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衣衫凌乱的香宁自客栈中跑了出来,苍白的脸被豆大的雨水打得疼痛,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可她却坚持着踉跄地走出了这繁华的小镇。身体上刚刚受到的凌辱,根本不及此刻内心之痛的千分之一。

    这体无完肤的彻底伤害,比上次回去大清知道亲人们尽数死去之后来得更为惨烈,因为就连这大唐唯一的目标,那个叫黑豫的男人,也已经死了……而姐姐呢?当姐姐恢复记忆之后,她又该如何面对这个唯一的亲人?她的任性,曾逼得姐姐踏上死路啊……还有那个总是微笑着待她的晴儿,在她深爱的丈夫对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以后,她又该如何再回去接受她无条件的疼惜?所以,她必须离开那里,逃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要回去再看见他们了。

    连日来并未进食,刚刚为了逃走才咽下的食物,此时在雨中居然跟她过不去,她一阵恶心,连忙倚在树下吐了起来,把刚刚好不容易吞咽下去的食物尽数吐了出来,难道,她会死在这里吗?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自己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之前,香宁跌跌撞撞地寻着小路一直走去,不敢稍作停留。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她看见远处有一简陋的木牌坊,上面刻着“牛家村”三个字,她便再也支撑不住,倒下了……

    ^

    醒来时,看见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的脸,黄色的脸上布满雀斑,她朝她咧嘴微笑:“小娃娃醒来了?我叫牛大嫂,是牛家村的接生婆。你已经躺了一天一夜了,怎么在夜里那么大雨的时候睡在了路边?还好我刚从旁边小镇接生回来,刚好碰见呢。”当时在小路边看见她苍白却绝美的脸,加上她身上不菲的衣着布料,虽然已经破损,可光凭这张脸,就能知道她绝对不是普通人了,还着实让这叫牛大嫂的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碰见了不小心被雷打落下来凡间的仙女呢。

    刚醒来的香宁不适应这房内的光线,迷蒙的双眼吃力地想要看清这里的一切,可她只能拼足力气喊出一个字:“水……”然后又昏了过去。

    ^

    是一个叫牛大嫂的中年妇女救了她,看来她还是命不该绝。

    香宁在清醒后,将身上的所有衣服饰物,以及头上的金钗通通给了那位善良的妇人,并朝她跪下道:“香宁身上没有任何物品可以答谢大嫂了,只希望这些微薄的物件,能让大嫂留一处方便给小女子,让小女子能有一处落脚的地方,感激不尽。”说完便朝那妇人磕头,这是她在大清身为格格时,从未做过的事情,除了阿玛、额娘和皇上、皇后,她还从来没向别人下跪磕头过。心里同时明白,是晴儿送她的饰物再次救了自己。

    “哎呀,起来起来,这是什么话?”牛大嫂连忙扶起了她,光是那金钗,牛大嫂就从未见过这么多钱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贵重的衣服布料和饰物呢,你想要留在这里多久都可以,一辈子也没问题。”

    于是,香宁留在这里了,她穿起了粗布衣。牛大嫂为她准备了两张木凳,上面架起一些木板,再铺上稻草,便成了一张床,被褥是不知从哪里拣来的补了又补的花棉被,可她尴尬地说:

    “实在很抱歉,牛家村穷,我……”

    “香宁明白。”香宁打断了她的话,径直地躺到了床上,盖上那一阵霉味的被子,说道:“这就足够了,谢谢大嫂。”

    夜里,香宁根本睡不着,虽然已经入冬了,可不知为什么,这蚊虫依然很多,常常盯得她浑身哆嗦,可她却把眼泪往肚子里吸,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不是吗?

    她跟牛大嫂一起挤在这同一个屋檐下,牛大嫂只有自己一个人,五十岁了也从未出嫁,却在年幼时习得少数医术,便开始给别人接生。这牛家村非常小,不出十户人家,地处蜀地的边界,可牛大嫂却是附近几个小镇都有名的接生婆,她就是靠为别人接生而维持生计的。同时香宁也发现,这在牛家村生活的几户人家,似乎都过着非常贫穷的生活,而牛大嫂本该是这个村子里最富有的人,她原本有能力搬到附近的小镇生活的,可她却偏偏对自己生长的地方情有独钟,还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积蓄,来帮助这个村子里的人家,所以,她才会过得这么拮据。

    香宁决心留在这里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地方够偏僻,人烟稀少,外地人根本不会来这里。她原本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在大城市中成为文人雅士,为大户有钱人家服务,甚至她还能投靠当今掌政的女后武则天不是吗?可是她没有,因为这样一来,她就永远都没有办法离开那些她不愿见和不敢见的人了。

    她低头看着泥泞的土地,明白这里连一个像样的石路都没有的村庄,才是她最好的藏身之所,没有人会猜到她在这里。

    这时候心里再次感觉到来自远处姐姐的呼唤:“香宁,你在哪里?”

    甩了甩头,香宁甩去心中的哽咽,决心不想理会姐姐带着哭声的呼唤,虽然明知道姐姐会想她,她又何尝不想念姐姐?可是她又能以何面目,去面对那善良的姐姐呢?那从小就跟自己心灵相通的双胞胎姐姐,才是她此刻身在大唐最深彻的痛啊,她觉得内疚极了,因为她曾对不起她。

    ^

    可香宁原本就不是普通人,两个月过去了,她发觉来这牛家村的人多了,而那些人,都是远道来看她的。都怪这牛大嫂的大嘴,见人就说她家来了个天仙一样美丽的女娃,于是许多人便慕名而来,只为瞧她一眼,有男人,也有女人。

    香宁虽然足不出户,可那些人就会打着看望牛大嫂的名号,堂而皇之地进屋来瞧她,让她常常觉得啼笑皆非,她居然成了花瓶,专门用来供人观赏。

    牛大嫂倒是乐得不可开交,因为从中收到了不少礼物呢,她甚至有打算发放门票,就坐在屋子里等着收钱的念头。她贪婪的模样还真让香宁觉得心寒,于是香宁说:“大嫂,打搅您多日,可此地逐渐人多烦杂,不是我原想逗留的地方,香宁恐怕得离开了。”

    “不可不可!”摇钱树要走,怎么可以?不少大镇的老板大爷们,都开始跟她招手说要提亲呢。

    “香宁不喜欢见人。”说话有时候必须坚决,尤其在说明立场之时,绝对不能含糊。

    牛大嫂为难了,可见这小仙女坚定的模样,只好退让:“绝对不让人进屋里来了,可是……这客人来了,要送东西进来,大嫂我也不好拒人于千里啊……”

    “那香宁只好走了。”再次起身往外走去,来时她身上没有任何东西,走时当然也没有能带走的东西。

    “好,好,好,不见就不见!”牛大嫂大嚷,下定了决心之后却开始嘀咕了,这白白流过来的银子不见了,当然让人沮丧。

    香宁却看出了她的所想,于是她说:“请您明日为香宁准备一些画笔墨水,无需太过昂贵,甚至女红针线,香宁日后可以用这些挣些生活费交给大嫂,帮忙打点生活。”

    于是,香宁开始作些简单的字画和女红交给牛大嫂到市集变卖,她没有做得太过精致,刻意隐瞒了实际的实力,可这些都足够牛大嫂傻眼的了,没想到这小仙女还识字呢!而且这些字画和女红都卖得很好,不少大户人家都开始要大量抢购了。

    可问题来了,香宁觉得自己的身体逐渐虚弱,还连连恶心呕吐,一次甚至不抵恶劣的生活环境,晕倒了过去。

    醒来后,大夫已经离去,牛大嫂却非常意外:“原来女娃已经嫁人了?”可惜啊,不少大户人家都向她提亲呢。

    “此话是……?”香宁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大夫刚来看过你,说是已经怀孕两个月呢,可怜的女娃,你的丈夫怎么会扔下你一个人,让你晕倒在路边呢?现在还独自一人跟我这老人家生活……”牛大嫂连连摇头表示不赞同。

    怀孕两个月?这晴天霹雳的噩耗是对香宁的第二波打击,命运对她,真的只能是这种伤害吗?

    ^

    知道自己怀孕以后,无数念头曾经都窜过香宁的心底,可最后,她却选择相信,这也许是老天爷给她活下去的动力也不一定,起码,她肚子里,将会有自己的亲人了,于是,她哭了,哭得伤心……

    可哭完之后,她开始真正地振作起来了,她利用字画赚来的钱,在牛大嫂的房子边,让人建了另一间稍微舒适的屋子,至少里边的床铺都是干净的,还有温暖的火炉。然后她努力地为自己的生产做准备,存了足够的钱,让自己的生活条件好了起来,还让牛大嫂为自己准备了不少补品,天生乐观的个性,让她勇于去面对这个意外的生命的到来,哪怕这并不是她从前所期待的,可却是她未来将要相依为命的生命啊。

    她对牛大嫂说,那夜跟新婚夫君夜游碰到了强盗,夫君被杀了,她成了寡妇,才会想离开原来的伤心之地,留在这里的,牛大嫂相信了。

    然后,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香宁的肚子逐渐大了起来,甚至到了吓人的地步,这回牛大嫂就夸张地摇头和惊呼:“天啊!你的肚子怎么这么大呀?太吓人了!恐怕是个双胞胎呢!怎么不找个大夫把把脉?”

    香宁抚摸着自己巨大的肚子,笑了,说不定真的是个双胞胎呢,她跟姐姐不也是双胞胎吗?可是她却摇摇头:“不必了,香宁觉得身体挺好的,不想劳烦大夫跑一趟。”

    这么久以来,牛大嫂还是第一次见香宁笑,这笑容不叫倾国倾城叫什么?就连她这个老女人都被迷住了,肚子大成这样都能这么美的,不是仙女是什么?

    ^

    在一个相同的风雨交加的晚上,香宁直觉什么将要发生,她的肚子开始间歇地痛了起来,已经能感觉到自己身下的濡湿,她冷静地扶着巨大的肚子躺到了床上,并拉起那早就准备好了的床边的铃铛,想要通知牛大嫂过来。

    牛大嫂闻声后就立刻过来了,她说:“天啊,羊水都已经破了,一定很疼吧?别紧张,深呼吸……”这女娃年纪虽小,可实在伶俐得很,预先亲自准备好的铃铛,就是以防独自在屋内的自己会忽然要生产,这回果然成了最好的通讯工具,而且第一次生产的她,似乎并不觉得害怕呢,倒是勇敢地听着自己的话。

    可肚子实在太大,加上雷声巨大,增添了不少惊险的气氛。

    此时另外两个同村的妇女也相继进来了,是早就说好要帮忙的,铃铛也连到了她们的屋子。

    “快去准备热水。”牛大嫂熟练地吩咐着,随即拿来干净的手帕让香宁咬着:“疼就喊,要用力!可不能咬到舌头了。”

    三个时辰过去了,可孩子仍然没有出来,三个妇人都满头大汗了,香宁依然在努力,可是不只肚子痛,就连那下体,也是撕心裂肺的痛啊,香宁根本痛得,连耳边的话都听不清了,好几次都痛得昏了过去,却硬是被牛大嫂用力摇醒:“不能睡!快用力啊!看见孩子的头了,快!深呼吸,用力!”

    “流了好多血啊,怎么办?”有人喊。

    “她又晕过去了……”

    “打醒她!”

    “热水都用完了!”

    “再烧啊!”

    房内忙成了一片,香宁轰炸般的脑袋内只有一个念头,要用力——

    在一计巨大的雷声之后,伴随着一阵孩子的哭声,终于生了……香宁苍白的脸明显地松了口气,刚想闭上眼睛就此睡过去,不料再次被强行摇醒,牛大嫂在她耳边焦急地大喊:“不能睡!还有一胎!是双胞胎啊!我看见另一个头了,用力!”

    这一次,香宁已经疼得麻木了,根本感觉不到该如何用力,最后当她听见另一声婴儿的哭喊时,她才真正地晕了过去……

    迷糊中醒来,看见的却不是牛大嫂,是另一个帮忙的女人,她笑着把婴儿抱到她的床边,说道:“是个很漂亮的女婴呢,瞧,眼睛这么大,肯定长得跟妈妈一样美呢。”

    看着雪白的婴儿,香宁笑了,她觉得很是安慰,可马上想起了什么:“这是姐姐还是妹妹?”

    妇人一滞,忙问:“这是什么意思?只有一个婴儿啊。”眼神却是闪烁的。

    一个婴儿?在疼痛中,香宁明明听见牛大嫂说是双胞胎:“牛大嫂呢?”此刻屋内只剩下那妇人一人,被褥也已经清理干净。

    “呃,她……她有另一家找她接生去了……”

    “我要见她,请你帮我找她来好吗?”香宁支撑着自己要坐起来,并自床枕下取出一袋铜钱交给那妇人,拜托道:“请你一定要找她回来……”

    “是,是,是……”妇人几乎是苍莽地逃出了屋子。

    第二天,迷糊之中,牛大嫂进来了,背对着她一直忙着准备手中的食物,说道:“昨晚隔壁村有户大户人家派人着急来找我,说是要生产了,我于是就过去了,实在对不住啊,你还好吧?”

    香宁根本不关心这些:“我在生产的时候,明明听见您说是双胞胎?”

    牛大嫂手中拿着的碗忽然掉到了地上,她连忙蹲身拾起了碎片,还不停地责怪自己:“瞧我,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刚刚说什么?双胞胎?你是不是听错了,只有一个女婴啊。”说得轻描淡写。

    香宁注视着她的动作及眼神,就更加狐疑了,即使当时再疼痛,也不至于会产生幻听吧?

    “麻烦牛大嫂把昨晚帮忙接生的两位大嫂也找来好吗?”

    三人同时站到了香宁的跟前,在香宁澄清的目光注视下,她们个个显得异常紧张,甚至目光闪烁,都不敢直视她的双眼,可都一致异口同声地说是她听错了,于是香宁只能抱紧女儿,不再说话。

    ^

    事情只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香宁在她十八岁的时候,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婴,女孩长得不太象她,倒是有点象爸爸,甩了甩头,她不愿回忆起那不堪的过去,当牛大嫂问起她女儿的名字时,她沉默了片刻,才说:“忧儿,瓜尔佳·忧儿。”因为她是在自己最忧愁的时候出世的。

    在那三个妇人悉心地照料下,香宁很快便能下地走路了,坐月子的时候,她们对自己特别用心,香宁原本应该感谢,可那生产时分明听见的“双胞胎”一词,却总是横在她的心中,让她无法释怀。只是,她们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香宁想不通。

    一日,忧儿已经满月,午后香宁自床上醒来,看见床边的女儿也一样睡沉了,起身想要出屋外取来干净的布给她擦擦脸蛋,不料在靠近门口的时候却听见了牛大嫂的声音:“什么?!怎么会这样?!”

    “嘘!别这么大声啊!让香宁听见了怎么办?”另一个妇人连忙捂住了牛大嫂的嘴,把她拉远了,香宁赶紧跟了过去。

    在树丛后,她能听清楚她们的对话:“死了?!怎么可能?”

    “听说是被发现了。”

    “天啊,阿弥陀佛,都说这种事情不能做!”牛大嫂在捶胸口。

    “这话你怎么能这么说?当时你也是有份答应的啊,你不是说那夫人给的钱多吗?还说看香宁那肚子中一定是双胎,往后最多把得来的钱多花在她身上一些以当补偿,你现在怎么能够指责我的不是呢?”两人忽然互相质问了起来。

    香宁抓紧了拳头,深呼吸让自己支持着听下去。

    牛大嫂却无言以对了,脸上是无限的懊恼:“可是原本以为香宁一个寡妇人家带两个孩子生活不容易,让她其中一个孩子能在大户人家内落地生根也好,没想到……”

    “这事谁也不想,你想想,一个大户有钱人家的夫人一直无法生育,想要给钱买一个过来也不是没有道理,加上人家之前看中了香宁的美貌,所以断定她生的孩子肯定值那价钱,没想到却让那老爷发现了……”另一妇人压低了声音,不敢往下说。

    “后来呢?!”牛大嫂真觉得后悔莫及啊。

    “被活活打死了……六年的夫妻之情啊……”

    “那孩子呢?!”

    “听说发现后就命人抱走丢进河去了……”

    轰的一声,香宁已经无法思考,她缓缓地自树丛后站了起来,两人同时发现了她,惊呼后就咚地朝她下跪磕头道歉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那是她孩子的一条人命啊,假如在大清,那是皇格格,即便在大唐,也是公主啊。

    无法言语,香宁漠然地转身,回屋内抱起忧儿,什么都没有带走,她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牛家村,这个她逗留了将近一年的地方,原以为最适合自己的藏身之所,原来也是那悲惨的命运带给她的另一次伤害!

    牛大嫂只能那样跪在地上,哭着看她离去,不停地磕头祈求原谅。

    ^

    不知走了多久,香宁只能就这样走着,忧儿哭了,她就停下来给她喂奶,累了,她就到小镇内寻找一日份的工作,她背着忧儿给人扫地,背着忧儿给人写字,赚来的钱只够她买来一日的食物,填饱肚子后,她就在打工的柴房内抱着忧儿休息。

    每天每天,她都能听见来自姐姐心中的呼唤:“香宁,你在哪里?过得好吗?”

    姐姐的声音,姐姐的关心,只会让她更加泪流不止,她几乎流完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可是她仍然无法以现在的这个样子,回去面对姐姐。

    直到那天她正在一家酒馆内扫地,一个醉酒的大汉发现了穿着满是补丁衣衫的她,见她背上还背着个刚满月不久的婴儿,居然还能起色心:“小仙女,跟大爷回家,大爷给你吃香的喝辣的……”说着,粗糙的大手还硬是捏疼了香宁的下巴,红色痕迹马上显现了出来:“哟!还没摸过这么嫩的皮儿呢!”

    香宁甩开头,不想纠缠,连忙往后院挪去,可那人根本不放过她,刚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在香宁惊恐地想要呼喊的时候,却先听见了那醉汉痛苦的呼叫:“哎呀!救命!”

    有人出手阻止了他,是另一个醉汉,一个满腮胡子的高大男人,俊挺的身段,却打着酒嗝,一甩便把那动粗的醉汉摔倒在一个桌子上,顿时那桌子和桌上的酒杯都碎了一地,那人只能蜷缩着呻吟。

    可什么话都没有说,救了她们母女的男人睁着腥松的双眼,打着更大的酒嗝,见刚刚吵着他喝酒兴致的聒噪的人已经趴在地上不能动了以后,他才抬起一瓶大的女儿红,自身上掏出一块金币,扔在地上,嘀咕着道:“竟敢影响我喝酒的兴致?哼!店家,这是酒钱!”

    店家自地上拾起那金币,连连道谢。

    然后便只见青冉自香宁的眼皮底下,瘸着脚,摇晃着离开了这家酒馆。

    这时候店家一改刚才谄媚的嘴脸,瞪着香宁破口大骂:“今日的工钱没有了!寡妇长成这副德行就会招蜂引蝶,要不是那位大爷刚好在这喝酒,我看你该怎么办才好!哼!”

    香宁一阵委屈,可不明白青冉怎么会在这里喝酒?这里是蜀地啊:“请问……那位大爷是……?”

    “哼!你不是想当人家的小妾吧?!人家大爷是在找人才一直流连在这里的,你一个寡妇休想吃天鹅肉了!滚!”无情的店家大手一推,差点把香宁跟孩子推倒在地上。

    香宁站稳了后,只能离去。那个王爷,该不会是要找自己吧?对他说不上是恨。本该恨他的,可是他也是因为太爱自己了不是吗?就像她当初为了黑豫,才会逼姐姐走上自刎的那一步,想到这里,看见青冉现在的这个样子,香宁便觉得对他也充满了愧疚。何况他又救了自己跟女儿一次,不是吗?

    只是,这里她不能再呆下去了。

    为一家大型的字画店铺画了好几幅画之后,她将这些钱买来了几套黑色的老人家衣服,套在了自己原本玲珑的身上,还盖上了头巾,就连露出的秀发,她都将它染成了花白,然后,她为自己订做了一个人皮面具,工匠的手艺很好,她将那面具戴在脸上,再披上黑纱以后,看上去,她就是一个一脸疤痕,不能见人的老妇人了,道了谢,她把剩余的银子都给了那个工匠,她走时,那工匠还不明白,为什么那么美的一个女子,偏要把自己乔装成这副德行呢?

    戴上面具的香宁,背着忧儿,还装成了略微驼背的模样,持着拐杖,往镇外走去。

    在离开这小镇的时候,再次看见了青冉捧着一瓶女儿红,坐在了牌坊底下,一边迷迷糊糊地喝着酒,一边喃喃自语:“香宁,香宁,香宁,香宁……”

    背后的忧儿同时发出了哭声,象是发现了什么,难道说,她知道那是她的父亲吗?可是香宁不承认。

    把心一横,这是她唯一的选择,香宁别开脸,拄着拐杖,缓慢地朝蜀地的深处走去。

    ^

    走着走着,香宁来到了死亡森林的入口,原本森林口那散发出来诡异的迷雾已经消失,香宁想这森林在黑豫死后,结界也应该消失了。

    此时心里又传来了姐姐的呼唤:“香宁,你在哪里?”

    没有犹豫,香宁忍住了哽咽,抱着忧儿,便移步走进了圣城。只有在这圣城之内,她才不会听见姐姐的呼唤,只有在这圣城之内,她才靠那死去的男人最近。

    ^

    结界果然已经消失,香宁抬头看向那辽阔的山坡草地,蔚蓝的天空之下,绿茵之上,白色的羊群与马群依旧,有的驻脚吃着美味的鲜草,有的正在互相追逐,依然是那印象中美丽祥和的景色。

    香宁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弯腰朝村庄走去,虽然奇怪看不见长老们,可这却恰恰能让自己呆在这片世外桃源之内,可能这一停留,就会是一辈子吧?当香宁刚有了这样的想法,当她穿过这成群的白羊,想要走进村庄之时,那些羊儿似乎记得她似的,尽数朝她奔来,跟在她的身后,缓慢地移动,可它们此刻也是她千疮百孔的内心所不想面对的美好,所以,她选择低头沉默地走着,并没有打乱自己的步伐,可却硬是被一声询问扰乱了自己的呼吸:

    “婆婆是外地人吗?”声音来自马群的背后,由于太过熟悉,让香宁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可她依然忍不住回头看向那发声的地方——

    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瘦削的他噙着微笑,自一棵大树下站起,朝她展开了阳光般耀眼的笑容,香宁没有忽略他的左手袖子,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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