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紫云姐姐卯着劲一口气跑到了阁楼上,她甩开我的手,皱眉喘言:“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像是在躲债一样。”

    我四仰八叉地坐着,看见立在门口的滕英,心里泛上层层苦意,觉得我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有宫女端着茶水与点心果子进来,说是太子妃马上就到。

    我问她:“太子哥哥不在东宫吗?”

    她答:“太子殿下还在朝阳殿里陪伴圣驾。”

    我点点头,挥手示意她退下。

    紫云姐姐笑着问我:“你可还记得那年我们在这里打架的事?”

    我也笑:“怎么会忘?”

    若细数我与她打架的诸多情形,那一回绝对可以作为代表性的事件来举例与铭记,因事发前我俩原本就趴在这阁楼的栏杆上,动起手来谁都不让着谁,互相胡乱拉扯,在这金玉杆上撞来撞去,扭作一团。突然,我背抵着栏杆,不知怎么想的,双脚踩了上去,借力朝她狠狠推去,她毫不示弱地也用劲推着我,我踩上去后比她高了些许,她猛推一把,我的脊背就狠狠撞上了栏杆,接着整个人失去重心般向后仰去,我手心生汗,虽然拽着她胸口衣襟,却因汗湿的缘故嗖的自手中滑落,于是我就头朝下生生地翻倒下去。

    再想起这一场虚惊,我还是有些心悸般抚了抚胸口,紫云姐姐却是一派盈盈笑意:“那你可要记着,我可是救了你的小命的。”

    那时亏得紫云姐姐反应快,直起身子伸手就抓住了我的腰带,然后我惨白着脸立在空中,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稍微低眼一看便觉毛骨悚然,眼泪直淌,张嘴就哭。

    她咬着嘴唇憋着劲,挤着眉头,艰难吐言:“你,别哭,你,一动,气儿,我就,抓,不,住,了。”

    我闻言立时睁圆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最后是福庆发现了,吓得开始大喊大叫以来。那些被我俩支走的宫女太监们才涌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我扯上来。

    当时我腰间坠了一个小小的金玉如意薄片,紫云姐姐正好捏在了上头,用力期间玉碎金软,那裂口便嵌进了她的手心,渗出的血点点滴落在我衣裙上。

    我脚一沾地便开始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起来,她动了动嘴角也开始跟着我嚎起来,后来我看到她一手心的血便哭得更大声了,她也不觉间跟着提高了嗓门。我们俩此起彼伏的哭声响彻了东宫阁楼的殿内外。

    自此,她在宫里也是一哭成名。

    后来时不时被人看见我俩窝在一处时,还会用这事来调侃,尤以二哥为首,形容当时所见所闻是“涕泪双流,悲天动地。”

    我心中很不以为然,哭了一两声怎么了,大哭了一两声又怎么了,生死存亡关头,自然是悲恸欲绝,不能自已的。

    再回想只觉历历在目般,我笑点头:“不敢忘姐姐救命之恩。”

    她问:“你可还记得那次你我为何事相争?”

    我思索良久,对这场自己险些坠楼的事故倒是犹记在心,而对这事故的起因确是委实已记不起了。

    只得摇摇头叹道:“想不起来了。”

    她似乎也是没有忆起,颇为怅惘地笑:“那时候哪能想到你我二人竟还能坐在一起和和气气的说话呢!”

    我看向她,两人相顾而笑。

    两人正回顾着打架吵嘴的往事,福庆惊慌的声音却从门口响了起来:“不好了!不好了!打起来了!”

    我险些把手中的茶杯扔出去,没好气地对着冲进殿的福庆说道:“看好了啊,我跟姐姐可端端正正做着呢,等到我们真的打起来的时候再喊啊。”

    紫云姐姐在一旁对着我呵呵直笑。

    福庆脸上满是急色,摇头直呼道:“不是不是,是秦公子和公冶公子打起来啦!”

    我手一抖,茶杯真的掉在了地上。

    急急地跨出殿门,覆在栏杆上向下望去,能看见花圃都栏丛中,两个人正拳脚相见,打得不亦乐乎,正是秦琷与公冶朝晖。

    我站在上面看了一小会,他俩在花园里亭子间回廊中兜兜转转,有一招能看清,下一招就被挡住。

    心焦间,抓紧栏杆探着身子使劲张望,正好看见这时秦琷一个回身,抬腿踢在了公冶朝晖的胸膛上,公冶踉跄着连连退后数步,看着甚是狼狈,却又毫不在意似得又朝着秦琷猛扑过去。一个清楚的念头砸向了我的脑海:坏了!他俩人是来真的!

    我急匆匆地奔下阁楼,边走边急声问道:“别的人呢?”

    福庆在身后颤巍巍得说:“公主与陶姑娘上阁楼后不久,十皇子就跟公冶公子走了,姜侯爷与一同来得那位姜公子也不见了人影,只秦公子一人在那,后来不知何时,公冶公子又返回来了,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再看见时,就见,就见两位公子竟然打起来了!”

    “住手!”

    刚奔转进花园中,隔着绵长的回廊,待看清他二人缠斗的身影就忍不住先惊喝出声。

    紧接着便拎着裙裾继续向前疾行,迈出两三步后就听得前方他二人所立之处发出“当啷”一声的清脆巨响,并伴随着哗啦啦似是珠玉碎屑滚落一地的杂乱声响,我停下脚步,瞠目结舌得看着自围在他二人身边的小厮脚边倾泻飞溅而出的碎片玉粒,僵立在地。

    几个小厮仆从见状皆吓得魂飞魄散,相继抬头瞟见我便“扑通”跪在地上,抖如筛糠,面如土色。

    我这才看清,方才那绚丽剔透、精致温润的玉花盆景已然倒塌在地,变作了满目的琳琅碎片。

    亭然而立的牙叶断裂,包裹于下的雕根亦崩坏,纤净白玉盈瓣与秀润黄玉心零落滚撒、不复原状。就连那菊花角的青玉盆也裂为数片,错落纷涌,片片瓦玉上细啄的叶纹与雕嵌于上的绿料金线犹可见闻,而端然俏丽的四方双叶菊花玉角摔毁得连一方完整的都没有留下。

    公冶朝晖与秦琷就站在这明丽的满地狼藉中,神色比起跪在地上的小厮有过之而无不及,屏息轻颤,惶惶然地紧盯着脚下,瞪目咋舌。

    我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两步,微微出汗的手心捏住了袖口,恍惚间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们……”

    两人怔忡间听到声音,同时微微侧首看向我,公冶朝晖的喉结滚动,咽着唾沫,颇为艰难地出声唤我:“绰元……”

    他的声音紧涩无力。

    我的眼光飘忽到秦琷的脸上,与他相视,他薄唇紧抿,眉头深锁着重重惊色,眸光中的惊惶悉数落入我眼中,我心尖骤然一紧,像是被谁用针猛然扎了一下般缩跳了两下。

    明媚阳光自六角亭内倾斜而进,璆琳湖石蓝紫色的光芒粼粼闪耀一地,秦琷瞥过我一眼后便收回视线,复又低头看着地面,金缕残玉的莹光若有若无的在他脸上滑过,他只是一言不发。

    我蹙紧了眉头,脑海中掠过刚才姜邑安所言——水仙之花在南隅向来有吉祥平泰之意,当作岁贡之品确实妥帖。

    心中一沉,冰冷的手攥紧袖口,就算是在我廪周之地,玉也一直被视为是有灵性之物,福祸相随,含蕴吉凶。

    而眼前这堆错落玉片,怕是谁来看到,都不会觉得是景星庆云之兆吧。

    我倏然转身走到滕英面前,伸出右手自她腰间摸出钢鞭,大概她未曾料到我身手竟会如此快捷,微愣一下,之后虽面带疑惑地看我,却并未阻拦。

    福庆苦着脸,声若蚊呐:“公主……”

    我未加理睬,径自匆匆迈步走上前,然后猛吸一口气,蓦地蹲下身子,左手狠狠按了下去。

    尖利刺痛自手心传来,耳边几声惊呼——

    “公主!”

    “绰元!”

    “你干什么?”

    三人皆惊叫着凑至我身前,却是秦琷迅如闪电般豁然倾过身子伸手一把捉住了我左手手腕,轻松就将我提了起来,再次与他相对,他脸上的忧惧稍淡,浓眉紧蹙,乌黑瞳孔中泛着不解与忐忑,沉声低呼道:“你干什么?”

    他的手指冰冷更甚于我,凉意丝丝扣扣贴着我手腕,我左手上已有数处割裂,血液渗出,顺着掌心蜿蜒而下,点点殷红滴落在他手背。

    我蹙眉咬紧嘴唇,忍着痛意抽回左手,同时右手肘弯向着他狠狠顶去,他不防趔趄着倒退了一下,刚一站定就见我手中的钢鞭直直挥至了眼前,来不及多想便迅疾抬起胳臂挡住,脚下不禁向后闪退。

    钢鞭在空中发出冷冽抽打的声音,他避之不及,左胳臂上已然被划拉开了一道口子,衣料破损,鲜血直淌。

    我看着他的手臂只愣了一下,抬眼对上他疑惑愈重、沉郁滚滚的眼神,颤着声音说:“什么都不要说。”

    福庆焦急地冲上来抓过我的左手,用绢帕轻轻擦拭着血迹和嵌在皮肉里的细小玉渣,不小心碰到痛处惹得我猛地一抽,公冶朝晖冲着我张嘴,欲要说什么便被我猛地一顿摇头示意打断,只两眼直勾勾盯着我。

    我望着跪在地上的小厮们,刚才大致瞧过,东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那会已被十哥喝令退下了,此时亭内并没有东宫的人,想来应皆是他二人所带随从。

    我紧盯他们,敛眉肃穆,疾声斥道:“你们这几个没用的东西!不想吃苦头就把嘴巴都给我闭起来!”

    他们跪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出,只哆哆嗦嗦地扣着头,口中直喃喃道:“公主开恩!公主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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