好,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

    常青依旧一袭内侍青衣,恭恭敬敬地垂首谦恭:

    “奴才不敢居功,多亏了娘娘的这方锦囊妙策,奴才充其量不过是给您打个下手罢了!”

    他的声音淡淡,但是夜翎却知道,此人本性如此,即使得了再多的赞誉,依旧云淡风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单就这一点,就足以让她刮目相看了,她听了点点头,慢慢地支起身子,然后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嗯,不骄不躁,常青,你是个人才,让人屈身宫闱实在是委屈你了!你能够在那种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办好,可见你的能力,只是,你身为我慕容家十一代职司,留你在本宫身旁不免有些大材小用,你要是想回我二哥那里,也未尝不可,等他这次从南边回来,我便和他说说——”

    平心而论,夜翎此番话,七分真意,三分却是试探,她不是故意侨情多疑,而是人心是个最难以捉摸的东西,她自负聪明又如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是,很多时候,她还是会有诸多顾忌,她毕竟还是希望自己身边的人是真心留在自己身边,而不是迫于无奈之举,那样,她难免会感到内疚——

    常青听了她的话,脸上表情不变,只是原本垂下的头蓦地抬了起来,原本佝偻的腰背也挺得直直的,他一反往日里的沉默,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高高在上的主子,眼里划过一丝决然,一字一句宛如宣誓:

    “常家世世代代都是慕容家的职司,奴才的职责就是守护慕容家的人,只要娘娘不嫌奴才愚笨,奴才愿意为马前卒誓死常伴您左右。但如果您觉得奴才不堪重任,才要奴才走,那么奴才也没脸回去,主子还是直接赐奴才一死还得干脆!”

    夜翎被他这般看得尴尬,她倒是没想到一向寡言深沉的他居然也这般言辞激动起来,大概是触到他的底线了,他大概以为她不相信他的忠心,其实他的忠心她又何尝不知,只是——

    她微微别开眼,有些讪讪地笑了笑,柔了声宽慰:

    “这话说重了,你的忠心和能力本宫都看在眼里,可是宫里毕竟是——罢了,竟然你有这份忠心,本宫更加不会亏待了你就是。”说到这里,她的目光一凝,话锋跟着陡转,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不过你是你家里唯一的男丁,若是常伴本宫身边自然无法成家,本宫听闻你家里还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妹妹,您放心本宫已经让父亲认她为干女儿,本宫会亲自给她备好丰厚的嫁妆,让她日后风风光光地出嫁,你意下如何?”

    她虽然知道他的职责和对慕容家的一片赤诚,只是,这份情太重了,他一个大好男儿,原本有着无量的前途,而不是为了她屈居内廷,甚至——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只是扮作区区内侍!以他这般能力,她留他在身边未免委屈了他,这不是让明珠蒙尘么?她担不起如此深情厚谊,如果只是因为父兄的命令他才来到这里,那么她只会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常青这会儿倒是平静了,他那张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里的目光烁烁,似是有些动容:

    “奴才卑贱之身能得娘娘如此厚待,日后定为您万死不辞!”

    是啊,像慕容夜翎这般为身边的奴仆着想的人,放眼天下,又还有几人做得到这个地步?常青的几代祖上都是侍奉慕容家的死士,他父母早亡,从小和妹妹两人被收养在庄内,若说他还是什么顾忌与不舍,那就是他唯一的亲妹!

    如今得了贵妃主子这般的承诺,他心中的感激自是不言而喻的!

    夜翎看着他决然坚毅的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暗暗地叹了一声,她何其罪过,让这些原本大好年华的能人伴她走进这个如同坟茔一般的宫廷,罢了,就当她慕容夜翎欠下的,这份情她记下了,日后必定涌泉相报——

    端木凌风神色淡漠地看着手中的信函,他捂在胸口的指尖微微发颤,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信纸缓缓地放入烛火之上炙烤,看着火疯狂地吞噬着手中的信笺,恣烈上串的火光染红了他幽幽的眼,他漫不经心地拂去手上的灰屑,然后仰首冷冷地笑了:

    “呵?祥瑞?赫连易政,你道真的连上天都眷顾你么?呵呵——”

    慕容夜翎!你果然好样的!

    牵涉到自己亲哥哥的性命与家族的命途,所以终于按捺不住,忍不住要出手了么?他有些兴奋,终于逼得她亲自出手了!

    也是,难怪自己这般高兴,这个游戏单单他和皇帝两个人坐庄又怎么玩得下去,怎么也得再拖几个人下水才是!

    笑着笑着,他心底由生一股强烈的涩意与恨意,是啊,他早就知道她一向是这般聪慧的女子,她给她的除了痛苦,就是惊喜!只是,这般冷情的女子,也有自己在乎的人,她不惜全力也要护着,但是如果不入她的眼,任凭你千般折腾,万般能耐,也终究是一场空——就如同他一般,她何尝正视过他?

    心腹清谷在一旁看着自家少主半隐在阴影处的脸,还有那有些瘆人的笑声,心中总有些不详,他突然觉得自家主子的性情在最近一段日子里好像越发诡异难测,眼前的他就像一个疯狂孤注一掷的亡命赌徒,唯一的赌注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可是他的筹码却是整个端木家族还有他自己的一生!

    他有些不忍地别开眼,目光有些复杂地落在地上的纸灰——

    那个女人,果真是一个祸害!

    近日里,春雷滚滚,沉沉的天,就连空气都湿闷得让人顿生郁结,夜翎这里日里一直神色恹恹,对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偌大的宫殿里传来一阵熟悉又讨厌的味道,夜翎虽然还是闭着眼半靠在榻上,眉间却依旧开始蹙了起来,果然没多久就听到灵素一如既往的口头禅:

    “主子,您该服药了——”

    夜翎已经怕了这位的碎碎念,她的无敌磨功在灵素面前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也不知道她哪来的毅力,天天晨昏定醒地盯着她喝这些苦不拉几的黄汤水,她佯装顺手拿起一本书,随手指了指身前的矮桌,敷衍道:

    “搁那儿吧,本宫待会儿再喝!”

    灵素哪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在某人无数次劣迹斑斑的拒药史的摧残和磨练之下,她几乎已经对主子的每个理由和敷衍彻底免疫了,她保持着恭敬的姿势,托着底盘,眼观鼻鼻观心地见招拆招:

    “可是陛下一再交代,定要看着趁着热气服下,不得有误,娘娘最心善了,还请不要为难奴婢——”

    连皇帝都给搬出来了,一想到他,夜翎忍不住皱眉叹息,顿时更是显出万般无奈,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这个油盐不进的丫头,有些哭笑不得:

    “好了,本宫又没说不喝,看把你吓得,拿来吧——”

    灵素满意地抬头一笑,就知道,一提皇上主子一定妥协,一想到上次主子不肯喝药,陛下那暧昧得让人脸红的举止,她就忍不住笑出声,不过她真是没想到一向威严肃然的皇帝竟然会用那般缱绻的方式来哄自己娘娘喝药,果然百炼钢难敌绕指柔!

    夜翎几乎是拿出一副壮士上断头台的架势端起那碗让她甚是无奈的药汤,痛苦地闭上眼,一饮而尽,在那股苦涩在味蕾间蔓延前,灵素很是机灵地往她嘴里塞了颗蜜枣,她看着自家主子明艳的脸,很是欣慰:

    “太好了,主子近半年来气色愈加好了,奴婢看啊,用不了多久,必定完全康复,奴婢听御药房的姜太医说了,这可是极其稀罕的雪糁娃娃,千金难买,可遇不可求,陛下愣是不惜重金在民间悬赏为娘娘找来,陛下对娘娘的心,到底是不同的——”

    夜翎拿了帕子拭嘴,见她这般三句话不离皇帝的好,忍不住开口打趣:

    “最近拿了陛下什么好处了,看你最近的嘴,十句中八句不离这个话题——”

    灵素撇撇嘴,很是不认同主子的无所谓,她也算是在宫里摸爬打滚了这么多年的老人,皇帝的真心和假意还是分得清的,历朝历代所谓的宠妃往往是帝王在权势与利益的双向衡量之后的一点小小恩惠,哪有什么真心可言,充其量是各自肚肠,无论是皇帝,还是所谓的宠妃,大都是利益的结合,可是陛下对自家主子真是没话说,连她都忍不住为陛下抱屈:

    “那是事实嘛,璃宫内外谁人不知陛下疼惜娘娘!奴婢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夜翎脸上僵了僵,她不动声色地将帕子搁到了托盘里,然后幽幽地叹了一声:

    “其实本宫的身子自己心里清楚,他——又何必呢?如此难免有劳民伤财之风,万一招人口舌,岂不是坏了陛下向来的勤俭之风,那本宫岂不是难辞其咎?”

    皇帝的内疚与补偿,也许是真心的,只是她真的无所谓,就算真的如同御医所言,一生难以生育,也没什么大碍的,何况,她私心里并不想生下孩子,她一个人把青春埋葬入璃宫也就算了,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也如同她这般不由己,如果注定了要以惨淡收场,那她宁愿他不曾来过——

    灵素自然是不知主子心中还有这层顾忌,对于她来说,如今整个璃宫唯她主子一人独大,主子这般不争不抢的性格可不行,你不犯人人还是会来犯你的,她不以为然道:

    “娘娘,看您说的,且不说陛下所做之事无人敢说三道四,就算是寻常百姓家里,丈夫疼爱妻子也是天经地义,何况皇家!”

    虽然在皇家要想求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有些不切实际,历代皇帝中又有几个人做得到?但是如果陛下一心护着娘娘,那么对于主子来说,也算是日后在宫中生存的一大砝码。

    记忆分明的瞬息里,她永远也记得,那一日,他与她的初见,人生若如初见,便永远不会有今日这般的‘心不由己言不由衷’,不过是一场无心的偶遇,当时不觉得怎样,然而世事的纠葛,竟是皆由此而起,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她有些讥讽地弯了弯唇角,她没有点破灵素的美好幻想,只是,她只要一想到皇帝一面对她无微不至,一面又不停地刁难针对她的家人,她就不免有些心灰意冷,要是这就是所谓的宠爱,她宁愿不要!

    每当想到他的温柔,她却又骤然害怕起来,仿佛有无穷无尽的黑暗与恐惧一起吞没了她,她怕自己泥足深陷下去,最终不可自拔——

    她从不怨天尤人,只是觉得自己很悲哀,为何明明还是花样的年华,可是她却感觉自己就像半截子入土的人,早已经把一只脚踏入坟墓——只是在苟延残喘,垂死挣扎罢了,

    也许对于宫里的任何一个女人来说,皇帝的宠爱是如此的来之不易,她慕容夜翎真不该如此矫情,可是她只觉得心中一片空无,那些寻常女人渴求的东西,她真的不需要,她所求的只是‘择一城终老,携一人白首’罢了!

    她困倦地想着,那样倦,终于不愿再想了,有些东西既然命中注定,那么坦然接受就是!一想到这里,心中豁然不少,她对着灵素粲然微笑:

    “好了,你的一张嘴啊,本宫是越来越说不过了——”她无力地摆了摆手,不想过多的纠结在这种让人伤感的事情上,及时转移开话题:

    “对了,殿下今日境况如何,本宫听说他自从师从吴江子之后,与之甚是投缘,最近在一心专研音律,你帮本宫看着他,必要时叮嘱,万不要醉心于此,落下课业才是。”

    那个是孩子让她有了责任心,既然她给了别人承诺,那么有她一日,便护他一日,生死荣辱,不过如此,每次一见那个孩子,被他那双澄澈的眸子专注地望着,她总有一种自己还被需要的责任心,感觉自己还有活着的感觉和意义。

    灵素点点头,她何尝不知道那些皇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有多么的不可理喻和疯狂猖獗,她垂下眼,只是眼底染上一层阴翳的忧色,不过在主子面前自然只能极力宽慰:

    “娘娘大可放心,咱们殿下是个有主意的,别看他入学最晚,奴婢听太学的国子监和师傅们说,殿下是个百年难遇的奇才,愣是再长的策论。不仅可以过目不忘,而且分析起来亦是头头是道,颇有一番别出心裁的见解,师傅们都很喜欢他。”

    那个孩子品性好又早慧,又有几个人不喜的,只是,树大招风啊,尤其是身份如此敏感的皇子,更是步步维艰,一步都不能走错,否则难保不被人小题大做,让人穿小鞋,宫里肮脏的事情多了去了,只要你想不到的,没有人家做不出来的。

    夜翎了然地颔首,嘴角忽然生了一缕哀凉的微笑,他与她何其的同病相怜:

    “只是本宫怕他太过优秀啊,要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现在皇子们还小,若是再大些,恐怕免不了明争暗斗一番——上次他作的画是不是被二皇子给撕了?还不就是因为太傅的一句赞词,被记恨上了,他不说倒也罢了,连你也不吭声,难不成还想帮他一起瞒着本宫?”

    灵素自知这件事是瞒不过自家主子的耳目的,也就坦然地如实以告了,她小心翼翼地忖度着主子的脸色,嘴上忍不住为三皇子辩解抱冤:

    “娘娘,殿下也是怕您知道了心情郁结,太医都说了,您需要静养。”

    夜翎也知道,她只是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很重,重得她每走一步都忍不住要反复推敲,步步为营,因为那是一种无形的信任,她慕容夜翎这一生不怕别的,就怕辜负了别人,她宁愿委屈了自己也不愿辜负别人的重托。

    “本宫既然答应了别人要好好照顾他,自然要事事亲力而为,护他不受欺负,只是毕竟有很多鞭长莫及的地方——”

    她的唇角泛起一点黯淡的忧伤,每次,只要一想到他的身世,她就觉得心中涩涩,感怀际遇的同时,更多衍生的是悲凉,皇家的情谊何其凉薄!

    她轻轻侧脸,注目那窗外开得如彤云般的桃花,那彤色染上她白玉般的面颊,平添了几分和婉宁静的神气,她闭上眼,不愿再去看那般如火般恣意与张扬!

    时值仲春,偶有微风吹进来,无数的纱帷被吹得翻飞扬起,看在夜翎眼里,就好似那支离破碎的可笑人生,被命运的手紧紧地攥在手里,然后肆意拨弄。

    良久,她到底还是轻轻地呢喃了一声,轻不可闻:

    “终究是身不由己啊——”

    这几日,宫里一改往日的阴霾与低调,皇帝大小赐宴无数,夜翎心中了然,定是因那南边那一封封的捷报,她前不久也已经收到二哥传来的消息,如今已经胜利在望,赫连王朝的军队几乎已经直逼蛮族城下,皇帝这次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决然,若是蛮族首领不肯赴京签下城下之盟,就命大军,不惜全力攻城!

    夜翎虽然有些不忍,但是兵不血刃一向是一个理想化的状态,又有几个人真正能够做到?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历来都是用血肉垒成的!

    由于她身为皇贵妃,所以尽管皇帝体谅她的身体,没有此次传召赴宴,但是此次推诿未免落人口舌,何况身为后宫位份最高的女人,她只好当仁不让地硬着头皮主持宴会大局,打理一切事宜!

    园里的桃花纷谢了之后,阳光透过那些枝桠,被分割成无数璀璨的光点,落在地上,斑斑驳驳。

    气温渐渐地回温,她时常困乏好不容易偷得几日清闲,也算是喘了一口气,这一日,她心情颇为不错,正在练字怡情,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他,她一抬头,就见隐身遁迹了好些日子的少年正半隐在阳光下,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这孩子前几日一直在吴江子私办的宫商阁研习音律,她很是高兴,于是搁下笔,含笑着迎了过去:

    “寒儿,这几日你课业劳顿,好久未见你身影了,今日你难得有空,不如陪我用膳吧!”

    这孩子,才几日不见好像又长高了不少,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长身体果然就跟柳树抽芽似的,原本比她矮半个头的孩子,如今已经和她一般高,她原本的身形原本就属于女人中高挑的了!

    那孩子见了她,涩然一笑,便很快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请安:

    “是儿臣一时疏忽,还望母妃恕罪!”

    夜翎看着他日渐明朗的五官,温柔地笑了笑:

    “呵呵,看你多心的,我哪会真的怪你,你一心学业,得太傅赏识,亦是给我长脸,我倍感欣慰,夸你还来不及呢,怎会怪你?”

    看着他瘦高的身形,她突然想起,这个时候这孩子应该刚刚回来,肯定还未用午膳,于是马上让人吩咐下去:

    “灵素,快去吩咐小厨房,去多几样殿下喜欢的,把本宫去年入夏埋在树下的葡萄果酒拿出来,快去——”

    夜翎望向俊秀的少年,温声问道:

    “寒儿,你最喜欢吃什么点心?我下次做来给你吃,今日就暂且借花献佛一番,改明儿你有空过来前先让人告知我一声,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几样?或者让你灵素姑姑给你送去也行!”

    少年的眉目是那般的明丽,他的笑虽然淡淡的却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见夜翎这般的温情以待,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不敢劳累母妃,儿臣——儿臣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母妃不要为儿臣费心了——”

    夜翎知道这个孩子的性情,不是个特别挑剔的孩子,索性就主动替他做主了:

    “既然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那就做几样我喜欢的,好了,你这孩子,跟我还客套个什么?”

    夜翎的话音未落,她的身后就朗朗地传来一个戏谑的笑声:

    “夜儿怎么这么偏心,朕都还未尝过你亲自做的点心,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殿内的两人俱是一愣,然后很快地反应过来,几乎异口同声地向来人请安:

    “臣妾——”

    “儿——”

    皇帝今日还穿着朝服,显然是刚刚下朝就直接过来的,夜翎也有好几日未见他了,听说他这几日几乎除了大宴群臣就是和军机处那帮大臣在议政厅处理前线传回来的折子,现在基本上战事的结局越加明朗化,夜翎也发现了,皇帝今日的心情明显大好,心中更是肯定了一分。

    皇帝见他们两个如此一板一眼的多礼就感到一阵头疼,忙摆摆手阻止道:

    “行了,都给朕坐着,不必多礼,不介意再给朕添副碗筷吧?”

    夜翎敏感的发现身边的少年神色有些局促,便主动出声打破尴尬:

    “陛下此时也还未用午膳?”

    她原本只是客套地问问,顺便让气氛稍微融洽自然一些,谁知皇帝却一本正经地颔了首,支着一只手轻轻地揉着眉间:

    “刚和几位大人出议政厅就发现误了时把午膳给耽搁了,本想随便凑合一下,突然想起最近朕忙于国事,两日没来看你,就顺道过来了,顺便来你这儿打个秋风,没想到你们母子倒是自己先吃上了——”

    夜翎坐的近了,自然没有错过他眼底不小心流露出的一丝疲惫,细细看来,他的眼睑下隐隐浮现出一圈青紫,显得有些憔悴,这半年来,他的容颜实在清减了不少,她有些不忍地别过眼:

    “本想忙于国事也要注意保重龙体才是,刘公公他们几个是不敢来打扰您商谈国事,您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说到这里,她朝灵素一个眼神示意:

    “灵素,吩咐下去,速去做几样陛下喜欢的菜式,口味清淡一些,快去准备!”

    皇帝顺手揽过她,轻柔的替她拂开被风吹散的发丝,一举一动都贯穿了帝王的优雅与庄严,满园都是他明朗的笑声:

    “呵呵,还是夜儿深知朕意!”

    高高的宫殿窗棂之外,燕子扑棱翅膀的声音都在树梢间柔软的传来。

    因为殿外阳光大好,又是春风怡人,皇帝让人把午膳搬到了夜翎宫内的园子里,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秾丽的春色一蓬一蓬盛开在金色艳阳下,绿肥红丰,满目浓艳娇娆。

    凉亭下,石桌上,并不是什么珍馐,也是一些寻常的菜色,三个人平静地举箸用膳,除去夜翎的胃口不济,以及少年人的一些拘束,皇帝倒是好胃口,也是啊,他连日来几乎都没怎么休息,现在总算是闲下来一会儿,夜翎这边的小厨子做菜颇有一手,自然是难得的胃口大开。

    仲春时节,苑内杏花飞扬如轻红的雨雾,三个容貌冠绝的人难得同席,只是饭间却不见多话——

    饭后,夜翎心念一动,想起上个月晒制的水果干,就去亲自给他父子二人泡了一壶清热去火的水果茶,用的是前年琉沙国进贡的玻璃杯,透明的壶盏,多色的水果片随着滚水的热流浮浮沉沉,三个人难得地享受着这片来之不易的宁静。

    那明明昧昧的光影,把三个人兀自沉默的侧脸都勾勒得格外静寂了。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夜翎听到皇帝低沉地咳了一声,然后是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

    “寒儿,最近在太学里你学了些什么?”

    夜翎也知道这父子俩的尴尬,毕竟两人真正如此面对面地谈话还真是未曾有过,她悄悄地把目光投向那个一向寡言的少年,谁知少年却是出乎冷静,从容应对,目光清澈如静湖无澜:

    “回禀父皇,沈太傅刚教了几段骈文。”

    皇帝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听你的几位太傅说,你的几篇骈文做的不错,刚入手就已经学得这样,也是难能可贵,不错!”

    他一向对皇子的课业颇为关注,想起前几日偶遇吴江子时的情境,他忍不住将目光认真地投向这个长得有些过分精致的少年。

    一般人遇到圣上如此赞誉,自是喜不自禁,但是少年却是神色一派自然,一如既往的淡淡道:

    “是太傅们谬赞了,儿臣只是学了一些皮毛罢了!”

    皇帝突然觉得这个孩子似乎对于这些东西有种近乎冷漠的不屑,心中不禁有些哑然,吴江子是什么人能够入他眼的人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只是,虽然眼前这个是自己的儿子,可是他却看不透他,那澄澈眼底似乎无欲无求一般,他有些心惊,这般年纪的少年竟然让他都感到看不清!还有那眼底的淡漠,要么是真的不在乎,要么是比之可怕万分的极致伪装,若是后一种,那么这个一向不在他视线内长大的儿子,倒让他有些心生警惕了!

    他的目光微微闪了闪,心底疑虑骤升,不过多年的浸淫,他早已能够做到尽管胸中万千计量,脸上却是不动半分声色,他看着那个少年完美得无可挑剔的应对,朗笑着点点头:

    “不错,小小年纪已谙晓‘满招损谦受益’的深意,父皇很高兴,前日里,朕路过书房的时候正好遇上你们的沈太傅,听他说你最近正式拜入吴江子门下,在跟他学琴,好小子,他可是从不随便收门徒的,就连来给朕的皇子们授课也是随心所至,完全看在朕的面子上,不过,在这么多的皇子中他偏偏挑中了你做关门弟子可见你的天赋异禀,这也是你的造化,不过——”

    他话音一滞,脸上升起肃然之色:

    “也不可因沉迷于此而荒废了课业,朕一向赏罚分明,入秋的时候你们太学都有秋试,到时候朕要好好地考考你们兄弟几个!从现在开始,你们几个可都得给我收收心多下点功夫!”

    王者的目光似有些复杂,不知道是期望关爱居多还是试探防备居多,少年垂下美丽的眼,眼底一道微光一闪而逝: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绝对不敢起懈怠之心!”

    看着少年温顺乖巧的样子,皇帝沉吟了片刻,才满意地点点头:

    “好!刘国忠,待会儿把朕搁在御珍阁里那把焦凰送到三皇子住处去——宝剑赠英雄,就赏给了你!”

    夜翎心中一喜,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笑意,忙推了一把沉默的少年,恬静微笑着提醒道:

    “寒儿,怎么傻了,还不快谢谢你父皇!”

    少年的眉目间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好像受到皇帝如此赏赐的不是自己一般,他收起了眼底的不屑之色,顺着夜翎的意思恭敬地拜谢皇恩。

    夜翎在一旁欣喜难言,只要如此这般下去,迟早有一天,这个少年也可以得到原本属于他的尊荣!是啊,在这宫里,所有人的荣辱都由眼前这个男人一手掌控,万千荣辱系于一身!

    仿佛所有人都像是可悲的风筝,不管飞的有多高,然而那根掌控命运的线始终都被牢牢握在一个叫做赫连易政的男人手中。

    只可惜,她被一时的欣慰蒙蔽了那颗原本清明的心,她没有看到少年眼底的冷漠与不屑,她以为事在人为,可是十几年后的残酷事实告诉她,那缘与孽交织的后续,都由天注定,半点不由人!

    暮春已至,午后的时光在春日的缱绻里静静地流淌,夜翎宫主殿内,碧玉水帘里环佩叮当作响,仿佛是一条游走的小溪一般流动着去了,又转回来。

    外面是宫侍们放轻了的脚步细碎声,屋内实在是太静了,就连外面那些人的脚步和呼吸都仿佛摄人心魄,没多久,只见一只素白细巧的手挑起碧玉的串珠,流苏仿佛流水一般退去,然后她便看到了一幅美不胜收的海棠春睡图,虽然被这般艳色给迷了眼,但是她很快便清醒过来,自顾自地撩起水晶帘,走了过去,温声道:

    “娘娘,是时候用午膳了,您都快睡了两个时辰了!要是陛下知道你最近老是误点,又该责怪奴婢们伺候不周了,您就可怜可怜奴婢吧——”

    榻上的睡美人睁开朦胧的眼,灵素忍不住惊叹主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沅媚与魅惑,任是她一个女人也被她那一眼看得有些脸红,夜翎其实一直有午睡的习惯,可是这几日也许是时值暮春,春乏袭人,她经常连上午都会睡个把时辰,她看了一眼外边,好像今日睡得的确有些过了,于是慵懒地起身,还不忘回过头去调侃灵素几句:

    “打住打住啊,怕了你了灵素嬷嬷,别念叨啦,本宫被你念得头都大了!随便上几个清淡一些的小菜,本宫没什么胃口,最近老是困乏,看来不能再老是呆在里面!”

    她皱皱眉,总觉得最近自己有些不对劲,好像很容易疲乏,她想也许是自己最近懈怠了,得找几件事情做做,突然灵光一闪,她有些兴奋地抓起灵素正给她更衣的手:

    “明天你和本宫去沈昭仪那里,好久没看到她了,顺便正好可以带寒儿一起去看墨儿!墨儿年纪尚幼,沈昭仪也一直深居浅出的,他还没见过这个弟弟呢”

    灵素被主子孩子气的举止给逗笑了,也忍不住打趣主子:

    “呵呵,娘娘真的很喜欢小孩子啊,那五皇子也是和您投缘,一看到您就赖在你怀里不肯下去,我看啊连我们沈昭仪都要忍不住嫉妒您的好人缘了!”

    夜翎不甚在意笑了笑:

    “你就知道取笑本宫,还不快去准备午膳——对了拿一碟青雁那丫头腌渍的青梅子,最近嘴里老是没味,正好开开胃——”

    夜翎的话音刚落,灵素的脸色就变了变,她有些复杂地看了主子一眼,有些不确定地弱弱试探道:

    “娘娘——奴婢寻思着,您——您该不是——有喜了吧?”

    灵素的话好比平地炸开的惊雷,夜翎原本正在用漱口水,乍闻之下,水一下子呛到嗓子眼里去了:

    “咳咳咳——”

    灵素急急地上前帮她拍着背,有些担心地吐露自己近几日的疑惑:

    “娘娘您这个月月信还未至,奴婢开始还以为是吃了那几副药的一点副作用,也没怎么留意,哎呀,是了是了!不行!我得去传太医!”

    其实她早就想召太医来了,可是一想到主子的性子,也不敢冒然,可是这几日越看越觉得似那么回事,心中更是肯定几分,她心里自然是再高兴不过的,主子什么都有了,如果这个时候再为皇上添上一位龙子,那么母凭子贵,至今悬空的后位岂不是囊中之物?

    夜翎的身子完全僵直了,稍稍平缓的气息一下子又开始急促起来,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听到灵素后面的话,此刻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就连灵素什么时候招来了太医都没有意识到:

    自从出了上次的大事后,御医院整班人马大改组,现在皇贵妃慕容氏的脉案一向由李太医负责,他隔着薄纱帘帐,端坐在榻边的矮凳上,恭恭敬敬地接过侍女灵素递过来的红线,细细地为贵主诊脉,他眉间渐渐地绽开喜色,然后稳稳地跪下道喜:

    “微臣恭喜贵妃娘娘,娘娘已有一个多月身孕!”

    夜翎有些激动地撩开帘帐,虽然有些于理不合,但是此时她哪还有心情顾忌那些,她的脸上神情复杂,说不清是喜色居多还是——

    “李太医,本宫——真的”

    李太医乍见这位贵主面容,惊了一瞬,很快便又低下头无比肯定地保证道:

    “微臣哪敢那这种事糊弄娘娘,千真万确,不过娘娘体虚血亏,未免影响胎儿,还需好好温补调理才好,是药三分毒,娘娘从今日起,那些闲杂的草药就停了吧,微臣马上回去给娘娘开几道滋阴补血的药膳给您送来,您换着吃几副,既能开胃,又能补身,微臣先行告退,傍晚再来给娘娘诊脉!”

    李太医自然知道那件事情的,这位贵妃年纪轻轻头胎就小产,身子自然受创,如今能够再度怀上龙嗣如此激动也是情有可原,在后宫里再受宠也比不上有个孩子做依傍来得牢靠,虽然三皇子被过继给了慕容贵妃,只是那终究是别人的孩子,哪有自己的孩子贴心?

    灵素早已经被这个大喜事给乐得有些昏昏然也,但她还是很快从惊喜中回过神,亲自备了重金答谢太医,让蒙筝三人进来服侍夜翎歇下,还亲自去太医院拿安胎药回来煎制,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她心中有喜有忧,娘娘被人暗害过,现在万事都得小心谨慎,她不愿意假手于人!

    她一时高兴得连脚步都有些虚浮了,走到门口时嘴角的笑意还未淡下去,忙招了人过来,细细叮嘱吩咐下去,然后让两个太监马上去正渊宫给皇帝报喜:

    “来人,快来人,快去给陛下报喜!”

    赫连易政温柔地搂着怀中的女子,他的眉间一扫几日来的抑郁,眉眼间满是毫不掩饰的喜色:

    “哈哈哈!夜儿真是朕的福星,刚刚南边传来捷报!希图哈已经投降了,我军正在整顿谈判,不日南蛮首领希图哈就要和他的儿子随我朝凯旋大军进京谈和!你二哥果然好样的,这次回来无论是军中将士还是那些绿林好汉,朕一律论功行赏!夜儿如今又为朕怀上了龙子,真是双喜临门!哈哈哈——”

    他很久没有这般畅快了,自他登基以来,这是他最为高兴的一年,这一年他得到的太多了,抱着这个女人,他觉得自己也可以如同一般的凡夫俗子一般,如此的期盼,如此的欣喜,这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感情,让他有种陌生的忐忑,好怕自己太过忘情,上天会突然收走他到手的幸福!

    夜翎往日只见过他或沉凝端肃,或和悦微笑的样子,却从未见他如此不加掩饰的笑意,真如春风绿了江南岸一般风采。

    皇帝笑道:

    “夜儿,如今南面已成定局,你的兄长立了不小功劳,半年多不见,朕知道你一定很想念他,何不写封信去慰藉一番。”

    出征在外不可私自通信,尤其是在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之下,可是现在得了圣谕自然不同,夜翎知道这是他的法外恩典,她静静地任由他抱着,他的怀里有种清洁芬芳的气息,似矜缨中淡淡的杜若清新。

    她放任自己享受着这一时刻的宁静,渐渐地弯起了唇角,柔声道:

    “臣妾二哥能得陛下重用为陛下效力是他的造化,这千千万万的将士都是有着家眷的,臣妾又怎能让陛下破例呢,臣妾知道他平安就足矣!”

    她目光微转,半真半假地睨了他一眼:

    “再说看陛下您说的,您怎么就肯定臣妾肚子里的是龙子不是龙女呢,臣妾比较喜欢女儿!”

    她觉得皇宫太过黑暗了,她怕!如果是女儿,以后还可以嫁出去,至少不用被一生拘在宫墙深苑之内,而且不用担心她会成为帝位角逐的牺牲品,但是如果是儿子,依着子凭母贵,那么一不小心都将是万劫不复!

    赫连易政手上一僵,然后更加搂紧了夜翎,他吻了吻她如玉般的额角,眼底划过一丝复杂,语气无比的坚定与沉重:

    “朕说是这一胎儿子就一定是儿子!”

    是的,这一胎必须是儿子!

    夜翎闻言心口微微一震,然后陷入良久的沉默,低声涩涩地呢喃了一句:

    “陛下不喜欢女儿么?”

    她咬着红唇,一双凌波妙目从他面上横过,似怨似嗔。

    皇帝菱角分明的唇贴着她微凉的额际,看着她的目光温柔得能沁出水来,那样复杂的目光,柔情里诉说的是一种激烈到痴狂的情感,他的眼神似有片刻恍惚,渐渐地绵延至不知名的远方,良久,她才听到他低低的出声:

    “夜儿乖,你这一胎必须是儿子!”

    朕要堂堂正正给你天下间最尊贵的名分!有了儿子,就可以堵那悠悠之口,让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朕的身边!

    少时读书,书言人命危浅,如同蜉蝣,瞬息即死。既然生命苦短,刹那昙华,所以由不得自己犹豫,只怕稍一迟疑,已是白驹过隙,时过境迁。

    他希望,他可以在有限的生命里达成自己的心愿,为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尽一份心力。身为帝王,尤其是一个有野心的帝王,他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在众生之巅睥睨人世浮沉是他一生的毕生追求,他已经位列九五之尊,然而这远远不够,他要的是九州一统的大归一,可他又难免心生希冀,自己可不可以不做孤家寡人,如果,如果他能够贪心一些,可不可以让这个他真心喜欢的女人站在他的身旁,和他一起俯瞰苍生?

    只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他早已过了年少轻狂的时代,一颗心早已被磨砺得无坚不摧,很多缱绻的情话,他以为怀里的女人一定是明白的,可是他忘了,女人心海底针,他错就错在错过了太多开口的时机——

    夜翎有些心寒地闭上眼,唇角泛起一丝悲哀的笑,她突然不想去看这个男人突然陌生的脸,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期望什么,永远——

    殿外,桃花疯狂而执著的从朱墙中斜逸而出,艳色逼人,花瓣零落坠下,随着东风的节奏细细铺满宫道。

    永巷的尽头,陈明德领着一群新晋的宫侍匆匆而过,漫天狂舞不息的残瓣,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地落下来,看起来就像一场绯红的雪。

    他嘴角讥讽一笑,极尽艳色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免不了繁华落尽万事空——

    他仰首看了看天,目光深邃,不知为何,凭着多年来的敏锐嗅觉,他突然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果然没过多久,原本还是艳阳天的天空,迎来了一声春雷,今年暮春的最后一场雨,似乎来得有些迟了——

    ------题外话------

    这次真是大篇幅啊,亲们!久等了!我总觉得自己最近的文风被自己的心情影响了——哎,落笔之处,放眼望去,比比皆是一个字“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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