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这个词很玄妙。

    说好,谈不上。毕竟在这宫墙中,尔虞我诈之间,一个人独善其身的生活,怎么能算好?有时连个话也和别人说不上。说不好,也不是,毕竟锦衣玉食,比起当年朝不保夕的日子,怎么能算不好?不过,只是将就罢了。

    世人都说,齐王殿下器宇轩昂,仪表不凡,那是不错的。因为在这窄窄的屋檐下,她能勉强躲下,但是郑淳的半个肩膀就在屋檐外面了。雨渐渐地大了,屋檐上汇成一股水流,滴在他的肩上,不一会儿,就晕开了水花。

    她伸出手,替他接住那成股的水流。即使水流顺着她的手腕子滑到了袖子里,透心凉,但她却不觉得比刚才更冷。

    她笑笑说:“我还好。”说完却不知再说什么,低下了头站在原处,连放手的位置都觉得奇怪了。或许是两个人挨得太近了吧。这不比平时梦里,真的挨得近了,是能听到他的呼吸声的。甚至空气中也隐隐弥漫着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乾龙宫里还是丝竹管弦,余音缭绕。郑旭问了一会儿宣儿的近况,觉得这个孩子颇有几分灵性,就抱着在身边坐了。只是宣儿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就有点发困了。郑旭看他眼皮直打架,也忍俊不禁,吩咐宫人把他送回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向了刚才徐氏坐过的地方,只是现在已经空空如也。他随口问了一句:“徐贵妃现在可回到千禧殿了?”

    胡公公听罢,差小太监去问了,不一会儿小太监来报,还没见千禧宫的灯亮起。听到小太监的回报,郑旭无意间侧目多看了一眼,见小太监拿了一把伞,伞把上还滴着水,不由地皱眉,“外面下雨了?”

    小太监答道:“回皇上,刚才还没怎么下,就飘了点雨点子,一转眼就下大了。”

    郑旭听罢不由地眉头皱起小山,又望了望外面,再坐了一会儿,嘱咐端贵妃主持大局,一定要宾客尽欢,端贵妃虔诚地应了,他这才起身走了,走到宫门口,差人拿了一把伞就往外面走。小胡子跟在后面忙不迭地抢过一个小太监的伞,赶紧赶上去给郑旭撑着。

    “不要替我挡着了,你袖子都湿了。”郑淳凝视了她很久,看她有时撞上自己凝视的目光,就悄悄避开了,若即若离。郑淳伸手捉住她的手,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肩上方放下来,但是之后并不松开她的手。

    她想要抽走,但是几次都没有得逞。她想要逃走,却不妨被郑淳一用力扯进了怀里。她先是惊讶,推搡着他,想要逃走,但是哪里能敌得过郑淳的的力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得偿所愿的滋味,竟然意外的和所期待的感觉不同。终于,她有些慌张地用尽全力推开郑淳,低声说道:“这是后宫。”

    听着雨滴声渐渐小下来,不知道哪里传来一两声蛙鸣。

    “走吧,雨小了。我送你回去。”郑淳突然觉得有些失落,感觉到,眼前这个女子,还是有些变化了。但是这种变化,他说不上来,也不想去想。

    “好。”

    没想到一心期盼,一心眷恋,等终于等到的时候,似乎变了味道。她与郑淳并肩回去,两个人之间隔了一人的空隙。

    等两人走得没影的时候,才从角落里走出一个人,他的手里是没撑开的伞,他的衣服湿了个透。他站在那里,静默着,像一尊泥塑。

    第二日,宴会还有继续进行。第二日行宾礼,宴请各国来使和朝中大臣及其家眷。第二日一早,徐氏难得比平日里起得早,问道:“本宫的妹妹可到了?”

    “回娘娘,到了,在宫门口候着了。”悄儿道。

    “快扶本宫起来梳妆。”她一下坐起身来,皱眉道,“不,还是快先请进来。谁准你们把本宫的妹妹拦在外面的?”

    刚一梳妆完,她马上起身往门外迎去了,看见那个温婉的小妇人,不是玉人又是谁,她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可算把你盼来了。”说着还往她背后飞快地望了一眼。

    “见过娘娘。”玉人首先行礼,注意到她的目光,淡淡一笑道:“可惜了,父亲终究还是不肯来。父亲上了年纪了,人有些固执。”

    她的脸一下僵下来,只拉着与人的手往前走,“那是礼部呈上的单子,谁愿意见到他?他不来最好,省得给本宫添堵!走,咱们进去说话。”说着,就拉着她往屋里走。

    玉人刚一坐下,就只见姐姐给她端了一杯茶,她赶紧起身,双手接过。

    “妹妹,本宫叫人给你写的那封信,你可看了?”

    “看了……”她说着,垂下了头。那封信说的是叫她改嫁的事。姐姐已经央求了皇上,让皇上给她指婚再嫁,由此就可以逃脱人祭的命运。毕竟圣旨一下,李大人也奈何不得。

    “那你是个什么意思?怎么都不回信给本宫?”

    “姐姐,毕竟并非往事如烟。当时在天山之上,我与修郎曾共度过多少难关,他都不曾抛下我。我还未曾好好报答他,天妒英才,让他先走一步,我回家这些日子也好好想了想,若是……”玉人说道动情之处,不禁潸然泪下。

    “所以,你就要死了一了百了?”徐妆洗打断了玉人的话。玉人还在抹着眼泪的手停滞在了空中。

    只听徐妆洗又继续说道:“多少年前,你同本宫说,若是不争,没什东西是本宫的。那句话对于本宫来说,犹如暗处明灯,一直照亮本宫前路。怎么,这句话,要本宫奉还给你!”

    玉人听罢,先是心头一动,然而还是敌不过点点愁绪,“我当真割舍不下……”

    “那是你从未失去过一切,所以才割舍不下。”姐姐说前一句的声音平淡如水,但是后一句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想要轻生的徐玉人,不是本宫的妹妹!”

    玉人的眼泪,一下像断了线的珠子,泪已决堤。过了一会儿,一方帕子丢在了她的手上,只听姐姐说:“哭好了,你就给我重新活过来。这世上的事,只有活下去,才有解决的方法,并不是死了就一了百了,懂吗?”

    而在魏贤妃宫里,也难得来了稀客。正是魏贤妃的父亲,魏大人和母亲魏夫人。许久不见双亲,未等父亲行大礼,魏贤妃赶紧搀过了魏大人的手,自习打量着父亲的身形,不禁有些泪眼迷蒙,“父亲,瘦了。”

    “你又胡说,哪里瘦了。我家兰芳才是瘦了。”魏大人拍了拍自己挺着的官肚,咳了一声。魏贤妃听了这话,悄悄摸了摸眼角的泪花,说道:“父亲、母亲,进来说话吧。”

    进了屋子,魏大人问道:“兰芳,最近宫里可出了什么事情?”

    魏贤妃听罢,示意心腹到门口去守着,这才对父亲说道:“父亲,听说昨天夜里,不知什么事情,让徐氏妖女惹怒了皇上。女儿以为,此时正是扳倒徐氏的最佳时机,只要父亲在前朝稍稍施压,必能奏效。”

    “兰芳,你此话当真?”魏大人有些惊讶,徐氏历来受宠,已经不是新鲜事。若是徐氏惹怒皇上倒真是稀奇事。

    “父亲,女儿说的句句属实。”魏贤妃凑近了徐大人的耳边,低声说:“父亲,乾龙宫的钱公公不是咱们的人吗?昨夜轮他值夜,他亲耳听到皇上在砸东西的声音,似乎是一夜未睡。虽然一大清早就叫人清理了,换上了新的,但是昨夜当班的小太监可都是亲耳听到的。”

    “那也未必是针对徐氏。”魏大人摸着胡子,仔细思索之后说道。

    “父亲,昨夜钱公公还听见皇上自言自语,似乎是喝醉了酒。钱公公昨天仔细贴着壁角听了,口里总是絮絮叨叨重复着‘徐氏’、‘辜负’这两个词,好像还说了‘明珠’。”魏贤妃仔细回忆道,一个关键词都不错过。

    魏大人仔细听了之后,分析道:“既然说了明珠公主,那就不是空穴来风了。好,女儿你放心,父亲自然会帮衬你。那妖女之所以现在横行霸道,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无非就是皇上的宠爱,若是皇上此时已经动摇,那老夫自然帮着推一把。”

    魏贤妃听罢,赶紧作揖:“兰芳谢过父亲。”

    魏大人扶起女儿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夫与你是一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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