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方姑娘,这是……。”

    “啊?等会,呕……”

    方东绫转过身,背对着江面,一脸苍白地瘫坐在甲板一角,她看着身边两名捕役,吃力地抬手欲指他们,却连瞪他们的力气都没有。

    一名捕役很热心地道:“方姑娘,不要担心,帕子还有,我们准备了很多。”

    “去,我不是要帕子……你们……你们去把常渊……给……给我找来……我……呕……”

    她晕船,这也是她今日才发现的事。但她坚信这绝对和常渊摆脱不了干系,明知道第二天要乘船,还骗她喝酒,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方姑娘,常大人说了,今天他有要务要忙,不能见客。”

    两名捕役一名捧着一叠手帕,一名捧着一壶茶,站于一旁,两眼亮晶晶的,对她十分恭敬。他们二人跟了方东绫一路,亲眼见到顾大人对这女子百般忍让,常大人又对这女子如此贴心,坚定了之前的猜想:此女定然身份不凡。

    常大人还命他们二人好生照顾她,看来是要提拔他们啊。没想到,他二人不过是小小的捕役,却能得宣武堂这样的器重,真是太让人感动了,他们一定肝脑涂地、宁死不辞。

    若不是方东绫还未摆脱晕船带来的痛苦,没有心情去看他二人,否则见到二人神色,定然会一阵发毛。

    她恨恨道:“装,就让他装。都到了水上……他哪来……呕……你们宣武堂……呕……”她又转身向趴在护栏上,向江里呕了几口,拿了帕子擦擦嘴,又漱了口,才缓了缓,又摊坐在地上:“没一个好人!”

    这并没有打消二人报效宣武堂的满腔热情,既然常大人对他们二人如此厚待,怎么能不在贵人面前给大人美言几句呢?一名捕役向前一步:“方姑娘,这些帕子还有这茶,都是常大人命我们准备的,常大人真的很关心您呢。”

    她一脸痛心疾首:“你们……呕……你们还是太单纯了,呕……”

    从船舱里传来声音:“你们把这些东西都撤了吧,她不需要。”

    两名捕役虽有不忍,却还是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她瞪向来人,怒道:“顾北丘,你个混蛋!”

    顾北丘今日又换上了一身玄色衣裳,衣袍在江风中轻轻摇曳。

    他神色如常,从身后拿出一个锦囊:“我以为这个更有用。你不需要?那我走了。”

    若不是师父给的锦囊还在她袖中,她真怀疑顾北丘拿的就是同一个。

    他转身就走,方东绫也来不及细想为何他手中会有医圣药斋的锦囊,就猛扑过去想要抓住他,却不想用力过猛,也不知抓住了什么,反而失去重心一头撞在他后腰上,又瘫坐在地上。

    她头疼万分,正要扶额,结果看到自己的手,一下子就傻眼了。她缓缓举起手上的腰带,看向他:“我……不是……故意的……”

    顾北丘的脸已然黑了,右手将衣袍拢紧,左手仍拿着锦囊,不发一语看着她。

    这样的目光,看着她一阵心凉。

    她努力地瞪大眼睛,双眼泛着无辜的泪光,一脸委屈。

    “还要我扶你起来吗?”

    她收了眼神,低着头,手撑在甲板上,努力装成柔弱的样子,泫然欲泣,轻摇头:“不了,顾公子,男女授受不亲,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的,只要你愿意原……”

    “那就起来。”

    “哦。”

    撇撇嘴,满心不甘,拍拍衣服,她将右手一伸,把腰带递给他:“还你。”

    他轻轻挑起一边眉毛,看了眼右手,再看眼左手,再看向她,一脸无辜。

    她狐疑着,这是何意?仔细打量他一番,脱口而出:“怎么了?”

    “你看我有手拿吗?”

    她一脸嫌弃:“这还不简单,你把锦囊给我,就有手啦。”

    “若是我把锦囊给你,你跑了怎么办?”

    她不可思议道:“拜托,这是水上,难道我会为了不晕船去跳江啊?”

    他正色:“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终于意识过来顾北丘的意思,深吸一口气,忍住愤怒,换上一脸笑,拿着腰带走向顾北丘。

    果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她刻意将动作夸张,将腰带从他右手臂与身体间穿过,她的身子靠的与他极近,仰头正视着他,再将左手伸到他身后,要去接那腰带。

    他的瞳像滴在纸上未及化开的墨。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仔细地观察顾北丘。

    他的肤色不算很白,剑眉入鬓,双眼有神而深邃,高直的鼻,和棱角分明的……

    “好看吗?”

    “好……不……”她正要点头,又欲摇头,又像想起什么,怒目对他,道:“你什么意思?”

    方东绫仰着头看他,她的额头也不过到他下巴处。他避开双眼,看向别处:“怎么,不愿将腰带还我?”

    她气结,一把把他拢着衣服的手甩开,手飞快地飞舞着,将他的腰带围上,还特意扎得紧了许多。

    他皱着眉看了一眼:“还挺熟练的?”

    方东绫一愣。

    往事如潮水涌上心头。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又不蠢。”

    话毕,好似不欲再谈,转身便走。

    他对着她回船舱的身影问道:“不需要药了?”

    她并没有停下,只是摆摆手:“托你的福,不晕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只是,她原以为她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忘记那些事。

    这三年的游荡,她过得很安逸自如。再没有那样的一双眼睛会温柔地看着她,再也没有那样的一双手会细心地给她包扎伤口,也再听不到,那样一个人,倚着红漆廊柱,轻声地唤着她。

    她闯荡江湖,走遍了陈鄞各处,却仍旧不敢踏足一处。她结识了许多英雄豪杰,谈尽天下事,却独独不敢提及一人。

    她难过吗,可是当初明明是她自己,拼了命逃了出来。

    躲于暗处的常渊,接过锦囊,戏谑道:“师弟,你这治病的方法,师兄不得不服啊。”

    顾北丘冷哼一声:“她现在,有几分可信?”

    常渊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你还是不信她?”

    你若信她,她所言便句句肺腑,你若不信她,她所为便处处破绽。

    她盘腿坐在床上,歪着身子,一手撑着额角,一手随意地搭在小腿腹上。

    衣袖被她掀开,雪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碧绿的玉镯,但在玉镯的一处稍稍泛着血色。玉镯上刻了一圈的浅浅的花纹。

    突然响起几声叩门声,她疑惑地问:“何人敲门?”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道:“姑娘,我家小姐有请。”

    她打开门,打量着来人,男子不卑不亢,稍稍低着头,十分恭敬。他虽一身仆人打扮,却也见得布料上乘,非一般人家可有。

    她好声对他说:“你怕是走错了吧,这条船上,我并不认识什么小姐公子的。”

    男子看她一眼,又恭敬道:“姑娘刚才去过甲板上吧。小姐见姑娘身体不适,正好有些药,差我送来。”他将手中的药向前推了推,又继续道:“小姐觉得与姑娘十分投缘,盼得一叙。”

    她看了一眼药,心上明了。勾起嘴角,笑意不达眼里:“劳小姐费心,只是,小女子非一人出行,在外皆需听得父兄所言,若是小姐想邀我,还得问问我兄长的意思。”

    男子疑惑地看向她,她轻抬左手:“你身后向那处数第三个房间,便是我大哥所居。”

    那男子也十分为难地看着她,又看看顾北丘的房间。她也不再做声,目光平和。

    他硬着头皮,对她拱手:“姑娘所言甚是,是小的思虑不周,唐突了姑娘。只是这药,虽……但毕竟是对症的药,也是我家小姐一番心意,望姑娘收下。”

    她敛起了笑,露出了少见的神色,接过药,冷冷地道了句谢,屋子的门便再次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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